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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程氏并不想分家,又不想激怒阮老头,她能用强硬的手段待子女儿媳,也就是仗着自个是个长辈,用个孝字压人,阮老头这里却无半点用处,相反,以夫为天,阮老头是她的夫,对也好错也罢,都得听他的。倘若阮老头是个温和懦弱点的性子,阮程氏倒也能用个泼字来压住,可惜,阮老头懒虽懒,脾气也十足暴躁,没顺着他,管他天王老子都得先捋子袖子干场再说话,打不过对方才会老实。
可阮程氏不能和阮老头干架呀,真要打也打不过他,反而自己被会狠狠的收拾番,刚成亲那会,俩人都还年轻,阮程氏泼的十里八村没人敢认第一,见阮老头懒懒散散,不言不语的,以为是个好拿捏的,谁知嫁进阮家后才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他们的头个孩子,就是俩人打架时给打没了,阮老头那会年轻呀,不懂事,横着呢,孩子没了也没见他心软,阮程氏敢骑他头上去,他就敢一天三顿打照揍不误。
后来还是阮程氏挨不住先服了软,慢慢的摸透了阮老头的性情,凡事都先紧着他,念着他,惦记着他,事事周到妥当,把阮老头伺候的舒舒服服。阮老头心里头畅快了,对媳妇自然也就好些,时日久了,也养了点感情出来,把她搁在了心里头放着。
阮程氏可不用媳妇熬成婆,先前的阮家呀,家里的孩子成亲后,就直接分家搬出来住,给钱给田地让新婚的俩口子自个折腾。阮程氏摸透阮老头的性情后,日子算是过的有滋有味,只她骨子里就透着强硬,在阮老头跟前使不出来,生了儿子闺女后,就使到了儿女身上,再后来就是儿媳。这么些年都顺顺当当的过来,可能是太顺,越老阮程氏的性子就越左,受不得半分气,煞费苦心的想个法子来整治家里,万万没想到,向来不管家里事的阮老头会插手进来,还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连她都没有听到风声。
阮程氏不甘心呐!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又不敢乱动,怕扰了阮老头,她都大把年纪,可不想再挨揍,就静静的躺着,闭着眼睛想啊想,想啊想,到底是哪里出的问题?老伴这回的态度着实古怪啊,不该这么对她才是,究竟是怎么回事?细细的回想近来几日,反复琢磨了好几回,也没什么异常处,问题出在哪呢?想问问阮老头又不敢,她太冲动了,当时该压住情绪,关起门来再和老伴细细说话,不至于像现在一头雾水。
一宿未睡的阮程氏,次日清晨,早早的就起了床,费着心思张罗了顿丰盛的早食,香喷喷的菜青肉粥,特别的浓稠,料足量也足的鸡蛋饼。饭香飘出屋时,把全家都给惊着了,多少年了,早食可从来没有这么丰盛过!又是肉粥又是鸡蛋饼,闻着这香味,不知搁了多少个鸡蛋在里头呢,哎呀,婆婆这回为了讨好公公,可真是下血本了呐!能换不少钱呐,不得跟剐她心窝似地。事后这股子怒气,八成又得撒在儿媳身上。
阮刘氏和阮永氏有些惴惴不安,看婆婆这作派,公公还会不会坚持分家?如果公公……她俩想都不敢想。阮文善阮文丰兄弟俩,面上不显,心里却很笃定。父亲肯定会分家,母亲怎么使招也没用,他们才是真正的下血本呢!
一家子坐到了桌前,吃饭时,阮程氏笑呵呵的看着身旁的老伴。“孩他爹,一会咱们去趟镇上,把家里的绣活换了钱,买点骨头再买两斤五花肉回来,给你打二两小酒,中午烧个红烧肉,累了大半辈子,现在连曾孙都有了,是该好好的享享福。”
阮老头没哼声,埋头吃的正欢呢,也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
阮文善脸色微僵,垂眼慢条斯理的吃着鸡蛋饼。母亲如果还有后招,说不定还真能把父亲忽悠住,不能太被动,得说点或做点什么才是,否则,这趟分家只怕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娘。以后每天的早食是不是都这么好?顿顿有鱼有肉?”阮文丰木着脸问。他是豁出去了,不管怎么样,都得把家给分了。
昨个夜里,媳妇好高兴,昏黄的烛光里,映着她的脸,不甚清晰,恰是这股朦胧,遮了岁月留下的痕迹,她笑的宛如二八少女,似是岁月可回头,他又见到了当年笑容明媚的姑娘,三分羞赧五分俏丽。犹记当年娶她时说过的话,没有大富大贵,绝不会让她受到丝毫委屈,日子安安稳稳,孩子不要太多,两三个足矣,一家人其乐融融的过着。
有时候,他也会迷茫,为什么要忍着受着?就因为她是母亲麽?分明是她不对,为什么还要忍着受着?大哥跟他说,因为她是娘,生他养他的娘,放眼看看村里,比娘更为过份的长辈都有,可也没人站出来说话,这是常态,没有别的原因,因为她是母亲,她是长辈,不太过份的就只能忍着受着。
这一忍,就是好多年,半辈子就这么忍过来了。阮文丰实在是忍不住了,也不想再忍。如果小辈们的忍让包容,能得到长辈的慈爱,这份委屈他愿意受着。可事实却不是如此,他们的数次沉默换来的都只是母亲的更加得寸进尺。这算什么?做儿子儿媳的要顾及母亲,母亲为什么就不能反过来体谅体谅?有她这么当娘的?
