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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礼物·二
薛忱虽然总是信誓旦旦地拍着胸口说“你等我拿冠军”,但其实很多事他心里都是有数的。眼下正是他们这一批人的当打之年,近几年各大国际赛事的单打冠军几乎都被排名世界前二的邹睿和周毅全部包揽了。邹睿就不说了,现任世界第一,离大满贯只差一块奥运的男单金牌;至于周毅……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总像是有诅咒一样世界杯连年失利,但他可是拿过奥运男单金牌的人。
邹睿比薛忱大了几个月、一岁不到,周毅比两人都要稍稍年长一些、但也只差了两三岁。三人都是同一代的运动员,作为队友、天天和两人一起训练的薛忱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和他们之间的差距在哪里,也知道想要拿三大赛的男单冠军,横亘在自己身前的究竟是什么。
大多数时候他还是信心满满、不想放弃,但偶尔他想起来,也会忍不住有些想叹气——当打之年,意味着已经是最巅峰的年纪,要想在技术上再有飞跃性的进步虽然并不是不可能,但却实在已经是很难很难了。
郁辞停在门口,回过身静静地看着他。
薛忱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想这么多,只是单纯地脱口而出、当做了一个事实来讲。现在话一出口,他马上就也意识到了不对,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郁辞站在门口冲他招了招手。
他飞快地就到了她跟前、乖巧地低了头,然后就见女朋友稍稍踮起了脚抱住自己、仰着头亲了他一下。
这个吻,最初的时候落在了他的额头,然后顿了顿,慢慢地往下移,最终却落在了他的眼睛上。
薛忱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只能感觉到有温热的触感在自己的眼皮上轻轻拂过,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对上了女朋友温柔又清亮的目光。
“我相信你。”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毫不犹豫的信任和坚定。
目光顺着她的声音往下移,她的唇瓣开开阖阖——每一次温柔的笑声、鼓励和信任,都是从这里吐出来的。
他下意识地又压低了头、鬼使神差地越凑越近。
郁辞愣了一下,却很快就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也伸手从背后一把捞住了自己的腰、把她整个人都牢牢地圈在了怀里。
察觉到怀里女朋友的愣神,薛忱的动作微微一顿,低声喊她:
“郁辞?”
平时也总是和少年一样清亮的音色里,出乎意料地混杂了几分低沉,又带着一点征求意见似的询问。
他靠得太近,两人的呼吸都交缠在一起,几乎有些发烫。
郁辞与其说是犹豫,倒不如说先前是愣神来得多一些,这会儿反应了过来,有些含糊地“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很快她就感觉到有同样温热的触感落在了自己的唇上,起初还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和紧张,慢慢地才像是终于找到了门道,不依不饶地纠缠了上来。
他的吻和他的某些性格、尤其是球场上的他完全不一样。略有些急切,却几乎不带半点侵略和攻击性,只是单纯地追逐着她、满心满眼都是她。
郁辞被放开的时候有些呼吸不稳,两人对视了一眼,薛忱像是直到现在才开始意识到自己应该不好意思,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抿着嘴唇冲着她笑。
郁辞终于也有点不好意思,脸也红了。
薛忱傻笑着看了她一会儿,忍不住又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满脸的意犹未尽:“你明天下午什么时候走?”
