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0.16 寒烟袅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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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白觉得自己应该算是幸运的, 因为他在这个世界真心相待的人也都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物, 反过头来帮助了他。

    一个是十八,陪着他成长。十八说他构成了对方的大半个世界,但是沈白也无法想象没有十八的童年他会不会变得冷血无情, 完全忘记了原本的自己。

    另一个就是小和尚觉拙,若是没有对方, 沈白怕是死了好多次, 首先是去偷秘籍的时候, 因为他沈白没有遇上什么陷阱暗器,再接着是在少林养着基本不太可能养好的伤,全是靠着对方每天亲手熬的药汤,最后就是现在。

    沈白真的觉得自己的命运安排就是让他死在围剿之中,所以在他醒来时还特意追问系统为什么这次没有任务评分就直接跳到了下一个世界, 接着就看到了小和尚坐在自己床边,但是瞌睡的脑袋已经搭在了床沿上。

    虽然少林并不打算干预这场武林纷争,但是觉拙却偷偷溜了出来,他跟着众人, 嘴上说的是与魔教谁谁谁有不共戴天之仇,虽不杀生但一定要见到别人血刃了他才安心, 其实是在各个地方找着那抹黑色身影,生怕对方死在了别人的手下。

    而事实是,如果不是小和尚赶到给倒在地上已经不省人事的沈白偷偷换上了一件其他门派的衣服将他捡走, 恐怕沈白真的已经等着任务评分准备进入下一个世界了。

    沈白听完系统说的经过后, 眼中透露出一丝无奈, 然后轻轻用床边的右手想要垫在小和尚的头下让他睡得舒服点却听到了系统发布的下一个任务。

    沈白的表明瞬间呆滞,将小和尚的头抬起的那只手冷漠的抽回,任由他的光亮脑袋磕在了硬床板上,发出了“砰”的声音。

    “你醒了!”

    耳边是觉拙惊喜的语调,沈白听到了之后却生无可恋的闭上了眼。

    不,求你,让我继续晕死过去吧。

    沈白虽然这么想,但是听着对方立马开始忙碌的声音还是睁开了眼,等小和尚捧着药过来时看到了对方充满血丝的双眼。

    “嘶……”一句“谢谢”发到口边只剩下嘶嘶的声音,但是小和尚知道他要讲什么,没有回答,只是让他先把药喝掉。

    沈白在对方的帮助下坐了起来,然后小口小口地喝着药,将碗递给对方的时候看到了小和尚正对着自己的嘴唇发着呆。

    喂喂喂,该不是我睡觉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恶俗桥段吧,你现在这种恍然惊醒满脸通红的样子更让人担心了喂!

    沈白不知道小和尚带他躲到了哪里,几天下来,除了他们两个沈白再没有见过其他人,并且小和尚熬的好似仙丹妙药,沈白能感受到自己伤口的迅速愈合,每一夜过后都比前一天恢复了许多精力。

    只可惜这些精力到时候还要放在方寒身上。

    沈白可以说话是第三天的时候,但是平日里只和觉拙说“谢谢”,其他时候全部都在望着远方沉默不语,全然一副忧郁感伤的模样。

    小和尚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才能让沈白打起精神,但他很快发现,只要是和寒衣教相关的都可以引起沈白的注意力,于是他将所有自己知道的信息告诉给了沈白,当讲到方寒被林肃游等人擒获时,更是得到了对方的回应。

    “然后呢?他被带去哪了?”

    小和尚看着突然出声的沈白就好像忘记了什么江湖恩怨正邪不两立,他每次出门回来,除了带来药草还有方寒的各种信息,看着每天都开始努力喝药养伤的沈白,小和尚在他身侧小心陪护,虽然时而疲惫但是也觉得很开心,只是在看到沈白重新拿起了刀时,又慌了神。

    沈白像是永远没办法留住的人,他好像有一个使命在后面追赶着他,小和尚渐渐的察觉到了,自己对于对方只是沿途的一段风景,而沈白没办法为他停留。

    小和尚开始闭口不谈方寒的事情,但是依然拦不住对方离开的脚步,有一天正在山上采摘药草的他感到有哪里不对劲,飞快地跑回木屋就发现沈白已经整装待发。

    “可以不走吗?”小和尚仰着头望着沈白,如同个白面馒头,他虽然在问,但是心里也知道答案了。

    如他想的那般,沈白摇了摇头,他顿了顿,然后开口说道:“如果可以的话,能麻烦你帮我个忙吗?”

