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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冽的淡淡酒香萦绕在鼻尖,皇贵妃僵在原地,一张脸雪似的白,不见人色。“昏庸”二字盘旋在她的舌尖上,被死死紧咬着的牙关给艰难地阻拦在口中。糊涂了……他一定是糊涂了……
暂且不论梁思齐是否有过妻室,只他的年纪,便无论如何也做不得这个驸马才是。她护在心尖尖上的女儿,而今却要被他送去给人做继室?皇贵妃暗自咬紧了牙,隐在华服广袖之下的纤手亦紧紧握成了一个拳头,养得如水葱似的指甲狠狠嵌进掌心的肉,直至血珠渗出。
她不能直接指了肃方帝的鼻子告诉他,他错了,他在长女婚事上的决策大错特错,她只能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圣旨未下,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心念电转之际,她在肃方帝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强自镇定地道:“皇上,惠和本性天真烂漫,梁大人年长她许多,只怕不合。”
肃方帝闻言,却哈哈大笑,一面起身亲自要来搀她起来。
“惠和也是朕的女儿,她是何等性子,朕焉会不知?”他似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将自己心中打算一一说了出来,“你可知,梁思齐手下掌管着几个军营,共计多少人马?”
皇贵妃一怔。
肃方帝已继续说了下去:“十万,梁思齐手下足足有十万大军!”
“……皇上……”皇贵妃听到这,心中微动,一阵叫人喘不上气来的压抑跟紧张就此涌上心头。
肃方帝还在缓缓说着:“整十万大军,就这么放在梁思齐的手里,你说叫朕如何安心?”他说着,松开了抓着皇贵妃手腕的手,转身重新在书案后的雕花宽椅上落座,神色怪异地往后一倒,就这么靠在那将自己的心思展露在了皇贵妃面前,“他十余岁便开始建功立业,军功之重,犹在满朝武官之上。他手里的兵马,是他真刀真枪,一点点拼杀回来的。”
“朕若想要一气收回,没点由头,如何行?”
“满朝文武,那么多双眼睛,可都日夜盯着朕的动作呢!”
“这兵符,竟像是收不得。”
他一连说了许多话,忽然拔高了音量,面带得色地道:“可若他尚了公主,这兵符那就是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论辈分,他生生矮了朕一辈;论君臣,朕是君,他是臣;论规矩,他握在手中不肯放的兵符,合该交出!皇恩浩荡,赐长公主于他为妻,此等殊荣,他只能高高兴兴地给朕受着!他若不肯,那朕就连兵符带梁家,一锅给端了!”
话说的急了,肃方帝不禁轻声喘了几息。
站在宽大书案跟前的皇贵妃一颗心则听得“怦怦”直跳,速度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响。
她被惊着了。
梁家若有心要反,岂会等到今日,早在昔年庆隆帝仙逝之际,便可拥兵而起。
皇贵妃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勉力辩道:“梁家断不敢生不忠之心。”
“人心不足蛇吞象,贪婪二字,生来便刻在了人骨子里,梁家面上看不出端倪,私底下指不定早已生了异心,只候时机罢了。”肃方帝冷笑了声,然后斩钉截铁地道,“梁家的骨头最硬,朕只能狠狠心将惠和送出去,你不必再说,朕心意已决。”
皇贵妃见他说的决绝,不由霎时方寸大乱,哀声求道:“皇上,皇上不可呀……”
“有何不可?”肃方帝霍然起身,重重拍案,将上头层层叠叠的奏章震得东倒西歪,“她既身在皇家,自是身不由己,眼下这等时候,正是该她出面之时。”
身在皇家,身不由己。
这样的话,皇贵妃也曾同纪桐樱说过不下一回,然而此刻听起来却似乎尤为的刺耳尖刻。
她咬破了唇,只觉口中一片腥甜。
“罢了,你且下去吧。这件事朕自会择日下旨,你不必再过问。”肃方帝皱着眉头,拂袖一挥,“下去吧!”
皇贵妃焉能就此作罢,她若是就这么走了,可就真的是眼睁睁看着女儿来日下嫁个半老头子了。
嘴角翕动,她飞快地道:“皇上三思,若要夺梁思齐的兵权,并非只有让惠和下嫁一条路啊!”
办法从来都是人想出来的,只要愿意,假以时日,总会有另外的法子可用。但想办法,也是耗时间的事,而且又能有几桩可以如公主下嫁一事这般光明正大,又彰显所谓的皇恩浩荡……
肃方帝闻言张嘴便斥:“后宫不得干政,休要多话!”
