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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癸亥,孔有德、耿仲明入盛京城觐见, 皇太极没有食言,本着怀敌附远、礼贤下士的原则, 以大礼厚赉之。: 3w.しWxs520.CoM并赐封孔有德为都元帅, 耿仲明为总兵官, 赐敕印。其后, 皇太极又颁一道谕旨, 严令八旗将士毋侵扰辽东新附人民, 违者孥戮之。
说巧不巧, 这孔有德原是铁岭矿工出身,其父曾在广宁军任游击,还在铁岭大举攒动辽民反抗建州,被镇压后才四处流亡。至天启元年, 辽阳失陷后, 孔有德遂和同其兄孔有性及耿仲明、耿仲裕兄弟, 经金国南复州四卫逃去东江投奔毛文龙。
当时,暗中遣送他们前往皮岛的人, 正是刘兴祚。
如今看来, 这倒真像个反讥。
不知刘兴祚若泉下有知,知晓孔有德这帮人不仅发动了吴桥兵变,率领叛军入登州与明抗衡,最后还落败降金,又会作何感想呢?
乱世之下,守得一份气节的人实不乏之,但相比之下,这份气节所带来的下场,实在太过凄凉了。
杜度回城后,皇太极又照旧派人去他的府邸监视,每日来禀他们二人的动向。
这日说杜度从盖州给她带了不少礼物回来,那日又说两人去阳鲁山踏青……总之日子过得比他舒坦多了。
偏偏这一年,这边又是明将来降,那边是是朝鲜背约,虽有六部各司其职,也还在应作阶段,政事堆积成了山,皇太极是捉襟见肘,无暇分心。
丙寅,对于朝鲜三番五次的违背信约,朝秦暮楚之事,皇太极亲笔作书一封致与朝鲜国王。
在信中,皇太极也并未再闪烁其词,一针见血地言明利害道:“往之借粮,贵国国王以孔有德等人昔日隶属毛文龙,无输粮养敌之理为由相拒。今孔有德等已归附大金,粮已足给。惟兵卒守船,輓运维艰,近距贵国,以粮给之甚便。本汗深思熟虑过,以为朝鲜国王视明为父,视本汗为兄,父兄相争数年,而尔王坐观成败,是外有父兄之名,而内怀幸祸之意。若是力为解劝,息兵成好,我两国自当太平共处,互不相犯。若尔仍两面三刀,以兵助明,合而御我,则构兵实自王始,后果自负。”
不久,前去送信的使节英俄尔岱便回信说,朝鲜国用明人计,借兵倭国,又於义州南岭筑城备金军入犯。
皇太极料想到了朝鲜朝三暮四,怀有二心之意,却没想过会这般不自量力。遂当即集诸贝勒大臣议征朝鲜一事,并定兴国的大计。
早朝上,皇太极端坐于汗位,朗声问群臣:“诸位以为,朝鲜、察哈尔、明朝三地,当征何处为先?”
底下的贝勒们各执一词,但大抵都意在伐明为先。
杜度才从沿海巡防回来,遂出列谏言道:“朝鲜小国兵力薄弱,已尽在掌握之中,何时讨伐皆可,不如先缓;察哈尔若敢逼近,再出兵征讨也不迟;眼下宜取大同边地,秣马乘机深入伐明。”
皇太极瞥了堂下的杜度一眼,虽知其所言中肯,但还是挑刺儿道:“伐明?倒也说出个怎么伐的计划来——”
杜度一时哑然。
豪格见状,上疏解围道:“父汗,儿臣以为,若当下征明,如徒得锦州,而其余城池则坚壁不下,只会旷日持久,劳师疲众。不如沿袭旧道,从蒙古绕道进入明朝,并沿路晓谕各屯寨,我等举兵入,皆因崇祯帝不肯议和所致,明人便会对崇祯帝心生怨恨。再用更番法,待马肥,加以汉兵巨炮作辅,一路军出宁远,一路军出蒙古旧道,夹攻山海关。若仍是不得,则在附近屯兵,并招谕流贼,驻师通州,待明军懈怠时,再出而击之。如此一来,朝鲜、察哈尔且缓图焉。”
豪格堂上一言,得到了多尔衮、岳托等人的支持。
皇太极见他能有这样宏略的见解,很是惊喜,不免赞许有加。其后又问了几位贝勒,都众口一致地说要伐明为先,皇太极遂听众臣所言,暂且将出兵朝鲜一事搁置了下来。
于是,伐明一事再度被提上了议程。皇太极用计四面撒网,欲盖弥彰。先派岳托、德格类率右翼兵,及石廷柱、孔有德、耿仲明将兵攻取明旅顺口。又派阿巴泰、阿济格、萨哈廉、豪格等略明山海关外,以迷惑明军,让其不知他真正的意图。
八月庚申朔,英俄尔岱等自朝鲜还朝,朝鲜王复书允粮,接济金国守船军士。
九月庚子,岳托等攻克旅顺而归,阿巴泰等亦从山海关还师。
皇太极亲自出城迎劳,得知阿巴泰略山海关,仅俘得数千人,便退兵还师。
阿济格尚要辩解,“我欲息马候粮,唯恐诸贝勒不从,才不得已退兵——”
皇太极训斥道:“你若坚持不走,诸贝勒难道会丢弃你而自行离去吗?我不亲征,你们就可以自作主张,懈怠瞒混了吗?”
