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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悯愣了一愣,道:“你从不曾见过?”
薛闲听了他这话,也有些讶异:“难不成还是种常见的字?我当真从没见过,兴许是某些人自创的,怎么说呢,太过……古朴简单了一些。”
玄悯闻言面色微沉,似乎在回想什么,片刻之后,他仰头看着那片字符开口道:“我能看明白这些字,就好似从年少时便一一学过一番,却记不起谁曾教过这些。”
有人教过?
薛闲想起了曾经在玄悯记忆里看到的一幕,当时玄悯的视角颇为低矮,记忆又过于模糊,只看见对方几乎触及地面的白袍,当时玄悯张口说了一句什么,简简单单只有两三个字,像是某种称呼。
现在想来,兴许是……师父?
有那么一瞬间,薛闲甚至觉得有些奇特。因为玄悯平日里所表现出来的性子或习惯,都不像是会同别人有过多联系和往来的,独身一人居于雾瘴弥漫的小竹楼中,倒是更符合他的一贯表现。
有时候,玄悯甚至比他更像一个天生地养,与尘世间的一切全无瓜葛的人。然而现今,却突然发觉他也是从一丁点儿大的孩童慢慢长成如今这样的,他也有过爹娘,有过师长,甚至弟子……就如同在零碎记忆里出现过的那个询问玄悯是何人的孩子。
这些牵连让薛闲突然意识到,他所见的玄悯也不过是其中一面而已,而其余那些,甚至连玄悯自己都有所不知。
薛闲一时间有些出神,是以沉默了好一会儿,待他再回过神来是,就见玄悯正看着他,似乎因为他突如其来的沉默而误会了什么。
“我不会骗你。”玄悯沉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开口说道。
薛闲一愣,放松了神色,摆了摆手道:“只是突然记起一些事,没污蔑你骗我,出家人不打诳语,我明白的。”说着,薛闲还懒懒地冲他眨了眨单眼。
玄悯:“……”
“说起这个,我得冲你坦白一件事。”薛闲拉起了衣襟,一本正经地坐直身体,仰脸看着玄悯,讪讪道:“你那铜钱约莫有些叛主。”
“叛主?”玄悯下意识垂眸扫了眼手指间吊着的铜钱串,一时间未能领会这话的意思。
“我用它养过几回筋骨之后,出现了一些古怪的反应。”薛闲说起这话来莫名有些心虚,但转而一想,明明这也并非是他能控制的,心虚个姥姥。
他顿了顿,收起了那一丝心虚感,一本正经地冲玄悯道:“兴许是铜钱的效用还在我身体里留着,所以……我跟你之间似乎也因它而起了一些牵连,你的某些情绪和反应会被传到我这里,就好比你被龙涎……那什么,反正,差不多就这意思。”
前面还说着正经话,到后头就开始话不过脑了,最后一句出来时,薛闲舌头默默打了个结,然后挠着腮帮子含含糊糊地将其一带而过。
玄悯:“……”
“这倒也没什么,重点是上一回铜钱解除禁制,你恢复一部分记忆时,我跟着看到了一些。”薛闲瞥了眼玄悯的脸色,立刻又补充道:“不过并不多,只看到了几个颇为零碎的片段,话都没听全一句,而且活似雾里看花,模糊极了——”
说着他挠着腮帮子的手一停,当即指向玄悯手里的铜钱坠子,理直气壮道:“这得怪它。”
玄悯:“……”
有一瞬间,薛闲看见玄悯嘴唇微动了一下,似乎想问些什么,然而最终还是没有出声。他看着薛闲的眸光里没有恼怒,也没有旁的令人不舒坦的情绪,只是沉静了片刻后,摇头道:“无妨。”
说完,他又淡淡地重复了一句:“左右我也不会骗你,看便看了吧。”
这毫无防备的态度戳得薛闲心里有些痒,但是这种牵连毕竟有些不大妥当,于是他还是冲玄悯道:“我信你,不过这牵连,你若是有法子还是解了吧。”
“出去再议。”玄悯顺口答了一句,脸上倒是真看不出一丝介意。
他抬手点了点石壁上的那些字符,张口道:“上头提及这里养了两种毒蛛,下方石洞中的那些毒虫均是用来饲喂的,加以符阵,养足七七四十九年为一代。这本是当年应人所求而养,待到养成时,所求之人却已不在,是以就地将毒蛛封禁了。”
“四十九年一代,最初是何年何月?养到今日也不知生出了多少代。”薛闲皱了皱眉,也不知这究竟是好是坏,至少单听缘由,在此地养蛛之人倒算不上阴邪,“上头还写了什么?”
玄悯又点了第三列,“毒蛛圈于阵中,不知死而不见生。”
“那么长的话就这么寥寥几个字说完啦?”薛闲纳闷。
“与同寿蛛相关联的仅此一句。”玄悯耐着性子解释道。
不过这就够了,那些字符看起来洋洋洒洒长篇大论,若是从头到尾给他念一遍,估计他也没那耐心听,挑重点说便成。于是薛闲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懒散撑扶在石台边缘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道:“怪不得……”
玄悯沉声应道:“嗯?”
