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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昭放下车帘,慢慢阖上眼。
马车已经开始行进,她也将远离这个喧嚣之地了。这个京城,有她所有的欢愉泪水,而今日她将去往一个边远之地,可闻昭却并不觉得难过,因为她的三哥已经在那样荒凉的地方生活了半年之久,而她很快就能见到三哥了。
这次,她要将三哥带回家。
昨日闻昭去了祠堂,摸着娘亲的牌位,半晌没有说话。姜二爷站在她身后,只当她是即将远行、心中不舍。闻昭将牌位按进心口,在姜二爷看不见的角度无声落泪。
这个陈年的秘密,她将继续掩盖下去。既然爹爹与三哥背负得这么辛苦,她怎么能让他们的努力付之东流呢。
马车轻微摇晃中,闻昭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这玉佩玉质通透喜人,上头的“吾儿阿然”依稀可见,赫然便是陆然给她的那块。
闻昭想起陆然知道她的决定后沉沉的眼神,昨日还将她摁在榻上发泄似的欺负。闻昭叹了口气,她知道,她这样不管不顾远赴陇右确实有些对不住陆然。
京城里她与陆然被扯得不清不楚的,现在她一走,舆论的中心便是陆然一人了。且陆然还尝试着以此为契机,在赐婚一事中周旋一二。皇命难违,他这样的举动一个不慎便可能触怒皇上,小则影响仕途,大则危及性命。说到底,他本不该又这样的麻烦顾虑,是她拖累了他。
可就算如此,就算陆然不满她即将远赴陇右,他还是给她派了暗卫随身保护,不叫她有身陷险境的可能。
玉佩被她握得温热,闻昭小心地将它放回怀里。
闻昭推算了一番,觉得近日姜家应当不会有什么大事,因此才放心地远走。闻昭心里想的“大事”指的是危及姜家的事,大嫂诞子自然不算。闻昭想着大哥将大嫂照顾得极好,大嫂自己又是个懂医理的,且上辈子大嫂便是在年关时候诞下了大胖小子,因此她走还是留都不会有什么影响。
可她千算万算却没算出来,因为皇上的娈童丑闻提前被太子爆出来,皇上的粉饰太平彻底激怒了郭寅,皇上中毒后四处求药。这一连串的事情最终危及了大嫂。
皇上本是将希望寄托在西戎前公主身上,可他没想到这西戎公主会拿不出解药,且连解药的配方都讲不出个所以然来。皇上一气之下,降旨增兵西北,命令荣国公与镇国大将军早日拿下西戎。
可他的毒到底是不能等了。皇上心里很是不甘,他都有长生不老的丹药了,他都可以千秋万代泽被永世了,现在却被一种慢性毒弄得这般难堪。
这个时候,他想起了远在西北隐居于天山之上的沈神医。
这个沈神医虽脾气倔强固执,他发出天子诏令都没能将他请出山。但沈神医声望了得,皇上又不能以此为由将神医诛杀,惹得天下人不满,讥笑他肚量狭小。
但现在不一样了,沈神医太大意了,竟然放心将自己的女儿嫁到京城来。只要进了京城这个金丝笼,他们要如何还不是得听皇上的?
皇上的暗卫本事了得,在人不知鬼不觉地将怀胎七月有余的沈秋桑掳了去。此时恰是半夜,姜闻道突然心里一慌,冒着冷汗坐起身,却见身边已空无一人。
姜家再一次陷入了混乱。
能在国公府里不声不响地掳走一人,且快到沈秋桑来不及发出叫喊声,这人要么是江湖奇人,要么是大内高手,或者是哪个权臣秘密豢养的暗人。
姜家众人想不出沈秋桑一个内宅妇人如何就能招惹上这些人,且沈秋桑因为怀孕的关系,已经许久没有出门接触生人了。那么……
“与沈神医有关,那人的目的是沈神医。”陆然捶了捶桌子,他说好要帮闻昭照看好姜家,可没想到就这么短短几日,姜家便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
郭寅咬了咬牙,恨恨道,“定是那狗皇帝干的!那个公主没有解药,他便打神医的主意了。若是他将神医逼出了山,他身上的毒自然能解了!”
看着郭寅咬牙切齿的模样,陆然叹了一口气,“皇上为了活命自然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倒是那个被掳走的妇人,她是昭昭的大嫂,且是双身子。若她出了什么事,昭昭会难过的。”
郭寅“哼”了一声,斜眼看过来,“陆怀卿!你怎得满脑子都是女人?你不是要做大事吗?你可千万别在温柔乡里沉醉不复醒了!”