“我就算和你们买了同一班高铁,也不好和你坐在一起啊。”郁辞一看他那蠢蠢欲动的样子就知道他又在打些什么小算盘,无奈摇头的时候却也有些遗憾。
中国公开赛打完以后,国家队队员们马上就要各自回到省队备战全运会去了,再之后主力们几乎都在俱乐部打乒超联赛,也不知道下次再有时间见面究竟要到什么时候。
薛忱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今天才格外的黏糊不舍。但再黏糊,郁辞说的也有道理,他想了想,到底还是只能松了手去给她开门。
大晚上的、还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外地,总不可能让女朋友一个人走夜路。薛忱其实还想自己送郁辞回宾馆,却被郁辞扫了一眼肩膀之后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他想了想依然觉得不放心,又到隔壁叫了邹睿出来,还是让他送郁辞回去。
郁辞觉得太过麻烦他有些不好意思,邹睿没好气地白了薛忱一眼,手上却是爽快地放下了牌出来、冲着郁辞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两人走到宾馆门口的时候正遇上肖萌手里拎着两袋宵夜回来,一见郁辞眼睛都亮了。郁辞竖起食指对她比了个小声的手势,小姑娘赶紧点头,激动了一阵,她像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原本亮晶晶的眼睛又暗了下来,有些无精打采地耷拉下了脑袋。
她这回也是第一次打公开赛,可能是有些紧张状态不好,都还没来得及好好发挥就输在了十六进八的那一轮、止步十六强。这时候在女神面前,想起自己在比赛里的表现总觉得有些丢人。
肖萌的年纪和自己的学生差不多,小运动员的心思比起学校里那些不省心的学生们倒是要简单得多了,心里想什么几乎全部都写在了一张脸上。郁辞伸手摸了摸她毛一头毛茸茸、显得格外俏丽的短发,忍不住又抱了她一下。
小姑娘愣住了,急急忙忙就想回抱她一下,却又发现自己两只手里都拎着东西腾不出空来,几乎有些手忙脚乱。
郁辞笑起来,抱着她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背,开口的时候忍不住放柔了声音:“下次比赛加油啊,以后提起来我有一个是世界冠军的读者,我也跟着沾光呢。”
她说的有些狡黠,惹得肖萌也一下子笑出了声来,用力地点了点头。
郁辞拍了拍她的肩膀,和她挥手道别。
……
中国公开赛结束之后,没过几天郁辞就接到了薛忱的电话,说队里已经发了让运动员回省队训练的通知。临走的前一天晚上他倒是逮着了个机会、出来和郁辞一起吃了晚饭。郁辞先前一回到家就找了金店改戒指,这天特意把改好了的戒指一起带了出来,总算是让薛忱圆满完成了这个一再迟到的生日礼物、把戒指成功地戴上了她左手的中指,心满意足地扣着她的手傻笑。
第二天一早,薛忱收拾完东西就老老实实地回省队去了。
八月底,郁辞的暑假也到了尾声,就算对假期再依依不舍也只能再一次回到了每天早起的工作作息当中。
这学期她跟着学生一起上了高二。郁辞教的两个班级里其中一个高一时的班主任原本是数学老师,但她年纪不小了,暑假前学校组织的体检里身体状况不是太好、需要多休息,这学期一早就推掉了班主任的职责——学校领导综合考量了一下,最后这个班主任落在了郁辞的身上。
郁辞戴着戒指上班的第一天,就引起了一旁程欣小声的惊呼和好奇:“郁辞,你暑假里恋爱了?”
郁辞觉得自己其实和平时一样并没有什么刻意的举动,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眼尖地一眼就发现了的。不过她既然戴着戒指来上班,就没想过要瞒什么,也没犹豫就点了点头承认了,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也不是暑假里,有一阵子了。”
“真的啊?”程欣睁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边,有些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问她,“谁啊?是不是和唐老师?”
郁辞几不可见地微微皱了皱眉,却还是好脾气地摇了摇头解释了一句:“不是同事。”
程欣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她一阵猛看,见她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顿时就有些震惊,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却又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郁辞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就见唐晏清正端着两杯咖啡走过来,视线正落在她的手上。
程欣莫名觉得有些发慌,和他打了个招呼就忙不迭地先撤了。
唐晏清伸手递了一杯咖啡过来。
郁辞犹豫了一下,没有第一时间伸手去接。唐晏清顿时就笑了:“怎么,男朋友连杯别人递的咖啡都不让你喝?”
