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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穆冉轩。
我生在穆家。据说,这是Z国四大家族之一,权势极大。可幼小的我,对此并没有太多感触。我从记事开始,就在不停地练习,练习、练习。
练习法术。
三岁起,我从未睡过懒觉。每天五点起床,开始打坐。漆黑房间,正中一道像,头顶一盏小灯,暗色的黑暗挂在窗户外面,似乎能探进头,露出一张青面獠牙的脸。
我总是害怕这些。
可,这害怕是不被允许的。
有一次,房间的灯忽然坏了,呲呲响了一阵,啪一下,唯一一点小小白白的光也没有了。凌晨浓浓的黑潮水一般涌进来,将整个屋子塞得满满。
一阵风进来,冰冰凉凉,像长舌头的小鬼舌头在舔我的手。
我当时就吓哭了。
边哭边往外闯,撞上两个人,温热的**,像一个巨大的黄灯泡,让人从心底升起一股安全感。我立刻抱住他们:“停电了,停电了……我好怕……”
可,我等到的不是爷爷NaiNai的安慰。
他们把我拉开,低头看着我,眼底那嫌弃如最最尖利的刀子,刚刚从火里拎出来,剑尖一点银,让人害怕的冷光。
他们在嫌弃我。
爷爷一把把我推在地上:“没用。”
他转身离开,宽大袖子在空气中打卷,如京剧里戏服长长水袖。其实我从没看过京剧,只偶然间瞥见过一两张图片。
娱乐与我,从来是不被允许的。
说远了。
那天。
爷爷把我从后颈处拎着,像拎一个包袱。把我扔到了一个地下室,黑漆漆的地下室,一点点光都没有。我尖叫着要跑出去,可被爷爷冷酷地推回去了。
他站在门口,借一点淡而白的月光,对我道:“一个怕黑的孩子,不配姓穆。”
我哭喊着。
我根本不想听他说什么。
我只想出去。
我觉得身后的黑暗像会伸出无数小爪子,凉而硬,一齐向我抓过来,我怕极了,我要出去,我向抱着爷爷。
我哭着喊着爷爷。
可爷爷只是冷冷地把我一点点冲他身上撕下来,对我道:“三天后,我来接你。”
转身就走了。
我被他扔在这里。
整整三天。
我在那地下室里呆了三天。
一日三餐都有人送过来,在最底下一个长而窄的小口里。只有从那透出一点微光才能向我证明着,我又捱过一餐。
我哭。
我闹。
可爷爷一直没有来。
他将我抛弃在这里了。
“我怕黑,我不配姓穆。”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姓穆。可我知道,如果我再怕黑,爷爷就会不理我,这对我是顶可怕的事。我只有爷爷一个亲人了。
爷爷不理我。
我就没人要了。
我怕极了。
……
我不知道我那三天是怎样度过的。
总之,当我重新从那地下室出来,看见头顶那一大片一大片白亮的阳光时,我眯了眯眼睛,发现我忽然不怕黑了。
不怕黑的我……
应该能做一个穆家人了吧。
从小到大,我从未有过一天休息。
无论寒暑。
清晨五点。
爷爷就会叫我去练功。
首先练得是打坐。
小小蒲团,小小的人,团团的,像个白团子。每每这个时候,我总会打瞌睡,头一点一点,像磕头的信徒。
有时候,迷迷糊糊睡着,就摔在地上,也顾不得地上冰凉。一醒来,天都大亮了,阳光亮亮的,将地板照出淡青色,隔着门,花园里传来花匠小曲声,似乎是江南调,吴侬软语……
没有人发现我小小的偷懒。
我为这小小偷闲能欢喜一整日。
这种欢喜从来是不多得的。因为一旦爷爷是不允许这些的,一旦发现我在打瞌睡,便会用那细长篾条打我后背,刚削出的篾,竹色的青,抽在背上啪一声长长的响,生疼。
这种疼赶走了我的瞌睡。
每天除练功外,我还有一个任务。
晨起,睡前,我都要给和爷爷一起,跪拜一个摆在上房正中一个半人高道像,红黑两色颜料,看起来慈和艳丽的道像。
我问过爷爷,那道像是什么。
爷爷只告诉我:“那时我们天同教的圣母,也是你将来的妻主。”
妻主。
我第一次听见这个词。
后来,我才知道妻主,是指圣母可以有几个丈夫,但我只能有圣母一个妻子。
她是主。
我对此有过不服。
爷爷却一巴掌打在我脸上,冰冷地对我道:“被选为圣母夫是天同教每个人求之不得的幸运,也是穆家人的恩宠,你必须接受。”
“那圣女究竟在哪儿?为什么我从来没看到过她?”
