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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卧佛寺还愿回来,苏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还有些虚弱,丫鬟、婆子、小厮们来向她汇报和请示一些事情,她竟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经常出错,不是丢了这个,就是忘了那个。她本想将家事交给女儿慧瑛,可徐慧瑛自顾尚且不暇,脾气愈来愈暴躁,简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在店铺里面总是对着伙计们发火,就连朱先生也被她呛过好几次,而且除了彭守礼和付荣,铺子里还有走掉了五个伙计,都是被徐慧瑛给骂走的,剩下的伙计们,也有些惶惶然,生怕一个不小心,撞在二小姐大发雷霆的当口,被一个小丫头指着鼻子大骂。
徐慧瑛既然帮不上忙,徐慧玥根本就只知道吃喝玩耍,徐掌柜又从未打理过家务,因此,苏氏只得强打起精神处理家中事宜,又兼之织云的妹妹绮云日日在眼前晃来晃去,她又在刚刚坐完月子的时候受了惊吓,因此劳累加上堵心,竟然精神一天不如一天。
绮云来到涵玉楼,可因为苏氏忌讳她是织云的妹妹,因此不叫她贴身当差,只叫她在外面伺候。可绮云非常勤快,经常主动到里边来,询问绣锦有没有什么活计让她来做。绣锦原与织云亲厚,织云被杖责并投水而亡后,她不免有些唇亡齿寒之感,自此更加小心谨慎。而且自从织云去了之后,苏氏身边只剩下她一个贴身丫鬟,苏氏又被扶正成为了徐夫人,她竟有些战战兢兢的感觉了。
所以绮云到来后,一口一个“绣锦姐姐”叫得既亲热又敬重,又事事虚心求教,绣锦就将一些不在苏氏面前露脸儿的活计交给她去做,比如炖个补品、绣个花样、苏氏出去散心的时候铺床叠被等等,都渐渐交给了绮云。苏氏并不知道绣锦在偷懒,因为她不知道很多幕后的事情都由绮云代劳了,她还以为,因为织云的事情,起到了杀一儆百的作用,这涵玉楼的下人们都比以前勤谨多了,尤其是贴身丫鬟绣锦,不仅腿脚勤快了许多,而且手艺见长,做的一些补品,味道极其鲜美,令她胃口大开。
苏氏自然是夸奖过绣锦几句,还赏了她许多衣服,绣锦十分心虚,只得含糊答应着,然后将那些衣裳都给了绮云。绮云却坚辞不受,说若是这些衣裳给了自己,苏氏总会发觉,反倒会惹来麻烦。绣锦倒不好意思,说总不能白使唤她,就将自己的一些首饰送给了她,并且自此以后,对她更加喜爱和信任,更在苏氏面前说了她许多好话。
苏氏虽然觉得绮云的确如绣锦说的那样,安守本分,腿脚勤快,心眼络活,渐渐消除了对她的忌讳和警惕,却依旧不肯让她贴身来服侍自己。不过这对绮云而言,与贴身服侍她并没有什么区别。绣锦已经将很多重要的事都叫交给她去做了,尤其是给苏氏熬药炖补,都是她一个人说了算,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而她并没有忘了自己来到涵玉楼忍辱负重的目的,经常给苏氏的药和补品中加一些令人身体虚弱、神智不清的药材。而由于每一次的药量很小,苏氏并未察觉,因而认为自己精神一天不如一天,完全是刚坐完月子那会儿受了惊吓、而最近家中事务又太多的缘故,因此并未请端木仁德来诊脉,只是命绣锦做了安神养身的补品来用,这无疑给了绮云更多的替姐姐报仇的机会。
这一日,阳光明媚,风和日丽,苏氏和徐掌柜带着刚满半岁的小天佑,来到后花园,坐在背风向阳处,一边逗弄孩子,一边闲谈。可是说不上两句话,苏氏就觉得头晕目眩,扶着额头道:“老爷,也不知道怎么了,我最近总是头晕乏力,做什么事都没精神。”
徐掌柜随即命人去请端木仁德。
端木仁德给苏氏号脉之后,双眉紧锁。
徐掌柜急忙问道:“端木先生,我夫人有何不妥吗?”
端木仁德从苏氏的脸色、嘴唇、舌苔、牙齿、眼睛以及脉象上看,知道这个已经升任为徐夫人的女人是慢性中毒。而下毒的人,会不会是徐心然呢?
上一次为了徐慧瑛的事情,他冲动之下跑到福盛祥制衣坊去质问徐心然,碰了软钉子之后,才发现自己真的十分幼稚,连一丁点儿证据都没有,他凭什么冒冒失失去指责人家徐心然残害自己的妹妹?
