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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远强从家里匆匆出来时,身穿缺胯袍,腰束皮带,外着战袄,头戴幞头,腰里挎一口横刀,肩上斜背一个包袱,里边装着干粮、水袋、换洗衣裳,雄纠纠气昂昂的,看他袍上绣纹,居然还是一位队正。
斜对面,孟宗也正好从家里出来,几乎与李元强一样的戎装,只是袍上没有纹饰,看来只是一名普通的士兵。二人一见面,也不多说话,相互打个手势,便并肩向折冲府大营方向急急赶去。
无数正在田间劳作的农夫摇身一变换了戎装,像一只只归巢的鸟儿,从四面八方赶向军营,甲仗库已经库门大开,轻装赶到的府军士兵直接奔向甲仗库,从他们熟悉的存放位置取了皮甲、铁鍪、弓箭、长矛,又纷纷冲向校场。
点将台上,老将史烈一身明光铠,大马金刀地坐于帅旗之下。
这套明光铠是他昔年立下大功时,由黑齿常之大将军亲手赏给他的。史老将军十分珍爱这套盔甲,闲来无事便擦拭上油,盔甲保养的极好,在阳光下一照金光灿烂,仿佛端坐于此的一座金人。
唯一还在活动的是他的双眼,他微眯一双老眼,不时瞟一眼旁边的香炉。
香炉中,一枝香刚刚燃到尽头,值日兵曹又点燃了一根香插上去,史老将军轻轻阖上了双目,心中念念有词:“兔崽子们,今儿可是朝廷用兵啊!钦差在此,你们谁要是敢迟到。那可是扇我的老脸,看你谁有这么能!”
校场上,一个个方阵渐渐成形,杀气盈宵!
同样的一幕在绥州其他地方,包括庆州、丹州甚至鄜州都在上演着。
杨帆也是迫不得已才“异地用警”,,他在出京前就已仔细盘算过,延州军队应该不可能与那些贪官污吏勾结,至少大部分军队是可靠的。然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谁也无法确定延州军队一定没有问题。
面对这种必死的重罪,如果延州官员真有铤而走险者,而他们恰恰控制了一支军队,那就要冒不必要的风险了,没有人能凭一身武功单枪匹马与整整一支军队相抗衡。
再者。由当地的军人去抓捕当地的官员,即便他们不敢公开反抗,如果有人收受过贪官的好处,给他们暗通声息,又或者阳奉阴违故意拖延抓捕时间,都会造成案犯逃脱。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只有调动异地兵马。
而这一点。按照正常官方程序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只有这样把案子直接捅到御前,再有武则天最宠爱的张昌宗同行,杨帆才能获得这么大的便宜调兵之权,种种准备,如今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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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方耆老在当地官府提供的车马护送下,正陆续赶往延州。馆驿中住不下这么多人。延州府又向城中士绅求助,由他们府上腾挪出许多屋舍。供这些各地赶来的耆老们住下。
何谓耆老?此时耆老并不仅仅是指年老辈尊、德高望重的老者,他们普遍在地方要担任职差的,虽无品阶,在地方上权力却很大。
在本朝地方官制中,一道之长官为观察使,一道之下的州郡设刺史(太守)、别驾、长史、司马、录事、参军事、六曹。一州之下的各县,设县令、县丞、主簿、县尉、录事、佐史。
那么一县之下的地方管事官是谁?就是耆老。五里为一乡,设耆老;耆老下辖五个里正,五保为一里;里正下设五个保长,五邻为一保;四家为一邻,设一邻长。有些地方比较荒僻,则以一村为单位,村官为村正。
这么一看,所谓耆老,其实就是乡长,是一县治下直接控制地方的官长,虽是不入品流的小官儿,却是与人民生活息息相关,在地方上权势最重、威望最著。
国朝尊老敬老,年高德昭的老者在地方上很有话语权,这些老者又大多是地方大族的族长,本来就在一乡一村说一不二,由他们任耆老,朝廷贯彻实施各种政令,自然要顺畅的多。
虽然耆老们年纪大了,一路劳顿都很疲乏,但是他们打心眼儿里高兴,这可是皇帝派了钦差天使前来慰问,哪个耆老不觉得脸上有光?回去给儿孙说说,这也是老人家的莫大荣耀不是?