    最后觉拙望着对方的背影还是没有追上去。

    这是沈白第一次开这么大的挂,提着把刀切人和切水果一样,他深知这挂来的昂贵,所以也极其认真的在自己挥斩之间体会着它蕴含的力量,以保证自己以后如果遇到武力值平均水平偏高的世界也可以有一搏之力,就这样,他如同出入无人之境,来到了方寒面前。

    两人见到彼此俱是一惊,沈白惊讶于方寒竟变成了这般模样,而方寒则惊讶于亲眼见到了沈白。

    没有太多的话语,沈白伸手将那人的发丝拨到两边,直到可以看到他的红眸才真的确定了这就是方寒,将方寒从锁链上解下,他的下身伤口溃烂满是污秽,上半身也好不到哪去,但是沈白毫不在意地将那人背到背上,又带着他重新杀了出去。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一边给方寒养伤一边逃离追踪,沈白那鬼魅般的身影好像完全坐实了寒衣教的魔功,原本准备死心的那些门派又燃起了希望,对两人穷追不舍,像是不死不休。眼看着绝世刀法的时效就要结束,沈白这一次带齐了东西背着方寒躲到了更加偏僻难找的地方,然后每天出去,将食物和药草在这里囤积的满满当当。

    方寒躺在床上,他的喉咙除了破碎的气声什么也发不出来,只能静静地看着沈白,沈白也觉得对方超乎寻常的乖巧。

    精神尚未完全恢复的方寒看着沈白近日的进进出出,只以为他二人会在这个山林之间呆上数日躲避追踪。虽是躲避追踪,虽是陋室安居,自己身上的伤口因为在愈合所以总是奇痒无比,但是方寒却好像看到了自己曾经幻想的生活越来越近,心好像被泡在温水中一般服帖。

    沈白不知道方寒的想法,只觉得从奢入俭难,为了让方寒之后能在这里好好躲避着直到恢复了点战斗力,他不得不将对方安置在这山林之中,像是为了安抚对方心中的不满,这日沈白给他喂药的时候,看着对方身下的泥巴石头垒成的床,开口道:“这些日子恐怕要委屈教主了。”

    方寒就着沈白的动作喝了几口,然后拉住了沈白的手,沈白意会的伸出左手,看着方寒在自己手心上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这是近日来两人交流的唯一手段,所幸的是沈白跟了方寒许久,很多事情不用写出来就可以领会得到。

    这次也一样,方寒刚写了个“不”,沈白便屈起五指握住了他的那只手。

    沈白知道方寒要说什么,他本可以耐心看着他写完,但是沈白没有,甚至于,沈白完全可以预料到,如果自己在这里陪着方寒把病养的七七八八,等到对方能开口的时候他说的第一段话会是什么——无非是吞吞吐吐的歉意和被感动到极致的表白。

    想到系统颁布的最后一个任务,沈白的心里燃烧起的是愤怒,愤怒的不是他会怎样,而是系统的每个任务都给人一种爱对方爱到极致的感觉,以至于之前的世界里沈白的排斥让他的表演流于形式,而终于到了可以糊弄别人的时候,他又觉得方寒的感情也只是套路的成果。

    这才是在玩弄别人感情吧,其实这才是真正的渣男吧。

    不知道是自己心中那层防御别人喜欢的机制在方寒的眼神中启动,还是其他,沈白看着躺在床上的方寒,突然有了一种很同情对方的感觉。

    同情于方寒最后终于将真心放到了自己身上,但是还是托付错了人。沈白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可怜,但是此时的方寒比自己更加可怜,就好像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一个人是真心的喜欢他,就连自己也只是被驱动的假象,不过接下来自己的最后一个任务,又会完全摧毁他从这个假想中得到的所有幸福。

