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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如何拿到此物的——”
几乎是翛然,孟云思便毫不顾及地惊骇出声。也是同一瞬,她发觉自己的失态,环顾四下,小心翼翼地再问一遍:“大殿下、大殿下是如何拿到此物的?”
她的惊惶并非无来由。当年她虽以手绢书表心迹,但赠出之时却被谢攸宁婉拒。因而那手绢从来不在其他人手中,而是一直放在她的妆匣之内。永春宫上下又都是皇后的人,容洛怎可能获得!
语气沉作了缓缓和慎蹑,但她看见手绢的愕然始终难以掩下。容洛察觉她声线当中的慌乱,未曾作答。只是唇侧漫出一点笑意,轻轻敛首。对旁下唤了一声:“六妹。”
四面篆簪花侍女的提灯先出眼前,奇石后慢慢行出一个娉婷女儿。容乐跟在恒昌身后,当头对容洛微微颔首福身,才施施然对孟云思颔首,柔顺一唤:“孟宝林。”
原本相约只有二人见面,陡然却出现了第三人。饶是孟云思不得斗争历练,总是处于闺阁,此时也明白了过来——从香炉开始,她便在一步步地顺着容洛心意的走。无论是提及谢攸宁,还是相见。
“殿下到底想做什么?”手心渗出冰凉的虚汗。孟云思心中思绪辗转不停,“手帕确有我与大公子的名姓,可殿下又如何?此帕若上交陛下,牵扯决不止我与族中。殿下难不成想自损八百,让大公子也受责罚?”
她这话问的浅显,虽在张惶中试图振奋底气,可到底是孟家作为攀枝儿本钱养出来的女儿,怎样都少了一分扬威的气势。青涩得如同早秋的淮南橘。
未有鄙夷。容洛睇她,柔声道:“本宫怎可能害谢家。”话罢,她将那一方手绢展开,“这绢子从来无关表兄。本宫要的只是宝林的承认罢了。”
寸光洒落绢帕。那些模糊的书文在孟云思的眼前逐一明晰。其上字字含尽一汪女儿的缠绵情思,几可见孟云思在写下这些诗文之时满面期切酡红之色。孟云思一眼望过去,便发觉了容洛话中意味到底在何。
那诗句与从前无异。可落到署名上时,原先的“云思赠攸宁”五字——却变作了“云思赠文予”!
孟云思更为骇恐。虽只是二字之差,但后者却更容易要了她的命!只因“文余”并非容洛杜撰,而是她的亲表哥蒋文予。二人关系自小甚好,有目共睹。而在她册封为宝林当日,蒋文予还曾与母亲入宫为她庆贺。当今皇帝多疑,若是被联想到那日的事,多半她难以洗清嫌疑。盛宠亦会成为一柄架在头颅上的铡刀……
惧怖戛然兜头笼下。孟云思入宫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觉着宫廷传说中的那些生与死离自己竟是这般的近。而她左思右想,竟然想不出要怎样破解这样的局面——将绢帕抢过来,容洛那方比之她更有力量;待容洛将帕子呈上时再说冤枉,怕是对方已做了周全准备……
她慌乱的模样实为明眼人所不能不见。容洛洞穿她的惧怕,低声笑了笑。将绢子放入何姑姑手中。伸手过去挽她。
孟云思对她已有防心。容洛上前,她就后退。终于不及容洛动作迅速,双手被她一下握着。
“不必惊慌。我今日除了要宝林应下这一声,从不打算将帕子交于父皇。”她的恐惧在容洛眼里犹如夜鸦落入的泥沼时的无谓挣扎。容洛轻笑着宽抚,孟云思却不觉这样一句就能松懈。触及容洛温暖的掌心,她指骨僵硬如枯枝,下一刻果然又听:“仅仅有一事需宝林相助。”
孟云思讪笑一声。
大内谁人不知谢贵妃与皇后的那些对峙,又有谁不知皇后费尽心力迎她入宫的深意?容洛乃谢贵妃之女,谢家贵孙。而她是向氏家臣孟氏手中的一颗摇钱树——容洛不过须臾就能将她玩弄股掌,她又有什么能够帮她的?
“宝林毋须妄自菲薄。”看穿她的心思,容洛拍了拍她的手背。亦不打算再多做废话,侧开身让孟云思看见假山后的清澈的池水,笑着请求:“我望宝林,能被五公主推入池中。”
孟云思一怔。还未做疑惑,见容乐向容洛轻轻福身,“五姐姐身上用的曼陀罗过多,现下还在醒神,皇姐不若再等一等?”