可是,就算没有证据,他也知道,除了徐心然,不会再有人处心积虑做这样的事情,别人与徐夫人母女又无冤无仇。
端木仁德内心纠结不已。一方面,作为一名医者,他不忍心看着一个人不知不觉中毒。而另一方面,他又十分清楚徐心然在徐家的处境,这一点,原本就聪颖的他,早就从徐心然的衣着打扮、徐心然在制衣坊日夜的操劳以及端木家女眷们的闲谈中观察到了,所以,他同时也不希望徐心然再次受到伤害。
那么,该怎么办呢?
端木仁德装作细心诊脉的样子,思虑半晌,才决定,既不告诉苏氏真相,但同时,也要尽自己的全力替她诊治。其实,端木仁德知道,苏氏中毒已深,即便是他使出浑身的本领,也无法根除她体内的毒,只能尽量将毒素清除,不至于使她受害太深。
端木仁德自己也说不清楚,一向在行医方面自信且果断的他,为什么会在给徐家人诊病的时候就瞻前顾后。依着他正义耿直的性格,若是发现别人这么做,他一定会痛加斥责,然后公之于众,让这个残害继母与妹妹的恶毒之人受千夫所指,让道德的枷锁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可是,端木仁德做不到,就如同他那天做不到对徐心然被劫持袖手旁观一样。
他告诉自己,这是因为,自己帮助苏氏说谎在先,对徐心然总是心怀愧疚,可只有他自己清楚,不完全是为了这个原因。
端木仁德斟酌良久,开好了药方,交给苏氏的丫鬟,然后就走了。
一路上,他都在思索徐家的事,他猜测,徐心然一定是在现在的继母、也就是以前的庶母和两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那里受到了非人的待遇,才会如此疯狂地报复她们。可是,就算她将凌辱过她的人一个一个都害死,那又能怎样?难道她就能快活了吗?她就能心安理得了吗?
端木仁德的答案是“不”。
他扪心自问,若是他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他一定不会用报复的法子来为自己讨还公道。
这不是福盛祥制衣坊吗?
端木仁德只顾低着头想心事,却不料信马由缰,来到了徐心然的制衣坊门口。心想锁索性去看看徐心然,顺便开导开导她,让她放弃现在这个疯狂的念头,不要害了别人,最终也害了自己。
“徐小姐。”端木仁德走进制衣坊的前堂,刚巧看见徐心然正在这里查看账目。
“端木先生。”徐心然一看又是这位认真执着、正气凛然的老兄,不由得头痛不已,“您是来做衣裳的吗?您看看,这几款男装,你可中意?”徐心然明知道他不是来做衣裳的,而是因为苏氏的中毒再次来向自己兴师问罪的,可还是故意打岔,热情洋溢地指着柜台里面挂着的几件男装样品询问道,“若是这些样式你不喜欢,那么我可以为你量身定做,保管叫你穿上我们福盛祥做的衣裳,会精神百倍!”
端木仁德有些尴尬,只好说:“我……”
徐心然麻利地取下一件外袍:“端木先生,您看这件怎么样?这可是最近苏杭最时兴的料子,做春装最合适不过了。而且这种料子十分挺括,轻易不会打皱。让我们的伙计带您去里边儿试试吧。”
端木仁德是个实诚人,虽然根本无心买什么衣裳,可又觉得,自己几次三番来到人家的作坊,却一个铜板的东西都没买过,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于是嗫嚅道:“那么……好吧……就这件吧……”
“看来端木先生对这个样式还是很满意的。”徐心然转身对阿威说,“到里边儿去给端木先生拿一件适合他身材的这种样式的袍子来。”一边说,一边对阿威挤了挤眼睛。
阿威很快就拿来了袍子,又手脚利索地铺平叠好,放在一个纸盒里,正要递给端木仁德,忽然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大小姐,方才后面来了一个推销布料丝绸的商人,请你去谈生意呢。”
徐心然抱歉地对端木仁德说:“端木先生,您看,我就不能招呼你了。让我们的伙计帮您把衣裳送到府上去吧。哦对了,这件外袍,总共是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银子!
端木仁德不由得在心里大叫了一声。
尽管他平日只知给人看病开方,钻研药理,生活琐事全由家人打理,可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个生活的白痴。至少他知道,这样一件外袍,要五十两银子,实在是太贵了。五十两银子是什么概念?端木仁德虽然从不把五十两银子放在心上,可他以前看过的一个穷苦的病人告诉他,五十两银子,足够他们一家八口过两年了。
难道,自己买一件衣裳,就要花掉一个八口人的穷苦之家两年的柴米油盐吗?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