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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车。
新的界面跳了出来。
简静轻轻吸了口气, 赶忙喝一口冰啤酒,按捺住激动的情,慢慢阅读起了上面的文字。
这是我最后一次写病历日记, 明天上午,我就会接受最后一次治疗,彻底封印住那段记忆。事实上, 我已经不太记得了什么,但教授说,催眠只是将记忆藏了起来,它们随时可能被一诱因触发, 重新回到水面上。
要战胜那些记忆, 就需要一个武器。
他认为我救了一个小孩的事, 最适合对付他。为我拯救了一个人的命, 没有什么比这更加伟大,更富有对抗他的力量。
well,just like expecto patronum.
不过,他是对的。很少有哪件事让我如此快乐,能相提并论的, 大概只有我第一次拿到自己新书的时候吧。
但书的分量,确实比不过命的重量。
教授说,当我们在拯救别人的时候,也在被他们拯救。我现在有点理解了,我救了那个孩子吗?或许。
反正现在, 是拯救别人的事在拯救我。
好像有点拗口, 可就是那个意思,他希望我永远不要忘记这种感觉。
杀掉自己很难,杀掉别人很简单。
拯救别人很难, 拯救自己也一样。
无论他怎么吹嘘死亡,命永远比死亡更难。
以,他是懦夫,我是英雄。
那么问题来了,他是谁来着?
我闭上眼,只能看到一片沉甸甸的乌云,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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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静吁出口气,短短几行文字,她竟然紧张得汗湿后背。
这是“我”写的日记,不止记录了治疗的过程,还有关于“他”的种种记忆。
她确实找到了关键。
同时,密码的用意,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当我们拯救别人的时候,我们的灵魂也被拯救了。
竟然如此。
本该如此。
简静思忖片时,决定仍然按照倒叙阅读,而非直接查看最早的那一篇。
她得慢慢靠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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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做噩梦了。
梦里已经看不清他的脸,教授说,这是我最先遗忘的部分,代表他的样貌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
也是,我记得最清楚的是他的声音,在我不注意的时候,突然冒出来。教授说我偶尔会说一奇怪的话——是他说过的话——但我完全没有意识到。
教授建议我写下来,然后一条条反驳,他说我是被催眠了,那并不是我的真实想法,以我必须学会分辨。
ps:反正医院里没有事做,我读的书全都是英文、法文要么瑞典文,中文小说叫《fox volantthe snowy mountain》。
在逗我吗?
哦,我刚才好像想起了什么。
——活着就有数不尽的痛苦,流不完的眼泪。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这该怎么反驳?
头疼,想吃冰激凌。对了,冰激凌是很好的,蛋糕和炸鸡也很好,如果没有被生下来,就吃不到这了。
还有,还有很多快乐的事。
和同学一起玩很快乐,写故事别人看很快乐,看电影也很快乐。
人的一,果然还是高兴比痛苦多吧!
ps:最近没有作业,我的痛苦更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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啤酒罐空了。
简静一滴都没倒出来,只好暂时停下工作,从冰箱里再拿出两罐。为了不妨碍阅读,她插了根吸管,边喝边看。
讲真,酒精真是个好东西,否则大半夜的看这种日记,汗毛都要竖起来。
一口气灌下三分之一,继续。
叙述更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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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和教授在花园里散步。他说我需要呼吸新鲜空气,多晒太阳,感受大自然的呼吸。
我不想动,但看在威廉的份上。
威廉是只金毛。
教授很烦,我知道他是好意,他一定要我做个实验。
花园里开很多月季,他问我,花是开好,还是凋谢了好。我说开的时候很好看,凋谢了也能当花肥。
老头的中文不错,拽了句诗,化作春泥更护花,对吗?
我就是这个意思。然后,他让把我花摘下来,不,准确地说是连根刨出来,烧掉变成灰,然后洒在地上。
这活干可累,他是不是就想折腾我?
我做完,他指那挫灰和旁边的花,问我,别去管价值,你说,开美还是死了更美?
我必须承认,鲜花比花肥好看。
“我们不必丑化死亡,但也不该美化它。”教授说,“任何人——我是说,不管有没有接受过教育,是贫穷还是富贵——都会和你做出同样的选择。”
我想反驳他,可又不知道……也许,但……不,我不能忘记,不可以……我需要记得,我不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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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线越往前推移,日志的底色越是昏暗。
死亡的阴影也愈浑重。
为什么会有人赞美死亡呢?他到底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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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过,人是很脆弱的动物,不吃饭就会饿死,不喝水就会渴死,病了,受伤了,很快就会死掉。
为了维持脆弱的命,人们必须做很多不快乐的事。成年人痛恨工作,如同学生痛恨上学,可这都是不得不做的事。
只有这样,才能赚到钱,购买食物衣服,免收饥寒,才能有钱治病,不至于早早死去。
可这是有意义的吗?工作上学很痛苦,病受伤很痛苦,承受这么多痛苦,仅仅是为了活着,活着不就都是痛苦吗?