“圣母转世尚未找到……”
“那天同教究竟是什么呢?难道偌大一个天同教只有爷爷和我两个人吗?”
“等你长大……我就告诉你。”爷爷望着我,道,“现在,你只需要知道,你是全身心属于圣母的,你的一切都是圣母的。”
当时我已经十四岁了。
我低下头,装作同意。
爷爷没有注意我的神情。
我朝那道像上瞥了一眼,是恨的目光。
从三岁到十五岁,我都是这样度过的。一个人长大,陪伴我的只有爷爷和一个老花匠,我没有朋友,没有伙伴,弄不清楚同龄人在想什么。
我想,他们也弄不清我在想什么吧。
因为从小被选中作圣女的夫,我从不被允许接触女性。
同时,我对她们也没什么兴趣。那些女人都太吵,太闹,像蜜蜂一样聚成一团,从小习惯一个人的我,喜欢安静,听话的人。
十五岁。
爷爷交给我一个新的任务。
头一次。
我被允许出那个老房间。
直到那天,我才知道,我竟然是什么劳什子穆家家主继承人。而这个穆家似乎还是国内四大家族之一……权势极大。
我不太在乎这些。
爷爷却让我学着管理穆家。
他说,这是圣母的产业,只是我们暂时保管而已。
圣母圣母!
又是圣母。
我厌倦极了。
故意搞砸过几单生意,却被爷爷用那种极为冰冷的目光看了一眼,道:“既然你不想做穆家人,就不要再进穆家的大门。”
我妥协了。
十八岁。
我已经能很好打理穆家那些产业。
爷爷又交给我一个任务。
让我秘密以另一个身份,进入天同教。另一个身份是指,穆家旁支的身份,我有一个新名字,叫做闫千元,是我远房堂弟。
进入天同教。
爷爷才告诉我关于天同教的一切。
原来,天同教已存在数百年。最开始是一名名叫沉香的女子在明末清初弄出的一个组织,教授一些普通人法术,以天下大同为宗旨,救治众人,匡扶正义……
因声势浩大,渐渐成为一个宗教。
而沉香,变成了圣母。
在天同教中,沉香四个大徒弟,逐渐发展,形成五大家族。闫家主刑、穆家专财,杨家管人……每个家族的宗旨便是共同维护天同教,同时每次圣母转世,每族出一名年轻子弟,成为圣母的夫。
圣母每百年出现一次。
这一次圣母出现前,闫家却背叛了圣母。
他们将爷爷支走,想夺走圣母供奉,杀掉圣母转世,却被另一家杨家发现,将圣母转世抢回来,因为追杀,不得不把圣母临时放在一家门口。
杨家被闫家灭口。
圣母从此就丢了。
幸亏杨家留下一封信和一个遗孤交给爷爷。
爷爷回来,气炸了。
闫家和穆家从此开始十几年内斗。但穆家只是主财,并不善于术法,斗不过闫家,再加上闫家因为和杨家内斗,元气大伤。
双方僵持下来。
爷爷被赶出天同教。
隐姓埋名。
后来,爷爷发现他们把供奉的道像换成闫家老祖,简直气炸了。他和闫家理论,却被闫家赶出来,险些失了性命。
再后来,闫家十年未有后代。
有人说,是圣母报复。
因为剥夺了她的道像位置。
所以。
闫家又把圣母道像拿回去,只不过在自家道像后面。
我在天同教,从最低级教众开始做起,渐渐爬到右护法的位置。可闫家十分警惕,所有高级教众被下了蛊虫,都要定期领取鲜血,作为解药。
那一次。
我回穆家处理公务。
没来得及领取解药。
直到遇见她……
时至今日,这么久过去,我依然记得,头一次见到她时候的感觉,那时一个夏天,闷而热的天气,周围一切都带着汗臭的黏湿,大街上人来来往往,行色匆匆,各个像抱着头疲惫而黯淡的灰鼠。
我头一次看见她。
她很亮,很干净,不同于周围每一个人。
我以为,经过幼年那件事后,我已经渐渐不怕黑暗,记忆中黑暗长长阴冷的爪子,已经彻底消失,直到看见她,我才发现,我错了。
不是我不怕黑,而是我学会忍耐。
那爪子没有消失。
它只是藏起来了。
它在等我,等我随时露出破绽,便给我一击。
直到看见她,我才知道,我内心里有多渴望光明,渴望那没有阴暗的一切,那彻底的光明与干净,亦或是她。
第二次见面。
我没想到,会在那个地下室。说实话,我也不知道闫家那次的计划,我只是偶然到那边去,结果被人要求帮忙……唔,那个人是谁呢?似乎是个女人,模样和声音一样,让人怪异的不舒服,是一种类似油腻的感觉。
在那里,我又看见她了。
她用了隐身符。
