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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杨天龙一伙儿并没有立刻要离开的意思。一个光头小厮冲着伙计嚷嚷道:“你这店里怎么回事啊,难道就只有这些破烂货吗?”
正在后边忙碌的朱先生听见前边的吵闹急忙走出来,一眼就看见了杨天龙,心知不好,一面心里盘算着这个泼皮今天来到底想要闹到什么程度,一面又祈祷着这个时候大小姐千万不要来柜上,只要大小姐不来,想必这杨天龙出出气也就走了。于是悄悄吩咐一个小伙计在门口看着,若是看见大小姐就拦住她别叫她进来,然后走到柜台前边儿,笑容可掬地拱手道:“原来是龙大爷大驾光临啊,真是怠慢了,怠慢了。”又对着伙计们一瞪眼,“看见龙大爷来也不知道上茶,真是没眼色!”
一个伙计赶紧倒了茶过来。
杨天龙不好再纵容小厮们胡闹,毕竟,扬手不打笑脸儿人,虽然徐家曾经对他出尔反尔,而且至今还欠着他银子没还,可自己若是闹得太过分,也不好收场。
于是杨天龙摆摆手,示意小厮们停下来,然后大大咧咧地坐在一张椅子上,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斜睨着朱先生:“眼看着天气热了,想给小厮们做一身春装,可你们这福盛祥,实在是没有什么好东西啊。”
朱先生正要说话,忽然一抬眼,竟然看见徐心然从后面走了进来,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刚才,事情紧急,他只吩咐了伙计守在大门处,却没来得及在后面也安排个人,不过徐心然一般都是从前边大门进来,在柜上看一看才去后院,极少直接去后院,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先去了后院,然后应该是听见了前边的声音挺大才过来的。
杨天龙也看见了徐心然。他发现,徐心然瘦了,而且神色有些疲惫,想来是为了福盛祥的生意日夜操劳的缘。杨天龙倒有些放心了,看来,福盛祥并没有翻天的本事,仍旧还是在艰难度日么,那么,自己年底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拿到徐家的田产和地契了。只不过,徐心然这小妮子,若是被别人要了去也怪可惜的,要不,自己就将她一并收到家里去算了,到时候,自己想要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也算是报了仇。
于是,杨天龙笑嘻嘻地同徐心然打招呼:“徐大小姐这一向可好?几个月不见,你倒越发标致了。”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而杨天龙带来的那些小厮,也都一个个不怀好意地盯着徐心然,脸上露出轻浮的表情。
徐心然的脸色十分平静,并没有理会杨天龙这明显的调戏自己的话,而是像对待一位寻常的顾客一样客客气气地说:“方才听这位客官说我们福盛祥没有什么好东西,这可真是叫我惭愧了。不过,福盛祥的料子虽然不够花哨,可质地还是不错的,但不知这位客官想做什么样式的衣裳,不妨说出来,我们也好帮您参详参详,什么样的料子合适。若是在您看不上福盛祥的东西,那么这几条街上还有很多绸布庄呢,想必您一定会选到可心的料子。”
面对徐心然的平淡无奇和不卑不亢,杨天龙一时之间倒也无话可说,因为徐心然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惊慌失措或者厉声痛斥,而且方才那几句话也说很圆滑,叫他还真找不到再接碴儿闹事的理由。其实,若是像以前那样蛮不讲理只顾打砸抢,倒也不费什么事儿,可如今的杨天龙,怎么也算得上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穿着绫罗绸缎,吃着山珍海味,家里还挂着很多字画,虽说只是附庸风雅,可好歹也熏陶出来了一些文雅之气,虽然骨子里还是争勇斗狠粗俗不堪,可面子上,还是要装一装的。因此,不好什么理由都没有,直接就将人家的店给砸了。
不过,那个身材矮小的小厮鬼点子多,一看自己的主子一时之间没了主意,转了几下小眼珠,就想出了一条妙计。
这小厮站在杨天龙身旁,狐假虎威地说:“你们福盛祥这些料子,哪配给我们龙大爷做衣裳?也就是我们这些小厮,凑合着做一身罢了。”