只花名一吐露,孟云思更为惊异地望向容洛。心中的恐惧几乎要她高呼出声,又被她忍下。
曼陀罗花乃蒙汗药中一味,有镇痛致幻等效用。因曾有店家误做菜肴给民众服食,造成恐慌□□,故而被法规列入禁物。责令非药谷、药商不可种植。如被发现私种,栽种者斩首,余者一家老小没为贱籍。生世不可逆。
“又能等到何时?”容洛反问。笑语盈盈间有极其骇人的威胁:“她狂暴时,抑或是神智清明时将宝林推入水中,此事不都是一样要行?”她转眼看向孟云思,“宝林以为如何。”
“我并不知大殿下作何……”蹙眉回话。孟云思与容洛灵动双眸相对,陡然明了。
她是皇帝的新宠。容笙则是狄婕妤女儿。因早前她代替戚婕妤与住进英华宫一事,容笙已经对她怀恨在心,这几日来更是不加隐瞒,直敢对她迎面冷嘲热讽。如是容笙趁人不备,将她推入池中,亦不是意料之外的事情。而她落水……皇帝定会勃然大怒,发问狄婕妤。
自相杀戮。
思度揣测。孟云思一点十分奇疑。与容洛相视,她启唇问道:“殿下筹谋精明,我实不能料。只是殿下亲自露面……不怕我将这些事情据实告知陛下么?”
容洛不值一哂,话语染了分吃人的寒意:“宝林以为自己还能把事说出去么?”
骤然无声片刻。孟云思思绪周转,笃定道:“你不会杀我。”顿了顿,她又扬眼,“如是要杀,便不可能会露面。”
“宝林冰雪聪明。”须臾,容洛赞赏。冁然而笑,“本宫今日设局,将宝林引到此处,为的并非是杀害宝林。而是请宝林,站到母亲的这一厢来。”
她所言并不令人讶异。宫中结党者众,有时为了招揽,开诚布公无疑也是个好法子。
“殿下应知我为何入宫。”生与死一线之间。孟云思明白容洛目的,没有了最初那般惧畏,“我父亲是皇后家臣。我无理由可归顺谢贵妃。”
岂料容洛斩钉截铁:“你有。”
孟云思不解扬首。容洛眉目晦暗地望她一望,径自坦陈:“父皇有意打压谢家。皇后憎恶母亲。向氏一族有心对谢家取而代之。如今形势不佳,若是谢家败落,表兄定然难逃灾祸。”伸手将袍领拢住,她浅浅一笑,吐字时唇边呵出一团白雾:“宝林对表兄情深义重,应当不想他沦落危险境地。”
“谢家是二大家之一。”以往久居宫城之外。孟云思对世家的情况听闻亦然众多。容洛如实告知,她口齿一怔,琢磨须臾,摇首反驳,“积淀深厚。并不是向氏能动则动的。”
容洛抿唇,哂笑一声:“向氏一族自然动不了,可若加上父皇呢?”提及皇帝,容洛双眸似结了一层冰雪,“帝皇与世家是不相容的。自古以来,权大者从无一日不被忌惮。现如今引起父皇畏惧的,诚是谢家。”
谢家引皇帝忌讳非一日之寒。身为世家,谢家煊赫,世代家主嫡亲权臣高位,门客满天下,比帝皇更得民心。这无一不令皇帝惧怕。孟云思尚在闺阁时便曾听父亲闲语,说谢家功高震主,又如何不知容洛所言不虚。
“可我又能帮你作何?”脑中百转千回。孟云思疑虑少顷,终是动容。目光闪烁,“我若背离皇后娘娘。家中必然不甚好过。我……只能尽力而为。”
于她来说,心上人安危重要。可族亲的性命也一样重要。二者她都不能舍弃,可二者也永是对立。
孟云思此话既出,收归麾下便也不过尔尔。容洛指尖在她手背上轻一摩挲,垂眸笑道:“宝林不必为难。人前你依然为皇后做事,人后我们便是一家,无须多礼。至于你家亲族……明年春日父皇会为我册封公主府,那时我出了宫门,会为他们牵桥搭线,让你父亲来做谢家家臣。你看如何?”
她初才应下。容洛便许下了这么大的承诺。孟云思略略抬眼,又凝住眉梢,微微颔首:“也好。”
容洛倾唇。侧首听到一声微弱的□□。探眼瞧过去,看到容笙昏睡在假山石后。左右扫视容乐与恒昌,大约也猜到是曼陀罗花用了太多,容笙已经按捺不住药效,容乐只能让恒昌将她打晕。
“何掌事。”不甚在意。容洛转身询问:“狄婕妤处的曼陀罗花,可也放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