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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宴飨进行了几乎一月,许多新科进士在京城都有了依仗和人脉,据说陆状元拜了薛相为师,陈榜眼则师从当朝尚书左仆射,而庄探花本就是国子监有名的白大儒的得意弟子,姑父又是国子监祭酒,朝中不少官员都是他的师兄,怎么也不会缺人脉了。
这期间,陆然也在京中宅院邀了几位同科好友,荣国公府中除了闻钰,闻熠也受了邀请。
三哥回来就说,“这陆兄竟是江南望族子弟,就他一个主子还买的三进的宅子……也是,若不是遭了水匪,钱财尽失,连马车也雇不起了,那日也不会落魄到须我们接济……”
闻昭颔首,毫无背景之人想做到宰辅难如登天,更何况是那般年纪。不过就算这样,那陆然也极有本事了。
天渐渐地热起来,春澜院里的米帘子和串叶草都开了,黄黄白白的一片,惹人怜爱。
庄芸邀了闻昭去她家吃冰,闻昭犹豫了下,还是坐着马车去了庄府,说起来也有好久没有去外祖家了。
自从七年前生母庄氏于府上病逝,外祖就有些怨怪姜家,来往自然就少了些。
到了庄府,庄芸亲亲热热地挽了闻昭,在她的闺房说了好一会儿话,又神神秘秘地从书架上拿下了几本《诗经》《史记》《后汉书》。庄家的女儿女戒女训读得少,诗词和史书读得多,这就是外祖庄少傅的教育理念了。
闻昭正奇怪庄芸为何拿了这些书给她看,庄芸就一脸得意地将书打开,里边竟是些游记和话本子,闻昭没见过这样的,很是惊奇,“这封皮是芸表姐自己装的不成?”
庄芸很满意闻昭的反应,笑道,“我哪有这本事,你看这个装得多齐整,完全看不出端倪的!是青衣巷新开了一家书铺啦,有一个大书架上全是这样儿的,有意思吧,看闲书也不怕被发现了。”
庄芸嘿嘿一笑,“昭表妹,表姐可是什么稀奇的都给你瞧了。”
闻昭连声应道,“是是是,芸表姐待我最好。”
庄芸笑得更灿烂,拉着闻昭往外边走,“屋里虽凉快,也不能总待屋里,我们去凉亭吃冰看荷花去,府上有个在尚食局待过的女厨,连冰碗做的都不一般呢!宫里的东西就是好……”
庄芸还在耳边絮絮叨叨,闻昭却在心里回她,她也在尚食局待过呢,这冰碗恐怕她也能做出那样儿的。
走在通往凉亭的路上,闻昭低头看了眼这鹅卵石铺就的小道,直觉得自己鞋底是不是薄了些,有些硌人,正不适着,抬头一看,那临风负手而立的人不是庄起是谁,当下就更不适了。
闻昭转身要走,毕竟自己已经十岁了,该避着外男得避着了。上次想尽办法施恩于陆然,都是借着三哥的手。
谁知庄芸拉着她的手没放,奇怪道,“昭表妹你怎么了?”