原来她也是个修道的人,不知为何,我心里有细小欢喜,好像因此多了解她一点。我是准备放过她的,不说她是闫家追捕的人,在某种意义上是我的‘盟友’,唔,盟友,这个词听起来很不错。
结果,她手机突然响了。
看着她惊惶失措的模样,又懊恼又担忧,我忽然觉得心底有些柔软,又升起一股‘恶意’,想要逗逗她,让她露出更多那种表情。
于是,我抢下她的手机。
她盯着我,眼睛圆圆的,汪着一颗水般眸子,却是黝黑的,美极了。
我知道,我当时表情一定很傻。
等真把她手机拿过来,我忽然也不知道怎么做了,对于手机,其实我是不用的,也不知做什么,可只把手机拿过来,又放回去,似乎太傻了些。
我今天实在是傻够了。
于是,我把我的号码输进去。
这是穆家给我配的,幸亏我还记得。
盯着联系人上那几个空格,我鬼使神差打进了‘丈夫’两个字,其实,一按出来,我就后悔了……
我不能害了她。
我是有妻子的人。
尽管,我厌恶极了那个妻子。
可我的手太快了,鬼使神差的,已经把手机递出去了。罢了,今天既然已经如此,就再任性一点吧,我贴在她耳朵边,说了一句,今天你好美。
忽然,我闻见她的血缘香味,一种让人垂涎的,洁白如天神翅膀一般,诱人的香味,让我的血液,彻底沸腾了。
我想吸吸她的血。
我知道,应该是我的毒发作了。
她心跳快了,小小的鼓一般打着,咚咚咚。
她的脸也红了,茫然睁大的眼睛,美极了。
我多想多看看她。
可是我不行。
我得离开了。
临走时,我给她套上那枚戒指,那枚戒指,是爷爷给我,说要给我未来最重要的人的,我知道,他说得是圣母,可……我把戒指给了她。
她也很重要。
不是吗?
第三次,是我毒发时,我是故意去找她的。凭着我这么多年的势力,找到她的住处,并不意外。没想到,她警觉性还很高,一把匕首出来,又快又狠,要是我没有那么多年苦练,恐怕也躲不过。
本领这样高。
我似乎更喜欢她了。
我想试试她的血,是不是对我的毒有效。我还想看看她情绪激动时的模样,迷人的模样,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利用闫家消息来让她提供血。
她答应了。
那只小野猫,可真不容易哄。
看着血液从她手臂上流出来,天知道我是有多用力,才能克制住自己,沸腾的血液,一种奇异又陌生的欲望腾上心头。
我得走了。
我一定是毒越来越重了。
临走时,我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的真名。
希望她能好好记住。
第四次见面。
她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两人还很亲密,说说笑笑,我原本只是到这个道馆交接任务,立刻就要走,可看见她,却开始挪不动步子。
我悄悄跟了上去。
他们遭到了袭击。
以她的本事,自然能够自保。
可她还带着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是在太弱了怎么能配得上她。他们被追了,我出现,把他们带到密道里。
她还要给他包扎。
我怎么忍得下去。
我夺过她的衣裳,自己去给那男的包扎,下手重了些,也不怪我,谁让你这个小白脸,这么不经用。
我又在她身上闻到血液的味道。
我紧张起来。
她是不是受伤了?
可……
为什么她打了我一巴掌,还骂我流氓?
我不懂。
只能呆呆坐着。
那人慢慢醒了,又开始往她身边凑,我想把他扔出去,可她看着肯定不行,我随便扯了个理由,让她和我一起在门口守卫……
她坐得离我很远。
我挪到她身边。
她没躲开。
那男的问我是什么身份,她说我是她的朋友,也是修道众人。我开始不明白,后来听那人说,才知道……
原来,他是为了保护我。
那男的肯定也对她有意思。
他一直在瞪我。
还在套我的话。
我们俩唇枪舌战。
终于。
追兵走了。
我们也得走了。
临走时,我终于没忍住,抱了抱她。
这是我遇上过,最温暖柔软的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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