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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年底,家家户户都透着喜庆和热闹,只有何家冷冷清清。
天都黑了,何夫人还在灯下做着针线,只神色漠然,眼珠木然,虽然手上动得飞快,却显然心不在焉。
丫鬟挑了帘子进来,哎哟了一声,道:“天都黑了,太太您也歇歇吧,小心眼睛。”
何夫人这才唔了一声回神,道:“不妨,一时做得入了神。”
丫鬟忙把灯点上,看一眼她手里的针线,抿唇笑道:“太太又在给孙少爷做衣裳了?”
何泉带着秦氏去了西南,不到两个月便诊出有了身孕,自然先往家里报喜。何夫人一边哭一边笑,放下信便开始张罗孩子的小衣裳,小被子,因着家中无事,竟是夜以继日,谁劝也不听。
提到尚未出生的孙子,何夫人脸上浮起喜悦的光,却转瞬又黯淡下去,道:“不过是个心意罢了,天遥路远,等到送过去,孩子也穿不得了。”
丫鬟道:“不是有八百里快骑吗?最多有个十多天也就到了。”
何夫人苦笑了笑道:“又不是加紧公文,怎么能送这个,老爷头一个就不会答应。”
她顿了顿,问:“可是有什么事?”
那丫鬟又哎哟了一声,道:“可不是,这一说话,倒把正经事忘了,是外头有人要见太太。”
“什么人?这早晚来见?藏头露尾的……”何夫人话说了一半,就见那丫鬟一脸为难,便情知是何满派了人来,脸色当即冷下来,道:“我不是早就交待过了么,以后不管她送了什么东西来,一律不许收。”
“这回不是别个,是,姑娘……亲自来了。”
何夫人一个没忍住,眼圈通红,愤恨的道:“她来了又如何?老爷早就知会了族里,何家没她这么个人,撵出去,赶紧撵出去。”
也不等那丫鬟回话,径直撇了手里的针线进了内室。
躺了多时,听着外头报说大人回来了,这才挣扎着起身,何太傅披着一身风雪,何夫人打起精神问:“外头下雪了?”
“也才下没多久,不过地面倒是都白了。你白天做什么了?怎么瞧着这么没精神?”
何夫人接了他的大氅交给丫鬟,亲自绞了热手巾服侍他净面,没什么心情的道:“你可还有闲心管我?我如今不过是个废人,便是死了又有什么?”
何太傅知她心情不好,温声安抚:“怎么又说这话,你若不愿意我问,我不开口就是。”
何夫人气结。哪里是不愿意他问?只是问了又如何?如今儿女俱都不在跟前,她孤零零一个,做什么事都没意思。
何夫人眼圈一红,别了脸,一副不愿意理他的模样。
何太傅只得哄:“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怎么还没想明白?”
何夫人哽咽着答:“要怎么明白?”
“……”关于何泉携妻远走的事,何太傅也不好多说,来来去去也只有那么一句“男儿志在四方”,可何夫人不接受:“在哪儿能及得上跟着太子?明明有捷径坦途,为什么要走荆棘小路?”
何太傅叹口气:“子澈的事也就算了,珠珠呢?”
何夫人瞪眼道:“你倒好意思跟我提她?是谁兴师动众,把她逐出家族,又公然将她撵出何家的?”
何太傅倒打一耙:“我如今气已经消了,不依不饶的分明是你。”
“我,我又是为了谁?难不成还是为了我自己?她再怎么不好,那也是我十月怀胎,从小养到这么大的,我便是再恨,也不会恨到骨肉相残……”
“好,好,都是为了何家,都是为了我。”
何太傅很歉疚,当初是为了让何满顺利的与何家脱离,所以同何夫人说起时难免态度激烈,言辞刻薄,没想到她比自己还要反应强烈,一时竟难以转寰。
何太傅苦笑着道:“珠珠的事,怕是要翻案了。”
何夫人忘了哭,仰脸看向何太傅:“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何太傅挠头,他无可解释。
何夫人也却也不笨,知道他们父子、父女有事瞒着自己,越发伤心、委屈。何太傅只好道:“珠珠不是个胡闹的人,她既这么打算,肯定有她的道理。”
何夫人拨开他搁到自己肩上的手,冷笑道:“别跟我讲什么大道理,我就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道人家,最糊涂不过,哪懂得你们这些大道理。”
何太傅讪讪的道:“夫人说笑了,谁敢说你……那个……见识短。”
何夫人气得发抖:“是没说,可还不如当面说呢,你们背着我谋算什么,我不气,也不恨,可你们置我于何地?你们就这么信不过我,怕我泄露了你们的大事?既如此,我也不屑做你们何家人。我这就走……”
说着说着,眼泪长流,她扬声吩咐人:“收拾行李,明儿就启程。”
外头人不敢应,只拿眼觑着何太傅。何太傅沉脸把人都打发了,问何夫人:“你要走去哪儿?”
何夫人哭得不能自已,强自压制着,才把话说通顺:“老爷只管放心,这么大年纪了,我也没那闲心和你闹,和离是不要想,只要老爷不休妾身,妾身便感恩戴德。何家好也罢,坏也罢,都同我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妇道人家没什么关系,我也不想在老爷跟前碍眼,好在还有个不成器的儿子,老爷嫌弃我,何家不容我,他是我生的,总不会畜牲不如,容不得我吧?”
摆明了这就是气话了,何太傅哭笑不得:“天遥地远,又是大年下的,你这是想给子澈找不痛快不是?”
气得何夫人差点儿没晕过去,这时候是年下,所以出门不宜,是不是等过了年,她再走他就不担心了啊?
何太傅叹了口气,道:“不瞒你说,我不但想送你走,就是我,也打算跟陛下请辞。只是今儿才透个风声,就被陛下骂了一顿。”
何夫人怔住,一时忘了哭,低声道:“到底朝中出了什么事?”
何太傅摇头,何夫人瞪他:“你若再敢瞒我……”
“不是有意瞒你,实是我也只是一种感觉,好像何家……”这种感觉,来自于何满的笃定,他从她的眸光里看到了何家大厦将倾的覆灭。可这只是感觉,要如何说?又如何说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