陆然默了一瞬,直视郭寅,“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孑然一身了,自然会有所顾虑。不过你放心,在大事上我是不会出错的。”
陆然站起身打开窗,外头难得是个暖融融的大晴天,金色的阳光洒了他满身。
看着陆然被阳光勾勒的轮廓,郭寅稍稍挡了挡眼睛,“不过我倒是有些羡慕你,至少你还有所牵挂。我这样的,好像哪里都不是家。”
“啊……今天的天气真好。”郭寅将面具摘下,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
那个除了面具的人,竟是个高鼻深目的英挺男子。
闻昭下了马车,到一处驿站歇息。这里明显比京城要干燥萧瑟许多,驿站顶上竖了一面旗幡,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吁——”驿站门口一人翻身下马,观其娴熟的样子便可推测这人马术不俗。
“快些,快些。”这人催促了几声。小吏方才将一匹精神抖擞的大马牵过来,这人便急吼吼地上去了。
等这人骑着大马跑出老远之后,这小吏才探头又望了望烟尘滚滚的方向,对身边另一人道,“这人来头不小哩!下回遇到他动作还得再利索些!”
闻昭关上窗户,正准备收拾收拾下楼吃饭去,却突然停住了脚步。方才那人,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
是上辈子给祖父递送假消息的那个人!就是他,告诉祖父皇上在姜家搜出了通敌叛国的证据,已经姜家上下百来口人送至菜市口发落了。祖父一听便又悲又怒,带着士兵就往京城冲去。这些本该与他一起凯旋而归,接受万人景仰的士兵,却因这一转变,变成了叛军。
上辈子的闻昭太恨,执念太深,所以才会将这些参与此事的人都摸得清清楚楚。
她知道这个人姓曾,是皇上的御前近侍,专为皇上做些见不得光的事。
闻昭有些呼吸不稳,她看见这人时总会想起姜家的惨剧。可仔细一想,现在的时机分明不对!祖父还未攻下西戎,还是一枚趁手的棋子,皇上不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出手除掉祖父。且就现在来看,皇上也不应该会有如此动机。
那么,这个曾侍卫,究竟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闻昭想不明白,一顿饭也吃得心不在焉。
“姑娘得多吃些,明日一早便要上路,下一处驿站要行进几日才能到。”说话人是爹爹身边的老人,也是爹爹派来照看她的人。他原姓陈名平,现在已经冠了姜姓。
“知道了,平伯。”闻昭点了点头,又扒了几口饭。
闻昭对京内发生的事毫无所知,而沈秋桑却已身处漩涡。
这里不知是哪一处,装潢得简洁却雅致,处处讲究,可见主人非富即贵。此时房里只有她一人,几个丫鬟一般的人物在门外头小声地交谈。
“你们是谁?!”沈秋桑满是警惕地看着她们。
“姜夫人,不必惊怕。我们是服侍您的人。”其中一个丫鬟向她走过来。这丫鬟的语气虽有礼有节,可她的神态举动却半点没有谦卑恭敬的意思,且丝毫没有透露任何有用的讯息。
“你们背后的主人想要什么,大可以跟国公府商量,何须将我一个内宅妇人绑过来?”
那个丫鬟面上竟露出了些微的轻蔑与傲然,“你当真以为国公府很了不得?那为何你还是被掳到了此处?此时你们国公府的人应当连你在哪里都不知道呢。要我说,姜沈氏,你还是老实在这里呆着吧,为你我都省点力气。”
那一群丫鬟退出房间之后,沈秋桑疲累地坐在了榻边。
她究竟得罪了什么样的人?竟是连姜家都丝毫不放在眼里。
无力又茫然。沈秋桑将手缓缓、缓缓地抚在凸起的腹部上。里头是她与闻道的孩子,无论如何她都会保护好他!
翌日卯时,天色还是黑的,闻昭一行人便上路了。
只是那个曾侍卫仍旧叫她如鲠在喉。她太想弄清楚他究竟又在为皇上办什么事,传递什么样的消息。而这又会对朝廷、对姜家产生怎样的影响。
而闻昭根本不会想到,这曾侍卫前往西北就是去威胁沈神医的。
以沈秋桑为饵,将沈神医逼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