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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起初淅淅沥沥,不多时便是大雨倾盆。
江扶尧就那么坐在床边,听雨打窗台,许久许久。
秦啸来的时候,身上都淋湿了,头发也湿嗒嗒的贴在脸颊处,他心疼道:“既是下这么大的雨,皇上还冒雨来?来就来,就不能拿把雨伞?你可是皇上,怎能这般落魄?”
秦啸笑,握住他的手:“朕不想其他人跟着,就自己来了。”
江扶尧没回话,他岂会不知,全朝上下群臣皆讨伐他这个敌国的人;他又岂会不知,这人身处两难之地。
秦啸亲征去战场是在两日后,江扶尧讶道:“何时决定的?先前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
秦啸握着他的手,歉意道:“怕你担心,就没告诉你。”
江扶尧哼道:“那你现在告诉我,就怕我不担心了吗?”
秦啸理亏,拥住他,换话题道:“朕想吃尧儿你做的酱牛肉了。”
江扶尧故作生气:“不给做。”
“尧儿。”秦啸撒娇。
江扶尧笑。
这顿饭菜做的有些许辛苦,因有孕在身,江扶尧吐了几次,等把饭菜端上桌,秦啸瞧着他略微发白的神色,心疼道:“累了?”
江扶尧没说话,只是坐在他身边,靠进他怀里。
小肉子跟他使眼色,让他将怀孕之事告诉皇上,江扶尧都假装没看到。小肉子暗暗叹气,心想,主子为什么不告知?傻了不成?他不得而知,只好陪着他的主子一起傻。
秦啸出征那日,江扶尧送他一路到宫门外,临走前,秦啸当着所有人,低头深吻他双唇,在他耳边柔声道:“等朕回来。”
在他转身欲走时,江扶尧伸手攥住他衣角,在众人的注视中,道:“皇上,此次前去,不必顾虑我是灵国人;我虽生在灵国,可这里更像是我的家乡。”
秦啸望着他,一时之间心中竟酸楚至极。
回到寝宫,小肉子跪地哭道:“主子,您为何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那一番话啊?您这是要将自己陷于背信弃国之地吗?”
江扶尧手附在腹上,苦笑道:“我已无退路,要我杀他,我办不到,要他为了我与这群臣为敌,我会心里过意不去……现如今,为了腹中孩儿,我只能先这么做,若不然,我怕他一走,我与腹中孩儿会遭害。”
说着,就听到有小太监通报,皇后娘娘驾到,小肉子一惊,忙擦泪起身,喊了声“主子”。
江扶尧示意他稳住,而后起身迎接皇后,皇后从进门到坐下,正眼瞧都没瞧他,只是嘲弄道:“今儿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为自保连卖国的话都说得出。”
江扶尧淡道:“自保没错吧?这世上的人皆是自私的,皇后娘娘不也为了自保,曾让自己手下跟了你多年的嬷嬷当替罪羔羊?”
“你!”皇后黑了脸色。
江扶尧面无表情,道:“皇后娘娘来,想必不是为了羞辱我这么简单吧?”
“家国兴亡之际,本宫还不屑羞辱你这样一个男宠,只是想来告诉你,现如今你对皇上来说,已然是个祸害!你若不想皇上因你,连这家国荣辱都忘了,你就有点自知之明,趁早离开!”
江扶尧漠然。
皇后又说:“皇上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就不能为他做一件事吗?”
听了这话,江扶尧道:“能。”略顿:“只是,要等些时日。”又说:“皇后娘娘,从来都是他人求我,我未曾求过他人,今日,我求你,不要趁皇上不再,想法设法的治置我于死地,等这腹中孩儿出生,我自当主动离开,然而这期间,谁也不能动我与腹中孩儿一下。”
闻言,皇后怔住。低眼瞧了瞧江扶尧的腹部,她自是知道灵国男子能怀孕这事。
稳了稳心神,道:“我若不答应呢?”
“你会答应,皇上子嗣单薄,他已是不惑之年,这后宫妃嫔中能生孩子的已然没有了,你我更知,皇上他乃断袖,不过是为了这江山社稷后继有人,才不得不与女子结婚生子。这一点,嫁给皇上这么多年,皇后娘娘你比谁都清楚吧。”
话音落地,皇后就将桌上茶盏扔向江扶尧,额头被砸的江扶尧,忍痛不吭声。
皇后怒道:“好!想要你腹中孩儿活命,那本宫有个条件,不知你江扶尧应不应!”
