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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鸿杉回家的时候很是巧。刚进了家门,外面便下开了雨。丫头接过她外套,很机灵的看着她的脚步,趁坐下之前,替她铺上软乎乎的垫子。
家里一片狼藉,满地的碎瓷残片触目惊心,观之可以猜想这里曾经爆发了怎样的疾风骤雨。丫头们大气不敢喘,只跟在薛鸿杉后面偷看其脸色,不想她倒视而不见,悠然自得的坐下,伸手揉了揉酸疼的肩膀,黄鹂见状,忙凑上去,拿了软香锤,替她一下一下的轻敲着背。
薛鸿杉满意的闭上了眼,享受着黄鹂的伺候。过了几分钟,她丽目微睁,已经没有一丝疲倦。
“你去吧,带着她们,把地给我扫干净。”薛鸿杉满意的神色给了黄鹂很大的鼓励,她喜滋滋的答应着,乖巧退了下去。
薛鸿杉漫不经心的揉弄了几下手腕,慵懒道:“去,把白眉给我叫来。”
黄鹂竖着耳朵,还不等话音落下,立刻便出了门。管家看她这么有眼色,表情阴惨惨的,恨恨的瞪着她远去的方向暗自在心里骂了几句。
薛鸿杉站起身,也不理会那些闷头干活的下人,出了里屋的门口,不大一会儿,看见两个身影过来,她脸上有了笑意,冲走廊里越走越近的人挥动玉手,亲切笑道:“来来,丫头,我问问你,上次我拿给你看的那个彩凤泊舟可绣好了?”
黄鹂看她笑容可掬,乍一看以为是冲着自己,不由心思一动,可定睛一瞧,竟是冲着她身后那个胖丫头,不由艳羡的瞥了她一眼,见薛鸿杉瞅也不瞅她,便蔫了气势,低头站在旁边。
薛鸿杉笑眯眯的走到白眉身边,那丫头倒也不怵,凭着直愣愣的性子,大方回话道:“回二小姐话,上次您和我交代的那东西我完成了。正想拿来,可是总是觉得这回绣的这个不算好呢,其实,还能再好些。”
黄鹂听着,心下嗤笑,暗道:“这丫头长得蠢也就算了,可脑子竟然也是这么愚笨,这么说不等于说自己没尽心尽力?和主子交差,活做得再好,话说的不好了,等于白干,这么说来,你是完成还是没完成,到头来白干活不说,要再绣,搞不好了还得挨骂。”
正暗自揣摩,忽闻薛鸿杉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打发自己进屋去,心下更添了恼恨落寞,无奈之下也只好走开。虽然自己长得俊俏,又是得宠丫头,可如何绣工怎么也比不上那个痴肥的白眉,想到这,心下愤恨,随口训了一起干活的小丫头几句,情绪方才稍好转,心不在焉的划拉了两下地上的垃圾,心思却全在门口的薛鸿杉和白眉身上,便放下手里的活,下意识的到回廊里张望:哪还有半个人影,方想起薛鸿杉定是去白眉的地方看绣片了。黄鹂愣愣的站了一会儿,直到家中的管家过来训斥,才进了屋。
管家早不喜欢黄鹂的取巧,见她在那晃晃荡荡,丢了魂儿一样,可算抓到了把柄,冷着脸训道:“平时搁主子跟前倒灵巧了,一出门怕是要忘了自己身份。刚才二小姐已经发了话,虽然是叫我们扫地,可桌子没擦,茶壶没洗,桌上没热茶伺候,这么多事你看不到,你眼里没活就不要往前凑合。干了这么久,难道还是没学会手勤?主子让你擦地,你除了擦了地还得打扫家具,浣衣泡茶。说一样活儿,你得干十样。不懂规矩!”黄鹂听着他训斥,面子上实在有些挂不住,还未等话音落下,便红了眼圈,管家冷笑一声,毫不怜惜,迎头斥道:“还不快去!做出这样子给谁看?难不成你平日就会训别人,忘了怎么干活了?若是这样,还不如打发你当主子去得了?”黄鹂不敢得罪他,虽然恼怒,也不好说什么,只低了头,忍下委屈乖乖干活。旁边的小丫头见此情景,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她们平时看黄鹂受宠,早被她压得恨了,如今见她吃瘪,心里好不痛快。