皇太极心里端着一杆秤,孰是孰非,他自要不偏不倚,公正裁断。治国,亦要治人心。无功而退一事,他原本很是不悦,又知道阿济格性情刚烈,念及莽古尔泰方才离世,才没有追究其罪责,只口头责备阿巴泰、阿济格二人不驱兵深入,徒劳兵马跋涉。
冬十月壬戌,皇太极遣使外藩蒙古各部,宣布金国法令。并于丙寅,大行阅兵,发帑赉八旗步兵。
这冬至之后行大围,是建州的惯例,他心里一直算着日子,原想阅兵以后,便大举行围。谁知,这不阅倒好,亲阅一番后,倒是阅出了不少问题来,于是又诏了六部贝勒训诫。
崇政殿中,皇太极言近旨远道:“自设六部以来,吏、户、兵三部办事尽善,但刑部讯狱稽延,罔得实情,礼部、工部皆有缺失。济尔哈朗,本汗令你执掌刑部,是看你一向做事严谨。明人大兴冤狱,搅得朝局乌烟瘴气,是什么下场,应引以为戒。本汗设启心郎一职,择贤良为官,便是为了让其能随事规谏,启乃心也。法司乃是立国之本,当以谨慎处置。”
济尔哈朗自知刑部的事情有所纰漏,并未处理得尽善尽美,请罪道:“大汗所言极是,刑部之事,我日后定当自勉勤之。”
皇太极也理解刑部政务繁重,遂未责罚济尔哈朗,而是加派了人手帮衬。其余五位贝勒也皆领旨反省。
癸未,明广鹿岛副将尚可喜遣使来约降。
尚可喜与孔有德、耿仲明同被称作“山东三矿徒”,皆在皮岛毛文龙麾下,曾官至广鹿岛副将。
袁崇焕斩杀了毛文龙后,朝廷复受命黄龙往镇东江,充总兵官。黄龙在皮岛诛叛党,击叛军,移驻旅顺后精心治军,于金兵大至时,兵败自刎。而后沈世奎继黄龙接管了皮岛,并诳尚可喜至皮岛,意图诬以罪名,加以谋害。尚可喜部下侦知,于是才有了反叛投金之心。
皇太极同样十分看重尚可喜此将,赐以貂皮于使臣,并令派将士侦查尚可喜如今踪迹,暗中相助。
十一月甲辰,英俄尔岱复赉书往朝鲜,责以违约十事。
到了十五日这天夜里,纳纳合与布木布泰前后诞下六女、七女。
皇太极皆未有赐名,而是将手上堆积的政事都处理完毕后,忙不迭就要动身去叶赫行猎。
这一次大张旗鼓的出围行猎,皇太极不仅指名了几位贝勒同行,还特意准许了偕同女眷。明眼人皆知,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贝勒府上,杜度欲言又止道:“这次去叶赫围猎,大汗下了令,要偕女眷同行……”
海兰珠当即明了,“要我一并随行,是不是?”