他总是这样,每说一句话好像都带着试探,意味深长、话里有话。郁辞有时候甚至觉得,他才是语文老师、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是一道阅读理解题。
没有人会喜欢做题——就算是再勤奋的学生,时时刻刻做题,也会累的。
更何况她一向都不是勤奋的学生。
郁辞沉默了一会儿,也不想把同事关系搞得太僵、至少还是尽量保持明面上的和谐,想了想还是伸手接过了咖啡,摇了摇头笑了一下:“何指导前几天才骂过他不成熟,他要是真有那么多心眼儿那我也放心不少。”
她虽然接过了咖啡,却只是端在手上没有喝,话里也像是意有所指。
老师上班比学生开学还要早一个礼拜,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空荡荡地让郁辞有些不习惯。
唐晏清深深看了她一眼:“他确实……总像还小似的。”
尽管郁辞也觉得薛忱总像是个少年,可这话从唐晏清嘴里说出来,她却不知道为什么怎么听都觉得有些不舒服。
唐晏清顿了顿,看着她手上的戒指又低低地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你会和他在一起。”
遗憾之情溢于言表。
郁辞安静地听完了,却又觉得有些好笑。
她没有男朋友的时候,他常常试探她,甚至刻意表现出对她的特殊、好在同事们之间制造舆论,却从来没有大大方方地对她说过什么,让她连想拒绝都无从拒绝。现在她有男朋友了,他却又来在她面前遗憾感叹。
他总想掌握所有的主动权、让一切都尽在掌握。
可惜世事总是不能件件都如愿的。
“我以前也没有想到。”郁辞不置可否地回答了一句,对他点了点头就要回办公室,却又听他忽然在身后叫了自己一声。
郁辞隐约有了某种预感,回过身来看了他一眼,不等他继续说话,就已经先开了口:“很多人都说他急脾气、不成熟,但是,我觉得他很好。”
唐晏清沉默了下来,到底还是没有把话说下去。
郁辞回到办公室,立时就对上了程欣好奇又八卦的眼神。郁辞不是爱和别人谈论自己男朋友的性格,程欣不问,她也只当没有看见,安安静静地整理班里学生的资料。程欣见她看起来神色淡淡、一副似乎是不怎么想提恋爱的事的模样,又看看一旁不远处的年级组长,到底还是把满肚子的好奇给憋了回去、忍住了没有追问。
这一整天,郁辞觉得不少同事看她的眼神都有些惊讶,大概是没想到她和唐晏清并没有能在一起。郁辞现在忽然有些庆幸能这么早遇到薛忱,否则也不知道她在同事的心里要被贴上多久“唐晏清”这三个字的标签。
自从当上了班主任,开学之后的郁辞就比从前忙了不少。原本做语文老师的时候只要管好学生的语文成绩,现在做了班主任,从全班的所有成绩、到每天教室的卫生检查、再到晚上宿舍熄灯后的纪律,事事都要操心。
好在她班上的学生虽然刚开学还有些“假期综合症”,偶尔也会有个别晚上熄灯后说话被宿管扣分、教室检查卫生忘了擦黑板之类的小打小闹,但总的来说还是比较懂事,第一周的摸底考试成绩还算不错,让郁辞大大地松了口气。
九月十日是郁辞在成为老师后度过的第二个教师节。去年她刚当上老师、和学生们总共也才认识了没几天,那个教师节对她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太特殊的地方。今年的九月十日一大早,她刚一到办公室就见自己的桌上摆了一块小蛋糕,然后斯文的少年在自己的电脑边放了一盆颇为可爱的多肉。
他们班的班长大概就是每个人从小到大生命中总会遇到过的“别人家的孩子”,成绩、相貌什么都好。他们班的教室就在教师办公室隔壁,大概是一早就关注着办公室等她,她刚放下包,少年就跟着进来了。
“老师,节日快乐。”平日里有些沉默寡言的少年一边把手里的小花盆放下,一边难得地也露出了一个笑来,“昨天班里商量了一下,从班费里支了一点买的礼物,不敢买贵的怕郁老师不肯收。”
都说老师是园丁,送一盆多肉大家都觉得挺不错的。
多肉植物绿油油胖乎乎的样子让人看了也不自觉跟着心情好了起来,郁辞看了一眼,也笑了:“嫌我看着你们还不够,真要让我做园丁啊?”