江扶尧看着她:“什么条件?”
“我要你死!”皇后猩红着眼:“做不做的到?”
江扶尧并未讶异,只是担心道:“我怎知,我死后,你会不会厚待我的孩儿?”
皇后冷笑:“你也说了,皇上子嗣单薄,我再对你有怨恨,也断然不会糊涂到把皇上骨肉给害了。”
片刻,江扶尧说:“我要你拿你父家起誓,若你食言,害我孩儿性命,就让你和你父家跟我孩儿陪葬!”
“你!”皇后眯眼,咬牙:“你一个男人,心肠居然比女人还歹毒!”
“起不起誓?”江扶尧看着她。
静默许久,皇后不甘道:“好,我起誓,但你也要起誓,若生下孩子你不死,你的孩子便替你死!”
江扶尧心头一跳,点头应了声:“好。”
月明星稀,屋子里静的很,江扶尧抚摸着腹部,痴痴的想着秦啸,想着那面庞和好看的微笑,便觉温暖。
一开始江扶尧给秦啸写了很多封书信的,只是没收到一封秦啸的回信。他不傻,猜得到那些书信定是没有送到秦啸手中,而那人给自己写的书信,也怕是被人给拦下了。
最后,索性他就不再写了。
之后的很多天,他都是一个人待在宫里做酱牛肉、卤牛肉、牛肉干……
小肉子瞧着看着祈祷着,默默泪流着。
腹中孩儿八个月的时候,江扶尧已经做了有几十坛子的牛肉了,小肉子道:“主子,天冷还行,若是天热,您做的这些怕是要酸掉了。”
“对哦,我怎忘了这一茬了呢。”江扶尧暗暗懊恼。
小肉子又道:“奴才打听到,皇上快回宫了,到时候……”说着咬咬唇:“主子,奴才想,要是皇上回宫,您就把这几个月您受的委屈全告诉了,让皇上为您做主。”
江扶尧摇头:“我岂能再让他陷入两难之地?”又说:“听闻,我灵国要亡国了?”
小肉子哽咽道:“怕是,用不了多久真要亡国了。”
江扶尧叹道:“那家乡的扶瑶花,岂不是日后看不到了?”说着可惜道:“那花只有我灵国才有,其他任何地方都无法种活,但愿那花别被这战争染了才好。”
小肉子瞧着他,不知如何作答,只好道:“主子,身子笨重,奴才扶你去歇息吧。”
江扶尧怅然道:“小肉子,这些牛肉若是再皇上没回来之前就酸掉了,可如何是好?”
小肉子蹙眉:“这……”
江扶尧叹息,摇头道:“罢了,酸就酸吧。”
江扶尧又说:“小肉子,我从灵国带来的扶瑶花种子还有吗?”
“有。”小肉子道:“奴才用荷包给你装着呢。”
“哦。”江扶尧说着又叹了声:“这么多年,种了这么多,却没有一株发芽开花。”
小肉子蹙着眉头:“主子,这扶瑶花乃是灵花,只有我灵国才有这花……”
“是呢。”
江扶尧想秦啸了,小肉子说他要回宫了,心里确实是期盼着的,只是,这期盼渐渐随着秦啸没来而落了空。
直到临盆那日,秦啸也没来。而江扶尧仿若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当孩子生下来,他顾不上身上的痛楚,忙将他抱在怀中,用力的抱住。
他给孩子起名秦琛,琛意为珍宝。
他的体力已透支,生完孩子也就预示着离死亡不远了。其实产子已经叫他大出血的厉害,且起了高热,他并不是怕死,只是望着襁褓中睡得香甜的孩儿,不舍的厉害。
江扶尧痴痴的看着他的孩儿秦琛,这孩子眉眼之间像极了秦啸,他想,那人何时归来呢?
皇后派人来把秦琛抱走的时候,江扶尧跪在地上求着让他再多看两眼他的孩儿,可谁人可怜他,被踹了两脚不说,连孩子都吓哭了。
听着哭声,江扶尧松了手,满眼是泪的望着孩子被人抱走。小肉子被打的浑身是血已昏了过去,江扶尧心里突然恐惧的厉害,忙扶起他,去了床上。
小肉子终是咽气了,江扶尧心中郁结,他咳了几声,突然溢出一口鲜血。他心疼的给小肉子暖手,低喃道“给你暖暖,醒来吧”,然后再也绷不住哭出声来。
短短几个时辰,江扶尧竟尝到了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
“秦啸,我想你。”
他说出这话,便口吐鲜血,就此不省人事。
……
秦啸比预期的晚了三个月,归来,直奔江扶尧住的地方,还未进门就唤:“尧儿。”
并未有人回应,且屋子里静的诡异。
秦啸怔了怔,望着这一室空寂,忽而有不好预感。见床幔上有血渍,当下心惊肉跳。不自觉伸手去摸,竟觉刺心。
“来人,传皇后!”
