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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平渊被捕后的问讯工作进行的并不顺利。
这人嘴很紧,智商情商都很高,对面警察一而再的讯问并不配合。
即使一样样证据平摊在他面前,这位以儒雅著称的苏家姑爷也可以面不改色的笑笑,表示无可奉告。而只要他不认罪,口供自然录不下来,口供不全,就不能移交司法。事情就这样胶着了。
现在这年代不比以前,没有刑讯逼供一说,那是违规。
何况宋平渊身份特殊,不是普通老百姓,普通老百姓你吓一吓也就算了,宋平渊?人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压根不吃你那套!敢上手?分分钟谁先倒霉还真不一定。
警方这边对此头痛不已,更让人头痛的是来自苏家的施压。
证据摆出来了,苏家却不认!尤其是那位苏女士,简直跟咆哮帝差不多,吼一嗓子能把警局的屋顶掀翻,偏偏你还不能拿她怎么样,耐心解释,没用,警告呵斥,不理,不止如此,还被对方律师差点抓到把柄倒打一耙。更麻烦的是,宋平渊还有个仅次于安和的张家女婿,张家就算不为儿媳妇着想也要为自家考虑,万一宋平渊真被贴上的杀人犯的标签,那连累的可是一票人,谁也别想得着好!
苏家张家忙着联系各方关系,上面的人要卖面子,下面的人就只能憋屈的受着,压力一层加一层,明明证据确凿却还要按照规章办事对犯人客客气气的,不能饿着不能渴着不能上手,大爷也不过如此了。
就在这样的大情形下,黎鹤轩回怀城的第二天夜里,终于被允许与宋平渊有三十分钟的单独见面时间。
……
宋平渊从被捕到现在还不到48小时,即使不能睡觉,被警察用心理战术轮番轰炸也没能让这人显得太过狼狈,他安静的坐在那儿,不复往日光彩照人,却依然维持住了基本的风仪,让人很难相信这样温润的男子会是苏家一系列变故的主谋。
见到黎鹤轩,宋平渊的惊讶只是一瞬间,片刻后归于平静。
“宋先生。”
“黎先生。”
“喝水吗?”
“谢谢。”
纸杯装的温水递过去,宋平渊淡定从容的接过喝了。之后两人没有交谈,就这么面对面的看着对方,宋平渊嘴角含笑,黎鹤轩面无表情。
打破平静的是黎鹤轩。
“没什么想说的?”
宋平渊嘴角笑意加深,“黎先生是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
“宋先生以为呢?”
“抱歉,虽然你是写意的未婚夫,但我想,你没有权利质问我任何问题。”
面对直截了当的拒绝,黎鹤轩表情不变,只淡淡说,“写意让我问你,苏宏文先生的死是否与你有关。”
监控室里此时有三个人正密切关注着里面的一举一动,站在最前面的大队长突然皱起眉头,“这个姓黎的到底行不行?”哪有一上来就问这个的?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高岩在旁帮着打哈哈,“黎鹤轩这人不打无准备之仗,他既然说有办法,那咱们就先看着呗。”
大队长似笑非笑的扭头看他,“哥们儿,你要是在我手底下干,老子这会儿能削了你!”
高岩讪笑两声,尴尬的蹭蹭鼻子,心里的委屈不知向谁诉说。他也是临来的时候才知道要干嘛的好么?
另一侧的副队长出来圆场,“老魏,你这人真是,瞎咧咧什么,人家小高也是听命行事,上头批了条,还能不让见怎么?”
魏队长嘿一声,“好嘛,我成恶人了。”他把目光重新放回监控上,虽然不抱希望,但也没有一走了之。
这边,宋平渊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轻笑着摇头,“写意怎么会这么想?三哥车祸可没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肇事者当场死亡,警察也做了详尽调查,如果有猫腻,就算警察想玩忽职守,咱们苏家也不会善罢甘休。”
“宋先生觉得自己是苏家人?”
“否则呢?”
“你姓宋。”
宋平渊微哂,却靠在了椅子上不再言语。
黎鹤轩目光在他脸上扫了扫,礼貌的颔首,“宋先生好自为之。”语毕,转身就走。
宋平渊讶异,忍不住开口叫住他,“你就这么走了?”
“我已经知道答案,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
“你的答案?”
