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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北门进城便到了宫城范围了,只需向右一拐就能从玄武门进入皇宫,武崇训自然没了借口继续护花,他此前又说过要与杨帆一叙旧情,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李裹儿的仪仗向远处那丛巍峨庄严的宫阙处中驶去。
杨帆伫马一旁,也望着那辆远去的香车,高大的城墙下,有风从远处徐徐吹来,正好拂动了如雾的纱幔,车中一道倩影袅袅娜娜,无法叫人看个仔细,正如车中人那多变的心思。
没有人是生来就一成不变的,一些本性的东西更是在成长中逐渐形成,并最终成为他区别于其他人的最本质的东西。杨帆如果不是幼经大难,颠沛流离,又有一番奇遇,他会是今日的杨帆么?
或许他此时依旧生活在韶州,半个月赶一次集,三个月去一次城里,大部分时间与他同样纯朴讷言的妻子和孩子生活在那个小小的峡谷里,他的天就只有那么大、他的地就只有那么广,他的心胸里就只有那么一个小小的家。
小蛮从小过惯了苦日子,一个乞索儿终于改变了命运,可是一些已经深深刻进她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了,直到现在她依旧喜欢赚钱,不停地赚钱,赚来的钱要么拿去再生钱,要么就换成土地和真金白银,藏在她最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阿奴本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可是在一场大旱之后,这一切都改变了,她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推进了枯井。对她的父亲来说,那是最无奈的举动,也许他当时已经饥饿到麻木,但是如果他还活着,这一幕往事一定是他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对当时还很幼小的阿奴来说,她无法理解这些,当那个年仅六岁瘦骨嶙峋的女孩,满脸血污哭叫着从枯井中一步步爬出来时,这创伤就再也无法愈合了。她从此封闭了自己的心。直到那个寒冬大漠,杨帆用自己的血和命,打开她心防的那把锁。
从小拘于宫廷的婉儿,最大的快乐是陪伴皇帝去龙门时,摒退左右,一个人奔跑在无人的山林中。释放她压抑太久的心情。家国天下负于一身的太平,更多时候像一个政客,她无暇去考虑如何做一个妻子、做一个母亲、做一个女人……
每一个成年的人,都有他从童年一路过来,命运在他身上刻下的一道道痕迹,如同一斧一凿地劈斫出来。如今的李裹儿也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就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她……究竟经历了什么?她成为了什么?
远处的风一路掠来,掠过香车的帷幔。帷幔便化作一团迷蒙涌动的雾,掠过武崇训的眼,他的眼睛里挥之不去的依旧是那如玉的娇靥,掠过杨帆的发梢,他的思绪凌乱如发,充满迷惘。
红粉耶,骷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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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三思此番家宴。来的人比以前明显要多了,武承嗣的身体每况愈下。武家人都很清楚,即便一些暂时还在观望并未确定要投靠武三思的人,也不想在家宴这种并非明确站队的场合拂他的面子。
家宴照例会有一些不被主人当成外人的人出现,越是大户人家越是如此,除非你想表示自己交游不广,人脉稀少。不过今日有幸被武三思邀请来的人并不多,除了“三思五犬”,一共只有四个人,张易之、张昌宗、李重润,再就是杨帆了。
被人戏称为梁王门下五大走狗的宋之逊、李俊之流是一定要来的,非如此何称心腹?再者,这样的场合总不免要吟诗作赋以应风景,这几个人都是文人才子,可以助主人附庸风雅。
李重润是庐陵王的嫡长子,邀请他来,是为了让他见证杨帆与武三思的交情,而张氏兄弟既是掩护,也是为了监视李重润。李裹儿是女流且年纪幼小,出宫游赏、交游名媛不受人注意,庐陵王世子从很大程度上可以代表他的父亲,他想随意出宫与人接触就难了。
二张既然到了,这实际上的“皇后”和“贵妃娘娘”自然就坐了上首,此间主人武三思也避席屈居其下,庐陵王世子李重润和及时赶回来的梁王世子武崇训坐在武三思的对面,而武三思的下首坐的居然是杨帆。
看这样子,像是要由父子二人分别接待两位贵客,可是庐陵王世子是代替他“生病”的父亲来的,本应与武三思同座,武三思却把杨帆安排在身边,由儿子去陪庐陵世子,这就很是耐人寻味了,须知在官场上,坐次排位也是一门学问。
武三思除了恭维讨好二张,就只与杨帆谈笑风生,由于讨好二张的还有武懿宗、武攸宜等武氏族人,所以武三思大部分时间都拿来和杨帆谈笑,因为席间太过吵闹,两人还时常附耳低语,这一切都被李重润看在眼里。
这位庐陵王世子未及弱冠,年方十九,是李显的二儿子,庶长子李重福要比他大两岁。由于庐陵王四子七女(实为八女,但有一女幼年夭折)是由不同的宫妃所生,所以岁数相差不大,同一年出生的兄弟姐妹就有好几个。
年方十九的李重润三岁时就被轰出洛阳困居深山了,心思单纯、不通世故,完全没有看出杨帆的笑容和应答只是勉为其难,他和梁王的所谓热络场面,完全是武三思烧火棍子一头热。
二张兄弟能歌善舞,席间众人岂能不投其所好?酒过三旬,张易之便在众人的热烈响应之下走到席间高歌一曲,在热烈的喝彩声中,武崇训得到乃父示意,又上前邀请张昌宗踏歌,一时间武氏族人、三思五犬乃至二张便在席间载歌载舞起来。
李重润不擅歌舞,也被武崇训硬拉出去。笨拙地随着大家手舞足蹈起来,一个转身,他忽然发现武三思和杨帆的席位空了,闪目一瞧,恰好看见武三思与杨帆并肩而行,边走边谈,慢慢踱向远处的曲池回廊。
杨帆落后半步,随在武三思的身旁。只听武三思道:“二郎奉圣谕组建‘千骑’,一切尚在筹组之中。本王听说户部在军饷衣粮上面对你们多有刁难啊?”