阮文丰还记得初秀生病时的事,这是他内心的一道坎,一辈子都抹不平!他的亲生女儿,娘的亲孙女,说扔就扔,又不是什么小猫小狗,好歹也养了整整十四年,完全没有替他们夫妻俩想过,幸好初秀挺过来了,且嫁了个好汉子,倘若初秀就那么死在山里头了,他们夫妻俩余生怎安!
阮程氏目光喷火似地瞪着三儿子,碍着阮老头在,又正在讨好他,她也不好说什么。“有吃的还塞不住嘴?我和你爹说话呢。”
“三叔问的也没错啊,今天吃的这么好,奶奶不会是想着让爷爷收回分家的话罢?”阮于氏大着胆子出声,就怕真的不能分家!好不容易盼到爷爷出手,可别雷声大雨点小的收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侧头推了推自家男人。“兴业是这么说的罢?男人说出来的话,四匹马都追不上。”
阮张氏阴阳怪气的哎哟哟了好几声。“业兴媳妇啊,真没看出来,你家卖猪肉的懂的还挺多呐。”
“三弟不是我说你啊,咱们家是什么情况,有顿丰盛的就不错了,你还想着天天吃呐?你也得有这挣钱的本事才行啊。”阮文和趁着拿鸡蛋饼的时候,没好气的说了句,又道。“我看你呐,满心满眼的就知道分家,半分骨肉亲情都没,也太自私了些。”
“上梁不正下梁歪。说起骨肉亲情,再也没有谁比得上娘,生病的孙女说扔就扔,一两岁也就罢了,都养了十四年,整整十四年!”泼出的水没有收回来的道理,阮文丰开了口,就没打算继续忍。这家!怎么着也得分!
阮程氏忍不了了,砰的一拍筷子。“合着你的意思是,掏空家里的积蓄就替你医治女儿,老三啊老三啊,你也不想想,初秀得的是什么病,那可是要命的天花!我是为着咱全家着想,被传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是想把全家人的命都搭进去是罢!”
“我都跪着求你了,就算什么都不给,我们夫妻俩也愿意分出去,想法子给初秀治病,治好了是福没治好我们也尽了心全了力。”阮文丰对阮程氏母子情,早在这些年里磨了个干净,只剩下排斥反感。“娘你同样也没有答应!别把话说的这么漂亮,娘你心里怎么想的,家里哪个不清楚,就是不想分家罢了,为什么不想分家,作主的就不是你了,你舍不得而已,舍不得手里空荡荡的,没钱财傍身。”
“嚷嚷什么呢。”吃饱喝足的阮老头站了起来,瞪了眼老伴和三儿子。“我就不去镇里了,不光要买两斤五花肉,还得买只烤鸭,一斤卤肉,再买条鱼,其余你看着办,我去请村长和里正还有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人过来了,一个个都给我绷着点,惹出点什么事来,我揍死一个算一个!”
这话一出来,所有人都清楚的认识到,这家,是铁定要分了。
阮程氏如同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般,跌坐到了椅子上,木木呆呆的看着饭桌,半响,都不带眨一下眼睛。要分家了,这家真分了,日子还有什么劲?
除了二房和阮程氏失魂落魄外,大房和三房的人都高兴坏了,倒也知道这会不合适欢天喜地,都苦苦的按捺住情绪,飞快的吃完早食,一气儿的奔回了屋里,关上门窗可劲的说话可劲的笑着。
要分家啦!总算要分家啦!好日子来喽!