语毕,皇后抱着秦琛走了进来,道:“不用传了。”
秦啸回头怒瞪,刚想张口质问,却见她怀抱婴孩,便心下疑惑。
皇后道:“这是江扶尧为皇上生的孩子。”
闻言秦啸乍时吃了一惊,颤抖着手抱过孩子,看着孩子纯真的笑脸,一时间酸的厉害。
“尧儿呢?”他问。
“因难产,孩子保住,他……没保住。”
秦啸怔住,顿感心中刺痛,随之差点双腿一软昏厥过去。
他明白他离开这半年多,江扶尧独身一人在深宫里多艰难,但不曾想会是阴阳两隔。
抱着还小的秦琛,他心中一片茫然,心有太多疑问,却知道,这深宫里除了自己,哪个人不盼着那人死?
问了怕是也白问。
夜深人静,秦啸抱着睡了的小秦琛,坐在江扶尧常坐的床边,望着这空荡荡的屋子,想着他们的过往。
桌上是一碟酱牛肉,酸的甚至馊了。他伸手拿了一块,却因手抖,那肉掉到了地上,他忙弯腰去捡,捡起来小心吹了吹,傻呵呵笑两声,自言自语道:“可不能浪费,若不然尧儿一番苦心白费了。”说完将那馊掉的牛肉放到嘴里。
吃着吃着,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他说:“尧儿,你灵国不是我灭的。”
他说:“尧儿,朕见了你口中的扶瑶花,好生漂亮。”
他说:“尧儿,那花果然不能移摘。”
他说:“尧儿,朕来晚了。”
他说:“尧儿,朕想你……”
他就这么说着想着念着哭着,心痛难忍。
翌日,小巧子进屋,刚想行礼,却再看清眼前白发苍苍的秦啸,惊叫了一声,便跪地哭了。
许久,秦啸缓缓开口:“小巧子。”
“奴才在。”小巧子哑声道。
“朕今日起不再离这扶瑶宫半步。这国事该怎样,新帝是谁,皇后她会安排。你且传我口喻去吧。”
小巧子听了这话,顿时泣不成声,他深知皇上心中的悲痛,行礼道:“是,奴才遵旨。”
皇后听了,心下骇然。
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
她怔了怔,苦笑道:“你倒是痴情,为了个男人连这家国都不要了。”说罢已是泪水洗面,恨的捶胸顿足。
转眼六年,秦琛六岁了,乖巧懂事的叫人心疼,秦啸这些年总是流泪到深夜,故此他眼睛大有要瞎之意。
这不,大白天的掉了根针,他趴在地上却怎么都找不到。
“琛儿,给父皇找针。”他唤小秦琛。
小秦琛跑过来,道:“父皇,你这件衣服都破了,你还补它作甚?且宫里衣服多的是,你为何总穿这一件啊?”
秦啸笑,他叹了口气:“这可是你阿爹给我做的衣服。”说完俯身继续寻找针。
小秦琛明了,也弯腰找针,却在床边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一株小白花,他奇道:“父皇,这儿有一株小白花。”
秦啸闻言,凑过去:“哪呢?”
“在这儿。”小秦琛小手指着那朵开的鲜艳的小白花。
“扶瑶花。”秦啸心下一惊,凑过去,淡淡花香,倒是像极了那人身上的味道。
秦啸瞧着这小花,湿了眼眶,他喃喃道:“尧儿,这花竟能在这里生长了,可你……在哪儿……”
小秦琛瞧着白发苍苍的父皇泪流满面,对着一朵花窃窃私语,不禁心疼,他道:“父皇,你别再哭了,若不然你的眼睛……”
秦啸伸手将他抱入怀中,指着这花说:“琛儿,我们在这扶瑶宫种满扶瑶花,你阿爹最爱这花了。”
小秦琛问:“种满这花,阿爹就能回来吗?”
秦啸恍然:“……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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