    活该。

    沈白告诉自己,他和方寒都是两个自作自受的人,不应该得到任何一点同情,不过想了想,他还是选择开了口。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沈白感受到方寒的手指也回握住了自己,他牵起了嘴角,努力放松心情,第一次叫出了对方的名字,“方寒,我需要你认真地听完我下面要讲的话。”

    “这些食物药材不是留给我们两个的,是留给你的,我不会陪着你在这里的,这是个死局,而我不可能带着你躲一辈子,这不现实。”

    “我会走,在你能行动之前走掉,但是你可以放心,我不是丢下你,我会如我之前所说的,这一生都用来守护你。”

    看着面前发出一串破碎气声的方寒,沈白俯下身轻轻用手抵在了他的唇上,示意他不要讲话。

    “这是我第一次和你说这么多话对吗?所以一定要认真听。我现在不会告诉你我要去哪里去做什么,但是有一件事情我想要告诉你……”

    该不该告诉方寒他并不喜欢他,这是个让沈白疑惑的问题,一面是残忍的现实,告诉方寒这个世界确实如他曾经想象的那样,没有人会真正爱他,一面又是甜蜜带毒的谎言,可以给予他这一瞬间巨大的幸福,然后让他怀抱着永远地遗憾活在这个世界上。

    沈白也可以什么都不说,但是这是他最后一次和方寒在一起,他觉得这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次真实的他和方寒见面的机会。

    “我并没有那么喜欢你,假如未来有一天,你认为我今天说的只是个谎言,那么那个才是你看到的最大的骗局。”

    方寒如何想沈白已经不知道了,在对方的药里加入了一些助眠草,沈白在方寒睡着的时候偷走了能代表对方身份的东西,在这个世界最后一次的兑换了痛感剥离。

    不过——

    喂喂喂,不是不痛就可以下得了手去自残的呀,虽然感觉不到但是想想都觉得痛,那可是眼睛好嘛?!

    最后在系统的帮助下,沈白完成了自己最后的使命,在沈白满身是血如同困兽一般在悬崖上被包围的时候,感受着刀剑插入身体但是没有痛觉的奇异感受,心中的感情好像也随着痛感一起消失了。

    连自己都感动不了,希望也不要感动到别人吧。

    耳边叮叮当当的刀剑声不绝,想到了那个同样看不见的男子,觉得这是他这些时光里,最贴近一个人世界的时候。

    以后再也不要随意地欺骗别人,因为谎言在发挥到极致后的后果可能会超出预计。

    以后也不要随意地向这些世界里的人许下承诺,因为大部分他都兑现不了。

    沈白很庆幸自己终于如愿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只是不知道小和尚有没有将自己的话带给那个看不见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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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沿上三个木人,门前一个竹叶香包,金秋让桂花香气弥漫在院落里,屋子后面的几棵梧桐让金色的枯叶铺满一地,如若飘进了旁边的溪流,便轻悠悠地随着流水淌入下游的人家。

    觉拙看到这里的第一眼,便是在感慨,原来真的会有这样的地方。

    或许应该感谢沈白当时的委托,曾经跟着众人旁观过武林的一滩浑水,他也开始渐渐明白主持不让弟子们踏入武林争端的原因,在寻找这间屋子的路上,他听过许多也见过许多,最后发现,一代一代人去了又来,还不如找一处安静的地方过好自己的人生。

    觉拙踏着枯叶走入了这个木篱笆围起的院子,敲响了木门,只是里面好像并没有人,大约是出去了,觉拙并不着急,他想象过与这屋主人的相见很多遍,无论是什么样的情形,他都不是那么急切的想要亲身体会。

    问着传来的竹叶香,觉拙坐下,掏出衣服兜里的果子慢慢吃了起来,在咀嚼中,又回忆起来了和那人最后相处的时光。

    临近傍晚,一个提着猎物的男人回来了,还没走到院子里,脸上便露出了不一样的神情,只是在觉拙迷迷糊糊醒来站起身后,男人又回归到了正常的样子,右手有意无意地划过身侧猎刀的位置。