少年似乎是不善言辞,但也知道郁辞是在玩笑、并不着急解释,只是跟着也笑了起来,又解释了一句:“蛋糕是隔壁班送的。”
郁辞点了点头,让他给班里同学都带一声谢谢、笑着让他回去继续早自习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老师们度过一个美好的节日,今天不管哪个班的学生都乖巧听话得很,郁辞心情不错,下午趁着有空一边撑着下巴看自己桌上的一小盆多肉,一边上网查了一下养多肉的注意事项。
然后她接了个电话,去了门卫一趟、有些费劲地领了一个巨大的快递包裹回到了办公室。
她最近并没有在网上买过什么东西,寄件人栏里填的也是完全陌生的信息和地址。郁辞怀着有些狐疑的心情拆开了包裹,才发现里面是各种各样的零食。
她确实有在办公室里常备一些小零食的习惯,但是最近刚买过还没吃完呢,再说……看着满满当当的一大箱,她也实在买不了这么多啊。
郁辞怀着满肚子的疑问又在箱子里找了好一会儿,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张险些就被彻底淹没了的小卡片。
“郁老师教师节快乐。”
字迹是郁辞从没见过的陌生,不过好在右下角还有清晰的署名:
“乒乓球国家队”。
郁辞愣了一下,第一反应就是给薛忱打电话。
直到电话始终没有人接听,她才意识到这个时间薛忱一定是正在训练之中,放下电话又仔细地清点了一下箱子里的零食。
国产的、进口的,荤的、素的,咸的、甜的……样样都有,简直包罗万象。
和一中学生们送的小清新礼物相比起来,国乒队送的礼物……真是单纯毫不做作。
那么大一个箱子放在座位边,引得路过的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都纷纷为之侧目。郁辞的课代表过来问作业,小姑娘见状实在是没能忍住,睁大了眼睛:“郁老师,你买了这么多零食啊?”
吃这么多零食,怎么还能这么瘦呢?这句话几乎是明明白白地写在了小姑娘清秀的脸上。
郁辞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傍晚的时候,薛忱大概是结束了下午的训练,终于回了电话。
那头的男人声音里还未有些气喘,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郁辞,礼物你收到了吗?”
郁辞点点头答应了一声,又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队员听说成绩都考得不错,回省队前还想着你呢。我就说教师节快到了要不给你送点儿礼物,他们每人开了个单子,我买了就直接寄到你学校了。”
“里面东西都是我们平时买回来吃过的,好吃的才买给你。你吃完喜欢哪个下回我多买点儿。”
活脱脱一副邀功求夸奖的少年口吻,郁辞隔着电话都几乎已经能想象到他信誓旦旦地拍着胸口向自己保证零食都是好吃的的模样。
教师节送礼物送了一大箱零食……郁辞一下子就想到他们食堂大厅里竖的那块写着“特别能吃苦,很多人只做到了前四个字”的电子屏幕,突然就觉得现在这个场景好像也并没有什么违和和令人意外的地方。
很国乒,很合理。
“那你替我谢谢他们,”郁辞好笑,笑完又忍不住叹气,“太多了,我一个学期也吃不完。”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你挑喜欢的吃。”那头的薛忱语气轻快,特别“豪爽”地说了一句后,声音却又稍稍低了一些下来,犹豫了两秒,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
郁辞略带疑问地“嗯?”了一声。
“那里面,有盒巧克力,是我买的。”那头的薛忱大概是在擦汗,声音像是被什么稍稍遮挡了一下,听起来略有些闷,“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郁辞下意识地眨了一下眼睛,一手举着电话一边玩要在箱子里找了一阵,终于找到了一盒巧盒力。郁辞看了眼包装,是一家颇为知名的比利时巧克力,巧克力盒被贴心地和冰袋放在了一起。郁辞有些艰难地单手拆开了巧克力,一下子就知道了薛忱之所以有些吞吞吐吐的原因。
盒子里,是一颗颗爱心形状的巧克力。巧克力颜色不一,大概是不同的口味。
教师节给老师送爱心巧克力——学生现在是越来越厉害了。
“喜欢吗?”那头薛忱的声音有些紧张。
郁辞看了一眼周围的同事,起身出了办公室、找了一个没有人的过道,这才笑了起来:“薛忱同学,教师节给老师送爱心巧克力,你是不是有点儿居心叵测?”
薛忱想了想,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大概有一点儿。”
郁辞忍笑:“比如?”
“郁老师,我想学习。”薛忱的语气一本正经,“我爱学习,学习使我快乐,每天都想补课。”
说得跟真的似的,她差点就信了。郁辞想了想,也认真地点了点头:“既然这么爱学习,那你先把高中语文的古诗文都背诵全篇并默写吧。”
薛忱一下子苦了脸、耷拉下了脑袋。
郁辞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然后她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