宴会地点就设在刺史府,因为地方不够,左右两厢的空旷场地上又搭建了许多棚子,棚下设席,席上摆酒。如今正是秋高气爽时节,只要不下雨,足可应付盛宴的举行。
延州地方官员此前很是忙碌了一阵,等张昌宗的仪仗赶到延州的时候,刺史、别驾、长史等人这一整天都围着张昌宗转,既是一种殷勤,也是阻止他与下面的人有太多接触。
延州府的基层官员更加忙碌,市令带人天天在街市上转悠,行商早就被赶跑了,除了一些基本的必需日用品店铺还开着几家,其他坐贾都被以各种理由勒令暂时关门,市井间一片萧条。
司户、司田等功曹则忙着转移州衙的粮食、截卡各地运来的税粮,有些地方接到公文时间稍晚,粮车已经在路上的,都被他们在要道上设卡堵住,又轰了回去。
司**曹和县尉则领着三班衙役满城巡走,他们倒是真在靖清地方,什么小偷小摸、坑蒙拐骗之徒,泼皮无赖、打架斗殴之辈,一概弄进牢里先关起来,整个延州府就像是霜打风吹过后的柿子树,叶子全光了,就剩下黄澄澄的诱人果实挂在上边。
州司马蔺冰领着本州只有官身和俸禄,已然不任实职的“送老官”,以及文学博士、医学博士等人逐一探访慰问各位耆老,交谈中少不了明言暗示敲敲打打,提醒他们见了钦差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种种准备从张昌宗赶到延州前三天就开始了,等他到了又持续了一天,谢太守找那会望天象的人看过天气,说是明日必是大好晴天,这才觐见钦差,请示明日设宴摆酒,款待四乡耆老。
其实依着谢太守,恨不得再多准备几天,做到万事周全,可是夜长梦多,钦差留在城里本身也是一种威胁,他们一整天都陪着张昌宗,还可以说是钦差刚到设宴接风,接下来一群州官再整天守在张昌宗身边可没那么多理由了,还是早些把他打发走才好。
翌日,刺史府一片欢腾,披红挂彩跟过大年似的。有衙差巡捕在外围巡视维持治安,有各衙小吏纷纷前往,接散居城中各处的耆老们来刺史府。谢太守则亲自率领州衙佐官前往驿馆迎接钦差。
张昌宗盼了这么久,扮青天的大戏终于上演,心中好不快活,一早起来,他便梳洗打扮,穿戴整齐,等谢宇斌等人到了,便乘了马,在他们的前呼后拥之下赶往刺史衙门。
此时,延州府卫大营,也突然出现了几名不速之客。延州府军折冲都尉官叫叶羽,年近四旬。他正在营中闲坐,思量一会儿到哪里去散散心,忽然有亲兵急急趋入禀报:“都尉,有人从京中来,持勘合火牌,于辕门请见!”
叶羽心中讶然,连忙起身道:“请他稍候,本官马上出迎!敲聚将鼓,召集军中诸将!”
叶羽急急披挂起来,迎出辕门,就见几位襕衫男子正策马立于辕门外,中间一人气宇轩昂、貌相英俊,一通名姓,来人自称千骑中郎将杨帆。
叶羽听说是禁军上差,不由心中暗惊,验过杨帆身份后便把他们请入帅帐,此时延州折冲府一众将领已然披挂起来,赶至帅帐,一个个披甲佩刀肃立当场,显得杀气腾腾。
杨帆目不斜视,入了帅账直趋帅位坐下,叶羽怔了怔,只得立于帐下,向他拱手问道:“不知将军此来有何差遣?”
杨帆端坐帅位,沉声道:“张奉宸奉旨驾临延州,抚慰四乡耆老事,将军可知晓么?”
叶羽茫然地点点头,道:“末将身在军中,与政务所知有限。不过,张奉宸驾临延州的消息,末将听说过。”
杨帆道:“好的很!张奉宸此来延州,另有重案要办。本将军奉张奉宸之命来此传令,延州卫从现在起紧闭辕门、按兵不动,未得朝廷兵书,不可有任何举动。”
叶羽目芒微微一缩,慢慢挺起腰来,沉声道:“请上差验龟符!”
杨帆把手一摆,便有一个襕衫青年上前把敕书、龟符奉上,叶羽唤人取来营中龟符验过,凝视着杨帆道:“本将验不得敕书。要由本州刺史勘合才行!”
杨帆微微一笑,道:“可我们抓的就是刺史,如何勘合?”
叶羽脸色陡然一变,又道:“如此,可由别驾勘合!”
杨帆道:“别驾也在其中。”
叶羽惊住了,期期艾艾地道:“那……那么可以由长史……”
杨帆睨了他一眼,叹口气道:“延州府已经被一勺烩了,叶将军,如今我并不是要调动你的兵马,只是叫你按兵不动,违者以谋反论,懂?”
杨帆起先语速舒缓,说到后来却是声色俱厉,叶羽身子一震,情不自禁地答道:“末将懂了!”
杨帆趁热打铁,慢慢坐直身子,寒声道:“交出兵符令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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