杜度点了点,“你若是不想去,我就以身体有恙为由推却——”
“大汗会信吗?他忍了这么久不寻我们麻烦,不过是朝事应接不暇罢了,如今好不容易闲了下来,自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太了解他了,太了解他的睚眦必报了。
“杜度,我跟你去就是了。他处心积虑诓我去叶赫,且看他想唱哪一出戏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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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亥,皇太极令济尔哈朗留守,代善、德格类、阿济格、多尔衮、杜度等贝勒随行,出围叶赫。
因为此番随行女眷之多,所以轿辇、丫鬟也一应俱全。海兰珠全程没有乘马,只呆在轿子里,甚至休息时间也不愿出去与皇太极打照面。
关于叶赫这个古老的女真部落,一直笼罩着些许神秘的色彩,从九部之战,到那位伴随着女真部落兴衰的女真第一美女,再到最后金台石叶赫城上的啼血箴言……而如今,沧海桑田,往昔辉煌一时的叶赫部早已不复存在。
叶赫一战,金台石自刎,其子尼雅哈降了金,如今在正黄旗任佐领官职,就血缘亲疏来算,他与皇太极乃是表兄弟。叶赫那拉氏这一脉,也因此成为了皇亲,并未就此没落。若她没有记错,这尼雅哈之子,正是康熙朝重臣纳兰明珠,也可谓是门楣愈荣了。
叶赫地近开原,出盛京城沿铁岭一路北上的,不出两日,便抵达了叶赫部的地界。
高山景行下,叶赫河流水淙淙,沿岸是千山一碧,关东美景的浑厚天成,俱现无遗。
皇太极不想兴师动众,惊扰叶赫城中百姓,只下令众人在山坳处安营扎寨。
抵达时已近天黑,有些年轻的贝子、贝勒们,已经耐不住性子,连夜就入了山林,猎野味而食。
自古渔猎不分家,除了打猎之外,捕鱼是女真族天生的本领。这边一拨人去了山林,另一拨人就下河捕鱼去了。
这冬捕的传统,自辽金时期伊始,踏雪冬捕,捕得的头鱼,则更是意义非凡。
海兰珠和其他一众女眷们,实际也无事可做,生火造饭有伙头兵干,搭建好了营帐后,便在帐中稍作歇息。
这一路上,杜度是鞍前马后,忙里忙外,他也知道皇太极是有意要与他过不去,除了隐忍下来,也别无他法。
杜度知晓她素来同女眷们不合群,自然不会独自出去,怕她一个人寂寞,便备将烤好的野味带进营帐里,陪她一起吃。
海兰珠见他入了营,身上衣服还是湿的,走起路来也没有平时利索,便知道他是脚伤发作了。
一入冬,杜度原先的伤足就会犯痛,这寒冬腊月还下河捕鱼,更是折煞。
海兰珠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自己研磨的药油给他的伤足按抹着,分外不安道:“明日无论汗王要你做什么,都想办法推却了去。他无风作浪的来了叶赫,就怕……是个圈套。”
杜度强颜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看她脖颈微垂,专注替他上药的模样,心中甚是触动。
这一年来的朝夕相处,令他愈加难以自拔。她的花容月貌也好,她的体贴入微也罢,明知这场戏,唱的不是他们……他还是越陷越深。
当日他阻止了多尔衮的窥探,却是无法阻止自己心之所向。
莽古尔泰的结局,是给城中所有贝勒的一记教训。
皇太极要在大权独揽的路上大行其道下去,必然要将原先的獠牙一颗颗拔了去。拔掉了这三大贝勒,让子弟贝勒们权势攀高的同时,势必也要有所惩示。
杜度心如明镜,他虽为贝勒,却是空有名号,无权无势,不比德格类、多尔衮和皇太极的手足之情,也比不了同辈的岳托、济尔哈朗,与皇太极谈不上有私交。多年来,他无意苦争春,也并非只是淡泊名利。代善教他韬光养晦、深藏若虚,是纠于他阿玛生前所犯之罪,一句不争……不过是自我慰藉罢了。
皇太极一向是公私分明,但从遵化还师后,他身负重伤力守遵化,却没有任何褒赏,到年初将他派去盖州驻守数月,不能回城,杜度已然是察觉到了明显的敌意。
今日这叶赫之行,就算真是个圈套,杜度心里也没有半分知难而退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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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众人于营地前集合。
阿济格带着两个弟弟,全副武装,兴致勃勃,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皇太极则着一身藏青的行猎服,未佩甲胄,手握那副四尺长的桃木弓,也已整装待发了。
见杜度也入了队伍后,皇太极才不紧不慢地说道:“要论行猎,我至今难忘,还是先汗在世时,追随两位长兄打围时的情形……”
代善在一旁,亦是有几分感触道:“是啊,那时候哪有这么多猎具,一张弓,一匹马,一杆扎枪外加一只海东青足矣。”
皇太极突然朝队伍中人发声点名道:“杜度,你阿玛可是先汗亲封的‘洪巴图鲁’,他的骑射本领在建州首屈一指,当年可谓是无人能敌,就连我都自愧不如。今日难得,本汗想亲自与你比试一番,也看看你比起你阿玛到底谁人更胜一筹——”
杜度驾马来到猎伍前头,对上代善讳莫如深的目光,不卑不亢道:“大汗想如何比试?”
“咱们二人同时入山,不带侍从,两个时辰,比谁猎得的猎物多,虎胜于熊,熊胜于狼,狼胜于豺,而鹿羊无计。你若赢了,我赐你进爵一阶,将原先三贝勒的正蓝旗交给你统领;你若输了,便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杜度对上皇太极信心十足的目光,不禁自讽道:“大汗有命,但凡直说,杜度何以不从?”
皇太极剑眉轻舒,手握马缰,先身入了山林,余声道:“我要你——输得心服口服。”
作者有话要说: 补注:史料出处《清史稿·卷二·本纪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