    “不知何人造访。”男人不动声色,将猎物放到院子的角落,然后转身问道。

    觉拙看着他的脸,那张仿佛被雕刻出来的坚毅脸庞,脸上的细节一一与当初描述的吻合,极具有侵略气息的五官配上无神的眼睛,觉拙打量了好久,在看到对方放在猎刀上的手时才恍然惊醒。

    “小僧觉拙,曾听一位友人提过这景致,当时以为是玩笑,没想到真的遇到了,若是打扰到施主清净还请见谅。”

    “不知那友人是……”握着猎刀的手微微松开,男人的脸部带着些许的期待。

    “叫做沈白,若是小僧没有猜错,施主便是十八吧。”

    随着觉拙的话,十八已经是下意识的露出了一个笑容,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他躲开了寒衣教的追踪,却也得不到任何关于沈白的消息,这是这么些日子来,第一次从外人口中听到沈白的名字。

    十八的手紧张的攥成了拳,在原地手足无措了一阵,最后在觉拙的提醒下带着对方进了木屋之中。

    即使看不见,十八也轻车熟路的找到了东西摆置的地方给对方倒了杯水,觉拙口干了许久,也没有推拒,接过来道了声谢便喝了下去,等到一杯水见底,他才发现对方一直盯着自己。

    干笑了两声,将杯子放下,果然就听到对方迫不及待的问着有没有沈白的消息,他还在寒衣教吗。

    听着十八的发问,觉拙的表情也慢慢变得严肃起来:“怕是施主不知道,两年前寒衣教便没有了,教主方寒也在寒衣教总部被攻破后的那年春天死于断崖之下。”

    十八全身感到一阵僵硬,手臂双腿都好似找不到力气,他动动嘴角想要继续问下去,却一时间发不出声音,好在觉拙没打算问一句答一句,他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对方。

    还有一些自己也并不知道的事请。

    看着十八对沈白消息的急迫,觉拙给自己倒了杯水。

    “哈哈哈,有些渴,等我喝完再和你慢慢说来。”

    一边喝,觉拙一边回忆当初沈白的交代。

    “若是他的生活已经不需要我了,那便直接告诉他不必等了,若是他一直在等也准备永远等下去,那么便告诉他,我正在找他的路上。”

    “出家人不打诳语……”泪奔的小和尚抱住沈白的衣服,泪汪汪地不让他走。

    沈白干脆将他脑袋抱进怀中,然后用好笑的语气告诉他:“那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真有个人将一辈子耗在了等待上,那才是最让人痛苦的。”

    两年前的觉拙觉得和沈白的分离是难受的,至于这个委托只是简单的传话,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分别时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好哭小和尚也不在了,面对眼前这个不动声色但是双手紧攥成拳的男人,觉拙发现自己竟不知道如何开口。

    一杯水喝完,觉拙把水杯放到桌上,然后开口。

    “那年寒衣教总部被围剿,我见到他时他已经奄奄一息,不过念在之前的几面之缘,我将他带了出去安置在了药谷的后山上,等他伤好了,寒衣教也已经全部消失了。”

    “我让他留下那里,但是他没有听,和我讲了这间房子,和名叫十八的房子主人,跟我说,他必须得离开,得去兑现一个诺言。”

    十八一边听着一边给自己倒了杯水,他不渴,只是在碗被举起的时候那抹阴影挡住了自己的脸,留下一片让他泄露情感的空间。

    “然后呢?”

    “然后他走了,我想现在他应该还在来找这里的路上。”

    “是吗?”十八很久没有笑过了,他现在的笑容有些僵硬,但是眼睛里的湿润让人不会去想这是不是礼节性的假笑。

    觉拙的手握紧了自己的衣袖,然后也跟着笑了起来:“可不是嘛,只不过我看他要找到这里还真要一段时间呢,我记得当初养伤的时候,他不知道说了多少次要去从前没去过的地方看看,而且最近江湖上出现了一个’蓑衣刀客’,只怕就是他,他这一路还要有些功夫。”

    “不过你放心,他没有忘记这里。”

    十八的笑容还在脸上,并且越放越大:“没事,下次你若能遇见他请务必告诉他,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他的。”

    觉拙点着头,后来突然想到对方看不到于是慢慢开口道:“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