这话明显是在羞辱徐心然和福盛祥。方才就被杨天龙一伙闹得心头火起的伙计们一个个露出了明显的愤然之色,只要徐心然一声令下,他们会不顾一切地先将这伙地痞胖揍一顿再说。就连一向沉稳的朱先生,嘴唇都在哆嗦,他从年轻的时候就跟着徐心然的祖父徐老太爷做绸布生意,那时候,但凡是在商界讨生活的,谁见了福盛祥的人不得敬上三分?如今,虽说福盛祥远不如从前,可在福盛祥的店铺里,当着福盛祥的人的面儿,这样公然地嘲笑贬损福盛祥,这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朱先生脸色铁青,看向了徐心然,他也在等徐心然的一句话,只要徐心然发话,他一定豁出这条老命也不能叫福盛祥受辱。
可是,徐心然依旧没有生气,甚至连脸色都没有变,这叫在场的人都十分不解,一个个面面相觑,甚至杨天龙和他的那些小厮都吃惊地看着她,心里怀疑这徐家大小姐是不是天生就不会生气。
徐心然自然不是不会生气,恰恰相反,这会儿她气得在心里将杨天龙骂了个狗血淋头,恨不能杨天龙一出福盛祥的大门就被雷劈死。可是,她知道,如今的福盛祥,哪里有这个能力去和杨天龙这个有名的泼皮恶霸撕破脸皮?更何况,福盛祥还真真切切欠着人家杨天龙九百一十四两银子呢,哦不,加上今年双倍的利息,那就一千两也不止了。
徐心然强压下满腔的怒火,笑容可掬地说:“哦,原来是龙大爷的仆人们要做衣裳。那么,你们喜欢什么颜色呢?这种浅皂色的细棉布怎么样?这种细棉布的质地非常不错,而且比较耐磨。还有这种墨蓝色的也挺好啊,很提人精神的。若是你们不喜欢这两种颜色,那么这种黑色的也不错,虽然不如那两种质地细腻绵软,可十分结实,经久耐穿。这三种棉布,我们福盛祥存货很多的,而且我们新开了制衣坊,若是诸位信得过我们福盛祥,那么不如连工带料都在我们这里订了吧,也免得再去寻裁缝,耽误时间。”
朱先生悄悄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想这位大小姐可真是有心情,都被人寻衅上门来了,还有心情兜揽生意。可是,和杨天龙这种人做生意,能有好结果吗?若是福盛祥没有欠他的银子,若是徐家根本没有说过要将她送给这泼皮抵债,那么,或许还能和他做点儿生意。可是现在,杨天龙和徐家的关系,京城大街小巷都传遍了,甚至连徐掌柜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了大家茶余饭后的笑柄,而朱先生也多少听到过一些风声,杨天龙会要徐家好看,那么,大小姐这么主动热情地给人家推销布料、做衣裳,这不是自找麻烦吗?等到衣裳做好,人家杨天龙可以随便挑刺儿,裁剪缝纫、针脚线头等等,只要人家想挑,就可以挑出一大堆毛病,到时候,不仅赚不到银子,还会使刚刚步入正规的制衣坊砸了牌子。
朱先生一想到这些,就不觉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个大小姐啊,究竟还是太年轻。
杨天龙也有些不明白徐心然的意思,按照他的估计,经过他这一番折腾和羞辱,徐心然不是被吓哭躲起来,就是要和自己撕破脸皮大闹一场,可他就是没有想到,徐心然居然这么和风细雨的,还想在自己这里赚银子,看来,这福盛祥的日子,当真是快要过不下去了,否则,这徐心然怎么见了人就兜揽生意?
杨天龙眼珠一转,笑道:“既然徐大小姐这么热情,那么我也不好拂了你的好意,那么,就照你方才说的那三种棉布,给我的这几个小厮,一人做三套吧。”
“多谢龙大爷照顾小店的生意。”徐心然开始飞快地盘算这笔生意能赚多少钱。当然,她不是没有想到杨天龙肯定会借着那些料子和衣服找茬儿,不过她已经想到了办法应对,所以,她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做生意的面孔,“那么就请几位到这里来量一下尺寸吧。哦,对了,若是有人喜欢衣服宽松一些或者紧身一些,那么请事先说明。朱先生,将皮尺拿过来,给这几位小哥儿量量尺寸。”
小厮们都疑惑地看向了杨天龙,似乎在询问他,是不是真的要在福盛祥做衣裳。
杨天龙也有些傻眼儿,今天他来到这里是来找徐家晦气的,并不是真的来买料子做衣裳的,可现在,徐心然一副正经八百的架势,一面用裁缝特有的那种眼光打量着那几个小厮,似乎是在确定他们的高矮胖瘦,一面十分严肃地吩咐一个伙计赶紧去制衣坊请倪大娘过来为他们量尺寸,还认真地告诉杨天龙,福盛祥制衣坊做出来的衣裳是有保障的,当面验货,银货两讫,若有不满,双倍赔偿。
然后,对杨天龙说:“龙大爷是熟人了,这做衣裳的订金,先可以不交,不过,料子的钱,得先结清楚了。我们福盛祥的情况,旁人也许不知道,可龙大爷您是在清楚不过的了,所以,您看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