杨帆心中一动,微笑答道:“不想此事竟连王爷也惊动了。确是有些户部官员拿腔作调,故意刁难,不过此事已经解决了。”
武三思呵呵笑道:“嗯,二郎以兵士之蛮不讲理,应对户部官员的强辞夺理。倒是一步妙棋,你们横得起,他们可横不起,敢对天子亲军多加刁难,安尚书真是有点昏了头了,还以为二郎你人善易欺呢。”
两人边说边行。就见前方临池处出现一座轩亭,窗子开着。厅中置一圆几,早有一人坐在那儿,看见二人过来,那人便站起身来,正是河内王武懿宗,不知何时他已悄然从那家宴那边离开,一个人到了这里。
武三思笑指武懿宗道:“这位是河内王。吾之堂弟懿宗,二郎想必是早就见过的。”
杨帆向武懿宗含笑一揖。道:“杨帆见过河内王。”心中却是暗暗纳罕,武三思摆出这般阵仗做什么,莫非有意为我们调和?武懿宗向他牵了牵嘴角,勉强一笑。
武三思暗暗瞪了武懿宗一眼,又对杨帆道:“好教二郎知道,当日户部无端为难于你,实是我这兄弟从中作祟啊。”
杨帆早就知道了,闻言却做出一副惊讶模样,失声道:“竟然如此?不知杨某何处得罪了王爷,致令王爷心生不悦?杨某惶恐,着实不知,还望王爷指教!”
武三思道:“还不是因为你护着庐陵王回京一事么,懿宗以为你是想跟我武氏一族为敌,所以有意为难于你。也怪本王,不曾向他言明你的苦衷,得知此事后,我已教训过他了,今天特意把你二人请到一起,是要懿宗当面向你陪个不是。”
武三思这厢说着,武懿宗那边便作势欲揖,只是他那腰杆儿僵硬的很,看来没有一柱香的时间都未必弯得下来,杨帆抢前扶住,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这可真是折杀下官了。其实能化解误会,不与河内王为敌,下官已然万幸!”
武三思笑吟吟地道:“二郎若是不再责怪本王这个莽撞的兄弟,那就入座,咱们一块儿喝杯酒,一笑泯恩仇。”
武三思说着,当先在几案后边坐下来,睨了一眼杨帆,漫不经意地又道:“当初的事,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如今小儿看中了安乐郡主,不日本王就要向庐陵王下聘求亲,到时候两家人作了一家人,昔日一点恩怨,自然是过眼云烟!”
前堂上热闹非凡,走了一个武三思、一个武懿宗,还有一个杨帆,众人似乎全未注意,一曲舞罢,众人纷纷归座继续饮酒,李重润趁机向武崇训问道:“我看那杨将军与老王爷似乎十分熟稔呀?”
武崇训回府后已经得到了父亲的叮嘱,晓得此番家宴的目的,闻言便道:“是啊,家父对杨将军一向青睐有加,可以说,杨将军得以踏上仕途,就有家父大力举荐之功。昔日杨将军受来俊臣构陷蒙冤入狱,也是家父出面才保得他的性命。
杨将军成亲时,家父还曾以王爷之尊,纡尊降贵出席婚礼,且赠予他们夫妻一份厚礼。呵呵,家父对杨将军一直是当成子侄般对待的,杨将军对家父也是深怀知遇之恩!”
李重润听了不由暗暗心惊,得知杨帆组建“千骑”之后,庐陵王、韦妃和李重润曾私下商议,要对杨帆示好结交,秘密拉拢。此时一听武崇训被他套出来的话儿,李重润的心登时就凉了半截:“事不可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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