“皇上——”皇贵妃急切地唤了他一声,正要接着分辩,迎面落下一巴掌,直将她打得偏过头去。
面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有殷红的血丝沿着她的嘴角徐徐滑落。
皇贵妃抬头,不敢置信地望向肃方帝,眼中满是失望之色。
肃方帝则不耐烦地呵斥道:“你可是在质疑朕的决策?”
他大发雷霆,“妇人之仁!”
他说的一声赛一声响亮,直听得皇贵妃两耳嗡嗡作响,几乎要伸手捂耳。
不知何时被推到桌沿的白瓷酒杯“哐当”坠地,泠然如玉碎。
惊慌失措的皇贵妃蓦地清醒过来。她怎可在肃方帝面前失了分寸,失了镇定,越是眼下这样的时候,她越要镇定下来才可呀!于是她重重掐了自己一把,随后就着满地溅起的碎瓷片跪了下去。
尖锐的碎瓷扎透皮肉,剐心般的疼。
她仪态万千地俯身,叩首,声音不高不低地赔罪道:“皇上息怒,是臣妾糊涂了。”
一旦镇定下来,她就立刻又变回了原先的端庄沉静模样。
有血浸透她膝下的裙摆,似墨入水,逐渐晕染开去。
肃方帝喘着粗气,正好低头望见,眉眼间的戾气这才消散了些。他闭了闭眼,重新落座,长出一口气后,方才摆摆手道:“下去吧……”
皇贵妃亦决口不再提纪桐樱的婚事,起身后再三告罪,这才出了御书房。
御书房外凉风一激,身上、心上的重重疼痛便前仆后继地涌了上来。
肃方帝的疑心病,似乎越来越重……
头顶上烈阳当空,皇贵妃却觉得眼前发黑。这青空艳阳,朗朗乾坤,却似黑雾弥漫,叫人看不穿前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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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片黑雾却一路从皇城蔓延开去,几乎将大半个南城都笼在了其中。
定国公万家自是不消说,难以幸免。
万几道得了空闲,便拘着燕霖说话,一而再再而三地同他分析利害关系,唯有远离京都,方是保命之法。然而燕霖油盐不进,听罢只回他一句:“燕淮当年能做到,我如今难道便不行?”
万几道坐在太师椅上,皱着眉头看他,心道他同燕淮本不是一路人,如何能拿来相较,但嘴上却不能这般明说,于是他略一想,问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若折中想一想,先行离开养精蓄锐,等到时机成熟再出手,如何?”
“舅舅当我是三岁小儿呢。”燕霖嗤地一笑,摇了摇头,“我娘孤身在燕家困了几年,保不齐已经不在人世了,你我都还不知。”
万几道沉下了脸,斥了句:“莫要胡说,你母亲一直安然无恙。”
燕霖咬牙:“如何会安然无恙?燕淮想必生吞了她的心都有!”
许多事虽然已经过去了数年,但此刻回想起来,燕霖仍旧只觉历历在目,清晰如同昨日。燕淮初回成国公府后,小万氏派了几拨人想要暗杀他,试了多少回各色毒药,燕霖都还记着。
他娘拿他当小儿,妄图以一己之力护住他,不叫他沾染这些阴毒之事,但他身在局中,怎会丁点不知。
燕霖蓦地问万几道:“这么些年来,舅舅可曾去见过我娘?”
万几道面沉如水:“不曾。”
“为何?”燕霖问。
万几道沉默不语。
为何?因为他不曾算到燕淮能勾结上汪仁接连让自己栽跟头,弄得满身狼狈?还是因为母亲万老夫人苦口婆心哀求他不要再插手此事,就此作罢?又或是他心中虽不喜燕淮,但仍顾念着自己死去的妹妹?
从小到大,天性烂漫娇俏的大万氏,都要比小万氏更讨众人喜欢。
阖府上下,不论主子仆妇,皆愿意捧着她宠着她。
万几道这个做哥哥的当然也不例外,他有多厌恶燕淮,当年就有多宠大万氏。
至于小万氏,他对小妹的感情,更多的是自觉亏欠……
所以他帮着她,想要扶燕霖继承爵位,直至他们都小看了燕淮,吃了算计。
万几道沉声道:“你若答应离开,我想法子让你母亲同你一道走。”
燕霖闻言,并不反对,只是忽然道:“我想立即见娘亲一面。”略微一顿,他弯了弯嘴角,阴邪一笑,“不论如何,我娘到底还是万家的女儿,舅舅大大方方上门求见,燕淮他又有什么道理阻拦?”
即便撕破脸,那也是暗地里撕的,明面上两家是亲戚,偶尔走动一番再寻常不过。
万几道想要光明正大地见小万氏,燕淮的确不便阻拦。
然而此举,万几道并不赞成。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