“你我心知肚明。”
宋平渊突然笑了笑,“黎先生让写意来见我,我会知无不言。”
黎鹤轩脚步微顿,“抱歉,我拒绝。”
“会有人为我传达,”宋平渊露出尽在掌控中的自信,“写意会来见我。”
※
苏写意今天精神不错,比起昨天的虚软无力,走哪儿都要让人扶,今天倒是能自己下床慢走了。
安杰把药碗递过去,无视了她的垂死挣扎,“我可不是你家黎鹤轩,不喝是不是?张婶,你来,帮我按住她。”
苏写意怒,“这还有没有王法了?你是黑|社会啊还是黑|社会?!”
安杰嗤笑,“老子比黑|社会牛多了!赶紧的,快点喝!否则别我真不客气!”
苏写意闻着药碗里散发出的怪味儿,吞了吞口水,她也不想矫情,人家安杰好心好意的还不是都是为了她?但这个药吧,她心理上接受身体上却拒绝,太难喝了,喝一回能要了她半条命!真不知道薛老到底都用了什么药材,感觉比上次开的特效药还要让人想死一死。
知道躲不过,苏写意到底还有点羞耻心,给自己做了不少于百句的思想工作,终于不情不愿接过了药碗,视死如归的闭眼,一口闷,然后呕……吐了一床。
张婶哎呀一声,就要上来帮忙料理,安杰止住了她,示意把第二碗药端过来。同类药一次煎了三碗,就是为了应付这种情况。昨晚苏写意第一次喝这个就是到第三碗才勉强咽下,用薛老的话说,灌也要灌进去,哪怕十碗八碗呢,必须要喝。
当然了,事实证明这药确实有奇效,一个晚上的功夫就能下床走路了,就为这,遭再大的罪也值!
苏写意最后抽着鼻子流着眼泪把第三碗药灌进了嘴里,反胃就用手死死捂住嘴巴,这样坚持了两分钟,那种想要吐的生理反应终于被按了下去。
喝个药跟打仗似的,苏写意到浴室泡澡,安杰出去接电话,张婶一边收拾床上的狼藉一边摇头叹气,可怜见的,真是活遭罪!
苏写意出来时房间已经收拾干净,她眼睛还有点红肿,想来在里面没少哭。安杰进来,看着冲自己翻白眼的姑娘,摇头失笑,“我这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强硬点你能喝下那药?行了,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家黎鹤轩已经在机场了,中午应该就能到。”
苏写意一听来了精神,顾不上生气了,赶忙问,“真的?”
“骗你有钱拿吗?”
“切,你比我有钱多了。”苏写意突然又想到什么,情绪低沉了下去。安杰心知肚明,中肯的说,“你们老苏家没几个省油的灯,就算没有宋平渊也迟早要图穷匕见,苏锐找人把你二伯撞进医院就是最好证明。你是小辈,各人顾各人,他们不念亲情你又何必当圣母?白莲花很值钱吗?”
苏写意没好气,“我没想当圣母,谁遇到这事儿还能没心没肺啊!”
“行了行了,要我说是宋平渊总比是姓苏的强,起码不算自相残杀。”
“我听你这么说怎么那么别扭呢。”
安杰翻她一眼,“难道让我告诉你这个世界充满爱?”
苏写意无语,心里的烦闷不知不觉消了不少,想自怨自艾下都没气氛。她这两天其实想了不少,但无论怎么回忆都没办法把姑父与凶手之间画上等号。太完美了,没有丝毫可以怀疑的地方,如果不是警察出手抓人,这辈子苏写意大概都不会把注意力投到宋平渊身上。
那是个脾气很好的长辈,小姑那样的性子在他面前也是服服帖帖,夫妻俩这么多年没有红过脸闹过别扭就是最好证明。小姑为此也最喜欢把这个当做人生第一得意事儿挂在嘴边与人炫耀,不知让多少怨妇暗地里咬牙切齿羡慕嫉妒恨。
但现在再去想,夫妻怎么会没有吵架的时候?完美往往其实也代表着不真实。
安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别发呆了,走吧,慢走二十分钟,跑步机正等着你呢。”
苏写意:“……”
※
宋平渊的被捕在苏家不吝于十级地震。
宋媛媛拖着疲惫的身体推开房门去看床上不吃不喝的母亲。
“妈,二舅他们正在想办法呢,您多少吃点东西,别糟践自己身体,淘淘还这么小,这两天把他吓坏了。”
苏宏雅闭着眼不理,宋媛媛无奈,“二舅没说不管,他也不相信是爸干的,已经联系到国内刑诉方面最好的律师,爸会没事的。”
“妈,您别这样,您要是这样,让我和淘淘可怎么办,我呜……”
听到女儿极力忍耐的哭声,苏宏雅再也忍不住坐起来把女儿抱进怀里,娘俩一起哭了起来,“我怎么这么命苦!嫁了你爸那个混蛋!”其实在警察强硬抓人的时候她心里就知道完了,但就是不愿意相信同床共枕恩爱二十多年的丈夫是个人面兽心的混蛋!如果她相信了,那她这些年付出这么多又算什么?她的青春她的感情她的一切都交给了那个男人,但大哥死了!她以后还有什么脸去面对苏家人!