我和他说,总还是有幸福的时候吧。
他说,有,但很短暂,很微弱,好像夏夜的萤火虫,一闪一闪的就消失了。片刻的幸福之后,是漫长的无穷的黑夜。
我问他,为了这点萤火虫,或许值得吧。
他说,与其用一去怀念短暂的时光,不如死在最幸福的时刻。假如闭上眼睛之前,看见的是飞舞的萤火,那么,这将是至高无上的幸福。
在幸福中死去,不再有痛苦,只有平静和愉悦。
我问,以后,难道萤火虫不会再来吗?
他说,也许,但没有意义。
为什么?
幸福只有在幸福的那一刻是真的,其他的时候,都是欺骗你痛苦的幻觉。就好像你喝药时,父母用来哄骗你的糖果。
没有糖,你怎么愿意吃苦呢?可本质上还是让你受苦,不要被欺骗了。
幸福只是一个圈套。
他说得很对,可我……我偶尔也会被虚假的幸福引诱。不,如果没有幸福就没有痛苦,那我宁可不要……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妈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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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篇是分水岭,上面是逐渐转好后所写下的日记。
虽然语句偶尔破碎,但仍有条理,再往下,叙述就变得混乱起来。
可这是最有价值的部分。
被灌输在“我”脑海中的呓语,和“我”在不断做搏斗。
简静有理由相信,这番对话曾经在失踪期间,无数次地上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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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的爸爸妈妈,为什么要杀他们?你个混蛋!
——亲爱的,安静下来,你不该为这种事和我气。
你杀了他们。
——你以为你的父母很爱你,不不,他们爱的不是你,是自己。你有什么值得喜爱的呢?婴儿时期的你,只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东西,他们为什么要花钱养你?
说谎,骗子!
——这不是出于喜爱,老实说,这是投资。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吗?就像赚钱,今天花在你身上的金钱和精力,他们是要回收的。当他们老了,你就要像他们养大你一样,他们喂食把尿,这就是你出生的本质。
谁相信你的鬼话?
——幸福,亲人,爱,全都是骗你的。不骗你,你怎么甘情愿地回报他们?亲爱的,命从诞开始,就充满了罪恶。你以为你降临到这个世界上,是为了享受生活?多么天真!
噢,你好像冷静下来了,让我们好好谈谈吧。
我救了你,亲爱的,我把你从一个骗局中拯救了出来。
你杀了人。
死亡,是的,让我们说说死亡吧。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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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静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眼睛为熬夜,已经充满血丝。
垃圾桶里丢了几个啤酒罐,可无论是生物钟还是酒精,都无法令她入睡。
日记能被写下来,必然经过梳理和组织,透露出来的消息比较完整。这对破案自然有极大助益,可于“简静”受到的折磨而言,恐怕不足十分之一。
一想到她曾经如此饱受痛苦,简静就难受得胸闷。
“简静”遭遇这时,才十四岁。
同样的时间点,她和家庭最大的矛盾是爱好和学业的不兼容,最大的烦恼是考试成绩掉出班级前十名,最愤怒的,也不过是父母不同意她和同学远途旅行。
两个世界,真的是两个世界。
这甚至令简静产生了无名的愧疚,感觉自己占了大便宜,无来由地自责。
“她”过的是什么日子?我过的又是什么日子?我不过是运气好,活在了一个安定的世界。
这种内疚感,仿佛一对双胞胎,分别被贫穷和富裕两个家庭领养。她是富裕的那一个,活优渥,童年幸福,而这并非为别的,仅仅是运气好。
她惭愧,自责,不安,甚至有羞耻。
而这勾连出另一种羞愧,占据了她身体的羞愧。真正的我已经死去,却侥幸在另一个我身上重。
偷取了“她”的财富、地位、名声乃至感情。
我们是同一个人,我真的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吗?
负面的情绪如潮水涌来,淹没了她。
简静的理智清晰地通知她:这和你无关,你只是因为接受了一负面能量,情绪受到了影响。
但……办不到。
人本来就是感性动物,时常与人共情,何况这个人其实就是她自己。
如此窒息的经历,如此痛苦的遭遇。
不期然的,简静回忆起了《捉迷藏的小孩》。
作为“简静”的第二部作品,捉迷藏不复白猫童话般的想象,对于死亡和谋杀的态度冷静到冷漠。
原以为这是青少年的特殊态,可如今回过头来,不由细思极恐。
她封印了记忆,但情绪呢?
也许,平静的水面之下,始终涌动着可怕的暗潮。海浪慢慢蚕食岸边,最后无声无息地吞没了她。
舆论只是最后一根稻草。
简静闭上眼,忍住了泪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