“那铜镜。”薛闲抬手朝角落里的铜镜一指,道:“你方才不是说毒蛛圈于阵中,不知死而不见生么?咱们先前在这找了一圈也不见一点儿活物,兴许就是因为那毒蛛被圈在了阵里。因为透过铜镜见了死,所以才能得见生机。这便能解释得通了,否则先咱们一步的人为何要在这里布这么个阵呢,大约就是借着濒死之感,将那毒蛛从阵中引出来。”
玄悯瞥了眼那铜镜,点了点头,又隔了两列字符,点着后头一句说道:“这句便说的是同寿蛛当怎么起效。”
“怎么?”
玄悯颇为无奈地朝薛闲的手指扫了一眼,道:“同寿蛛实为母子蛛,以子供母,见血起效。子蛛自寿主身上汲一口血,腹部会生出血线,而同其成对的母蛛若是在另一人身上再汲一口血,这效用便成了,后者与前者同寿。”
薛闲:“……”
他当即从石台边站起身,瞪着眼睛就地找寻起来:“那只母蛛呢?!”
那子蛛喝了他一口血,另一只母蛛随便扎谁一口,那人就和真龙同寿了。若是现在不将那玩意儿找出来,任它躲在角落里,待他跟玄悯一离开,以后若是再有人来,那乐子就大了。
这要是个真心向善的人,活得久一些便也罢了,若是来个什么歪门邪道的货色,那岂不是祸害遗千年?
退一万步说,即便让那母蛛咬个大善人,那也不是什么好事,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得了近乎无穷尽的寿数的,那滋味远非尘世间寻常人能忍受的。
玄悯道:“母子相系,子蛛在你手中,另一只应当不会太远。”
薛闲闻言,便竖起手指摁在唇边,冲玄悯比了个噤声的姿势。而后一撩衣袍蹲下·身,侧着耳朵仔细听了起来。
这种毒蛛细脚伶仃,动起来近乎悄无声息,也只有凭借非同寻常的耳力才能勉强听见一些。薛闲屏息听了片刻,突然抬头冲玄悯比了个手势,而后指了指玄悯脚边。
毒蛛对人的动静格外敏感,若是薛闲此时再起身追过去,那毒蛛怕是已经又挪了窝。于是薛闲冲玄悯眨了眨眼,示意他来抓。
好在玄悯也非同常人,领悟了薛闲的意思后,一撩僧袍,悄无声息地蹲下身来,伸出手虚虚地在地面隔空轻扫了一圈,最终停留在了一处地方。
那地方偏巧靠近墙缝,以至于玄悯不得不侧过身去。从薛闲的角度,便只能看见他的肩背。
他探头张望了一眼,就见玄悯伸手拢在了那处,动作颇为谨慎,似乎在提防着以免被那毒蛛张口咬到。又过了好一会儿,玄悯袖摆一动,终于站起了身。
他约莫是怕那毒蛛再给薛闲一口,是以将那几个闷在了自己掌心,而后冲薛闲道:“我暗袋里有一只袖珍瓷瓶。”
薛闲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玄悯是何意。他“哦”了一声,走到玄悯面前,手里那只子蛛已经被他妥善地捏在了左手指间,右手在玄悯腰前停了一下,还是摸进了他腰间的暗袋里。
玄悯:“……不是腰间的。”
薛闲咬了咬舌尖,心说早不开口!他又讪讪地将手缩回来,从玄悯前襟的边缝中探进去。
他忽然有那么一些怀念曾经在玄悯口袋里摸银钱摸细针也面不改色的自己,现如今心思不正,仅仅是隔着衣衫摸进怀间,都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要不是玄悯注意力全在手中毒蛛上,一脸沉肃,他心思早不知要歪去哪里了。
“摸到了。”薛闲端着副一本正经的脸说了一句,将手收了回来,摊开的掌中并排躺着两只颇为精致的小瓷瓶。这瓷瓶仅有薛闲拇指大,大肚扁圆,顶多能放些药粉细末,不过此时却刚巧能派上用场。
薛闲将其中一枚瓶塞捏开,玄悯手指动了动,从掌心捏起某物,干脆地摁进了那只瓷瓶里。见玄悯空出了一只手,薛闲便把另一只瓷瓶塞给他,兀自低头看起了自己手里这瓶。
就见这瓶里有一只圆蛛正悉悉索索爬动着,周身颜色正缓缓淡化,几乎要与白瓷颜色相近。这毒蛛乍一看同咬了薛闲一口的子蛛并无差别,只是在头顶的位置,有一条极细的血线,刚巧同子蛛成对。
薛闲也不再多琢磨,当即将手里那只子蛛也塞了进去,堵上瓶口,仔细地收了起来。在他收瓷瓶时,余光瞥见玄悯正给另一只瓷瓶堵上瓶口。
有那么一瞬他有些疑惑:方才给玄悯是瓶口被打开了么?好像没有啊?
不过待他再抬头时,玄悯已经将瓷瓶重新收回怀中,并且又看了一眼石壁上的字符,眉心微皱,似乎在琢磨什么别的东西。
“怎么?”薛闲没再细究瓷瓶,而是冲石壁抬了抬下巴,“何故这副模样,可有什么问题?”
玄悯曲起食指在石壁末端轻轻一敲,道:“这落款之名……”
“这是落款?”薛闲好奇道,“落款怎么了?”
“似曾相识。”玄悯答道。
“哦?叫什么?”
玄悯迟疑了片刻,念道:“同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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