听了闻昭的解释庄芸好笑道,“之前都没避着,几个月不见就生分啦?再说我跟你在一块呢,而且都是表亲,没有人说闲话的。”说完就拉着不知再怎样推辞的闻昭过去了。
“哥!”“庄表哥。”一个元气满满,一个规规矩矩。
庄起早先听到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就知道她们来了,转过身对二人一笑,“阿芸和昭表妹来了。”
清风朗月的笑容,春风拂面的温柔,都与闻昭记忆里那个翩翩佳公子重合,似乎时光倒退了十几年,他还是那个君子端方的表哥,是那个温和细致的未婚夫。闻昭突然很想问清楚,他前世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她,是为了国公府的权势才执意娶她。
毕竟她十四岁之后的容貌堪止小儿夜啼,他这样的人物如何看得上呢。
“我已吩咐了莲蓉送些瓜果和冰碗来,阿芸,带昭表妹坐着。”
“把眼睛闭上,这个方向有风来,细细感受着,自然就不那么热了。”
对面长身玉立的人正絮絮说着话,泉水一般清洌的音色拂过耳畔。闻昭凝神,罢了,今生离他远些就是。
恐怕自己猜测的那些就是真相,只是因为不大愿意相信,才万分期待他能说出其他的答案。而今生她下定决心改变命运,试想若她没有被太子看上,就不会被人设计毁容,也就不会上演“庄起不顾姜二毁容执意求娶,国公府感念其诚意,应之”的戏码了。
闻昭一想通就不冷不热地应了庄起几句,其他时候都自己吃冰,全然当他不存在。
庄芸正吃冰吃得畅快,自然没有发现什么。倒是庄起这样细致的,一会儿就发现了不同,这个昭表妹虽则往日里对自己也不见得多热情,可也比现在好些。最直观的表现大概是她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给过自己一个笑容。
庄起心中奇怪,目光越发地往闻昭身上落。十岁的少女出落得像是最鲜嫩的一朵早樱,唇瓣被刨冰滋润得水灵灵粉嫩嫩。饶是庄起这般颜色的也不得不承认这姑娘貌将倾城。
庄起移开目光,看着自家妹妹吃得毫无形象额样子,不由好笑,“阿芸你怎得吃成这样,关起门来也就算了,现在可是在昭表妹面前丢脸呢。”
庄芸浑不在意,“昭表妹才不会笑话我!”庄芸偏过头去瞧闻昭,瞧了一眼就移不开目光,恍然惊道,“昭表妹!你这仪态看着比之前的……怎么说,有种说不出的优美。”
闻昭螓首轻抬,笑道,“芸表姐又在打趣闻昭了。”
庄芸摇头,“我说真的,昭表妹,你不会是在这段时间被你爹娘还是老太太逼着去矫正仪态了吧!”
庄芸说得不假,毕竟闻昭多活了那么多年,后来还做了近十年的御前,礼仪姿态都是比照宫廷里的来。
闻言庄起再一次将目光投向闻昭,恍然觉得这表妹将自家亲妹衬成了糙汉子。
闻昭并没有留下来用膳,见天色不早就回了府,院里闻昙正在结结巴巴地背三字经,闻昭竟有些怀念当初被爹爹考校功课的时光了,那是她最轻松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才这么想着,“昭昭!”身后一声呼唤,闻昭回过头,见爹爹正走过来。
“爹爹下朝啦!”姜二爷因其学问出众,得了个从三品的国子监祭酒的职位,却是个不大爱管事的,一应事务尽量丢给底下的司业和助教,这才整日里闲云野鹤似的。
“昭昭来,爹爹考考你。”闻昭笑,这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随便问了几句古语出处,闻昭回得很快,姜二爷满意一笑,又道,“来写几个字,爹爹看看昭昭这段时日有没有进步。”
闻昭心想这才是重头吧,她前世这时候也是学问上问题不大,就是这一手字总是不得要领,爹爹总说她心态浮躁,字如其人,自然看着就毛躁了些。
随意默了一篇《无衣》,闻昭担心差别太大不好解释,有意写得飘了些。姜二爷一看,这字虽然仍有些毛躁,无疑好多了,且这字里行间竟有种杀伐果断的意味来,竟更似一个男儿所写。
姜二爷是个中行家,自然看得透彻,这一笔一划,一撇一捺之间既隐忍又铿锵,刚柔并济又圆融。
“昭昭……这这段时日莫不是临了哪位儒将的字帖?”
闻昭心中一叹,就知道这字的变化瞒不过爹爹,只好想办法糊弄过去,“昭昭是自前些日子母亲早产那事明白了要与母亲和睦相处,又不能容他人欺侮昭昭,所以这心态变了,字自然而然地就写成这样了。”
姜二爷听她提起旧事,心中浮起些许愧疚,因为连他这个亲爹都以为当真是昭昭推的,叹道,“原是如此,昭昭懂事了。”
闻昭早已锻炼出了察言观色的本事,一看爹爹这般神情,立即安抚道,“爹爹不必觉得亏欠昭昭,是昭昭自己之前对母亲态度不好的缘故,这说起来还是昭昭的错了。”
姜二爷把手放在闻昭柔软的发顶上,直觉得心中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