中午的饭菜由阮刘氏和阮永氏张罗,至于阮程氏她病了,这回是真的生病了,相当严重的心病,死不了人,缓过来就行,阮老头不要管她,家里也乐得不去触霉头。足有八个菜,四荤四素,特别的丰盛。掌勺的妯娌俩心情美啊,从未有过的美好,这用心做出来的菜饭,自然是好的没话好,超出了正常水平,一个个吃的肚皮圆滚,别提有多满足。
午饭过后,稍稍歇了会,阮老头出声进入正题。他的意思是,他们俩个老的,也不说跟着老大一家,就在这屋里住着,由三房轮流来照应,将屋里的琐碎拾掇妥当,每月的花费用度拿来,逢年过节的孝敬也要备好等等,三房人按月来轮。所以呢,家里的钱财田地鸡鸭猪等家禽家畜,三兄弟都平分,他们俩老手里也不留,回头缺啥用啥直接找三个儿子要。
村长和里正听着他的要求,又见三个儿子都没有异议,便也没有说什么,直接开始了分家的琐碎。
阮家有良田十一亩,开出来的荒地共四亩,菜地共三处,屋则的菜地,山坳里有两处,鸡十七只,三头猪,粮仓里余有约近八百斤粮食,其中麦子两百来斤,剩下的全是粗粮,这些比较重要的算出来后,剩下的就是些琐碎,厨房里的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地里干活的各种农具等等,把需要分的都理清楚,剩下的便是家里的钱财,这个握在阮程氏手里,可她现在正在屋里躺着。
“我去。”阮老头说了句,起身出了堂屋。
这里的隔音不是很好,很快就听见从隔壁传出来的动静,没多久动静就停了,再过会儿,只见阮老头走了出来,手里抱着只木匣子,木匣子上面搁着只破破的小罐子。“钱都在这里。”
村长和里正拿出钱,当着众人的面,前后共数了三遍。九两银钱,一千三百七十九文铜钱,共计十两三百七十九文。
家里的财产都理出来后,剩下的便是分家。有阮老头的话在前面,三兄弟平分家产。
最后各房所得:大房三亩良田,二房四亩良田,三房四亩良田。大房两亩荒地,二房一亩荒地,三房一亩荒地。菜地三房各分一处。鸡大房六只,二房六只,三房五只。三头猪各房分一头。粮仓里的粮食,麦子留给阮老头夫妻俩,剩下的粮食三房对半分,其余的琐碎也是同样,留份给阮老头夫妻俩,三房人商量着拿什么。重点是钱:三房人各得三两银,再加两百文,剩下的就留在阮老头手里。
分家分得有公平合理,二房仗着脸皮厚,占了好几个小便宜,大房和三房见有外人在,没太过分的就随了他们。反正最高兴的还是终于把家给分了!
分家不是个容易事,特别的讲究相当的耗时间,等事情全部处理好,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时辰,眼看就要到傍晚,阮老头留村长他们吃饭,村长几人摆摆手推了,既然事情办妥,他们也该各回各家了。离开时,阮老头各送了个封红。
送着客人离开后,阮老头站在屋檐下,看着院子里的众人。“你们手里头也没什么余钱,就先在这里信着,等手头宽松些,想搬出去住也行,想一直伍在这里也行,都随你们,往后家里的琐碎就由三个儿媳轮着来拾掇,饭菜不用你们张罗。家也分了,往后都好好过日子,我们俩万事都操心,想要个啥缺个啥就只管寻你们三兄弟,别给我胡咧咧,我是老了,身子骨还硬朗着呢,敢推三推四的给我摆脸儿,老子照样揍!”
阮文丰明显的感觉到,老爹这话是冲着他们二房来说的,他心惊肉跳的缩了缩肩膀。
临近傍晚,阮刘氏笑着过来了东厢。“初秀娘,咱们俩家先合一处张罗饭菜怎么样?”家里就一个厨房,便是要分开,也不太方便。
“我正想说这事呢。”阮永氏也是这么想的。大房和三房合一块张罗饭菜,就暂时不用花钱添锅碗瓢盆。“我明儿想回趟娘家,把这事跟爹娘说说,也让他们高兴高兴,这么多年,总算是盼来了。”
阮刘氏眉开眼笑的接道。“我也准备明天带着一家子回趟娘家,都好几年没有一家子回趟娘家了,等从娘家回来后,就让兴业夫妻俩带着小明志也回趟于家,住上个一宿两宿的,兴业媳妇嫁来阮家后,还没在娘家过夜呢,也难为她了。”
“大嫂,既然分了家,业浩的婚事得开始寻摸着罢,钱不够我这里还有些,你先拿去用着,眼看都快十八了,该成亲了。”阮永氏性子温顺老实,这些年大嫂待她的好她都记着,有个甚能帮上的,她就一直记着。
说起这事,阮刘氏沉默了下。“我是这么想的,琢磨着今年多攒点钱,再从娘家借点儿,找个合适的地,搭建个屋出来,也显敞亮些,业浩真成了亲,一家子住着也不会拥挤。”她可不想住在这里,担心婆婆缓过劲来后,又起什么幺蛾子来。
“我和文丰也寻思着,明年搬出这里呢,新屋建在哪里还没个话,就想着看阿阳俩口子要不要搬出山,如果他们愿意,俩家人挨近点也好有个照应。”阮永氏一直有点忧心,小俩口上面没有长辈支应着,有时候真挺不方便的。
阮刘氏想也没想的就接了句。“那咱们三家把位置都选近点怎么样?”
“好啊好啊。”阮永氏连连点头。
妯娌俩兴奋的说起攒钱这事,趁着现在地里的活不多,文善兄弟俩可以继续去镇上找点短工,留着几个孩子看着地里就行。她们妯娌俩拾掇好家里的琐碎,可以接点绣活,这和以前完全不相同,现在的她们呀,累点苦点都是高兴的是幸福的,就盼着经过多番努力,日子能够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