苏宏雅真的想不明白丈夫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安和真的重要到可以丧心病狂的地步?他一个外姓人想要得到安和,除非苏家人全都死绝了,包括她。
这样一想,苏宏雅不寒而栗,怨愤和痛苦几乎啃噬着她的心,她突然捂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气,宋媛媛立刻察觉到了母亲的异样,脸色一时煞白,“妈!妈你怎么了!”
……
黎鹤轩中午快一点到的公寓,他把傅今声和老五留在了怀城,身边跟着的是高岩几人。
苏写意正躺在摇椅上听郭德纲相声,这是安杰推荐的,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得找点能乐呵的事打发时间。
黎鹤轩推门进来,悄无声息的走到未婚妻身边站定,苏写意似有所觉,睫毛颤了颤,慢慢掀开了眼帘,看到他,眉眼含上了笑意,“就知道是你,”伸手抓住他垂在身侧的大手,“吃饭了吗?”
“还没有,”黎鹤轩另一只手在她眉间轻轻抚了抚,“脸色好了些。”
“特效药嘛。”苏写意轻描淡写,顺着他的手劲坐起来,关掉了手机软件,“安杰有事出去了,他让我告诉你幸不辱命。”说着自己先笑了,“你不知道这两天他老虐|待我,灌药比你狠多了。”
黎鹤轩目光温和的看着她,揉揉她的头发,“以后我来监督你。”
苏写意嗔他一眼,站起来,“走吧,我陪你下楼吃饭。”
“不用,张婶等会儿会把饭菜送上来,我去洗个澡换件衣服。”
“去吧去吧,今天外面好像有37°,在家别穿的那么板正。”
她没有问他是否已经有了答案,他也没主题提起,两人好像有默契似的在这个时候暂时岔开了这个令人不快的话题。
黎鹤轩洗澡很快,出来时张婶已经把饭菜送过来,炸酱面配两样凉菜。
他吃饭时,苏写意就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捧着红枣茶慢吞吞抿着,等他吃完,她杯中的水还有一大半。
“要谈,”他刚起了个头,就被桌上震动的手机打断,黎鹤轩拿起接通,对面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他表情微顿,不动声色的嗯一声,“知道了,随时电话联系。”
苏写意敏锐的看向他,“出什么事了?”
“写意,有时候人笨一些才能活得轻松。”
“我该高兴你夸我聪明吗?”
见他没有玩笑的意思,她也收起了脸上的故作轻松,叹气,“说吧,再糟糕也就那样了。”
黎鹤轩没有立即回答,似在做最终权衡,苏写意伸手搭上他放在桌面的左手,指尖划过无名指的白金戒指,目光不由锁在上面,“迟早要知道的,我知道不能大喜大悲,会自己控制的。”
叹息一声,黎鹤轩不得不做出妥协,“你姑姑突发心梗,刚刚医院下了病危,不过现在还在抢救,先别担心。”
苏写意扶额,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缓过了那阵晕眩感,冲面带忧虑的他勉强笑了笑,“没事,我还好。”说着站起来,“让人帮忙订机票吧,黎鹤轩,我得回去。”
……
从机场出来,热浪侵袭。
怀城今天的温度要比北京还要高一些,苏写意被阳光折射的眼冒黑星,使劲眨了两下才恢复了正常视力。
老五开车来接,傅今声坐在副驾,黎鹤轩拥着她进了后座,锁上车门,隔绝了车外的高温。
其他人纷坐后面的车辆,简单打了招呼,驱车上了高架桥。
车里没人说话,静悄悄的气氛略压抑。苏写意靠在黎鹤轩肩上闭目养神,黎鹤轩则看向车窗外快速倒退的两侧。傅今声从后视镜观察了片刻,突然开口,“安和今天的股票又跌了,宋平渊被抓的事可能已经被有心人泄露出去。”
老五抽空瞪他一眼,傅今声满脸无辜。
苏写意不知道是不是真睡着了,没有动静,黎鹤轩也无视了这道噪音。
傅今声略感无趣,啧一声,头向后一仰,也闭起了眼睛。
车停在了医院停车场,却没人下车,直到有人从门诊楼出来,后车的高岩打开车门下车,那人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两句就重新回返,高岩则过来敲敲这边车窗,“抢救过来了,人没事。”
苏写意松口气,整个人瘫了似的把全身重量压在了黎鹤轩身上,轻声说,“走吧。”
“不进去?”
“嗯。”
黎鹤轩就冲老五示意,老五让高岩通知其他人,之后发动车子离开了医院。
回到红弯,见到喵喵和闪电,苏写意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其实离开没几天,但要比上次离开几个月还要更让人有物是人非之感。
傅今声见两人相携着上了楼,镜片后狐狸般的细眼眯了眯,老五拍他一下,示意他也上楼。在这里,傅今声住之前阿诺的房间。
关上房门,傅今声嘿一声,“瞧你这脸黑的,谁招你了?”
老五没心思和他玩笑,“你别再挑衅黎先生底线了,我和你说过,苏小姐对黎先生来说不一样,黎先生可以忍你一次两次,却不会忍你三次四次,四哥,别作死。”
“我怎么作死了?老大能为了个女人杀了我?”
“会不会杀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再继续这样下去,兄弟大概没得做,朋友妻不可欺,这是常识。”
见傅今声阴着脸不说话,老五叹气,“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二哥都没说什么你在这儿瞎咧咧什么,谁的事儿谁解决,外人没有插手的道理,咱们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成,别弄到最后反目成仇,先不说别的,你自己想想值不值当!”
……
苏写意一沾上床就睡着了,大概神经绷得太紧,乍一松,身体就受不住。
黎鹤轩帮她把额前的碎发拨到一旁,低头亲了下她的唇角,没去做别的,就这么倚着床守着。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交握的手紧了紧,垂眸看过来,“醒了?”
她嗯一声,“我想喝水。”
黎鹤轩站起来到外面小厅接了杯水进来,苏写意揉着眼睛打了个呵欠接过来慢慢喝了。外面天色还有些微的亮光,她眨眨眼,“几点了?”
“六点二十。”把空杯拿回来,黎鹤轩捏捏她的耳朵,“饿不饿?”
“不太饿,你坐这儿,咱们说说话。”
黎鹤轩顿了顿,片刻后在她手拍的位置坐了起来,苏写意把他手里的空杯抽出来放到床头柜上,笑着说,“咱俩这样抵来递去的真够可以的。”他嘴角牵了牵,苏写意手挽住他的臂弯,头靠上他的肩,“我是不是病的很重?你这样心事重重的让我很不习惯。”
“没有,别多想。”
“不用瞒我,我知道肯定死不了,但应该也不太好,你可能没发现,但我注意到咱们相处时你不像过去那么随意了,总会对我小心翼翼的,好像我随时会坏掉似的。”
黎鹤轩沉默以对。
苏写意捏捏他的手臂,“你不告诉我,我回去可以问薛老,安杰应该也知道吧?之前我没问,是因为你想瞒着我,我觉得这样挺好,是你的心意,但现在我又想知道了,你说吧,我很坚强的。”
如果她撒娇耍赖,黎鹤轩大概会继续推搪,但她很平静的叙事,他就知道瞒不下去了。
想了想,到底是把薛老那晚说的话都告诉她了。
苏写意安静的听完,没有特别难过,反而笑了笑,“这下好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我!”
“写意,”
“富贵病嘛,挺好的,”她打断他,仰头与他对视,“薛老说只要遵医嘱就能长命百岁,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别负担这么重,就算我不容易怀孕也没关系啊,现在医学发达,做试管找人代孕也没什么,反正基因是咱们的,孩子怎么生出来无所谓。”
黎鹤轩定定看了她片刻,最后把头埋进了她的颈窝。
苏写意温柔的抚了抚他的背,“我爸是我姑父害死的,对吗?”
回应她的,是黎鹤轩身体微僵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