这一地碎片本是赵宝如打碎的。她昨日心情不爽,和薛景言大吵一架,一大早薛景言便出去快活了,她心疼儿子,又痛恨现状,再加上薛景言扬言要和儿子鸿莳断绝父子关系,几重打击之下,不由头痛脑热,病了起来。一大早便留在屋里昏睡不起,以泪洗面,虽然家里一片狼藉,她却放下话来,不许任何人打扫房间。仿佛冲着家里下人这么一厉害,就得到缓解一般。搞得人人自危,气氛凝重。直到薛鸿杉刚刚发了话,这些人方才松了口气,放心收拾家。在这个家里,二小姐是说得上话的人,虽笑嘻嘻的,但却颇有几分铁嘴钢牙的主子气派。她平日里对下人很好,却恩威并施,所以这些人对她谈不上有着和大少爷之间的那种亲切感,却是极其尊敬的。她鬼点子多,人又聪明漂亮,也不大讲究身份地位,可眉眼间透着端庄威严,什么事情,只要有她坐阵,必是令人心安,也不知为何,薛二小姐小小年纪,说起话来就是让人信服,尤其这把薛景言回家,看到老爷对她的态度更为宠爱,下人们自然也就加倍敬着这位不简单的二小姐了。
薛鸿杉看着白眉认真的翻找着自己要的东西,忽觉口渴,一摸白眉桌上的茶壶尚有余温,便自己随意拿了杯子,要倒茶喝。白眉见了,吓得站起来:“哎呦小姐,这是折杀我呢。那茶杯我用过了。您喝了可不成。”
薛鸿杉豪爽的一挥手:“行了白眉,别装了。你我之间,还那么讲究做什么?”言语间竟自己倒了一杯,毫不在意的爽快饮下,大呼解渴。
白眉看着她举动,表情有一瞬间的震惊,一丝感动深达眼底。她搓着手,有些不知所措。薛鸿杉不耐烦的拍拍自己身前的凳子:“得了,你等会儿再找那绣片,过来坐下,和我仔细说说,你是怎么遇见沈含玉的,啊对了,细节多说点。”
白眉的表情忽然认真了百倍,她走到薛鸿杉身边,腰板笔直,却并不坐下,声音已不复怯懦,竟是极其不同的冷静自持:“太太赶走方姨之后,我便经常到处溜达。若以前方姨在的话,她总要管的,现在倒行了方便。结果今日刚巧碰上门口有人,我便躲在树丛后头看他。那人我认识,可叫不出名字,只知道在一次宴会上远远看见过。当时小的听到过有人称呼他为三少。小的别的愚钝,可还是知道轻重,小的知道他定是厉害人物,今天看到三少竟然在门前徘徊不进,说不定是有什么紧要事。当时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告诉小姐,我是怕小姐没得到消息倒先给别人得了去,本想回来告诉您,不想他眼光瞅了过来,我猜他有可能看见我了,便装着偶遇,出去应付了一回。未曾想到他是来找少爷的,我便说有段时候没看见了,他又找方姨,我怕有差错,便没说破方姨的现状。”
薛鸿杉微笑着,眼睛发亮:“有意思,你给我说说,沈含玉当时是怎么个表情?”
白眉清了清嗓儿,略一思索,仿佛在回忆:“这位少爷…还真是没什么表情。小的不大敢看他,请小姐原谅。”薛鸿杉忍不住一笑:“我就想说,估计你都没敢看他。他那人啊,打小就吓唬人。继续说。”白眉点点头:“小的惭愧。他问了我名字,我便照实说了,后来看我要去给他找人,便打赏了我一串头饰。”
薛鸿杉一听,更是来了兴致:“这个好玩,快拿给我瞧瞧。”
白眉递过去,薛鸿杉拿了珠花,又瞅了瞅白眉的严肃表情,忍不住扑哧一笑,又举手细看,不由笑得越发喘不过气来,白眉只立在边上,见她笑得开心,也不管知不知道缘由,受她感染,也只管跟着傻笑起来。薛鸿杉笑够了,起身拍拍她的肩膀:“好丫头,你可知这物件是个什么?告诉你呀,这是女人家出嫁时候用的东西。做工嘛,倒是看得过去,就是样式老了些。沈含玉从哪搞来这么个东西,现在就算满大街找也不见得找见呢。他倒变出一个哄你玩,这家伙,还真是让人匪夷所思了。”她见白眉看着这珠花出神,薛鸿杉美目流转,促狭的冲她眨巴了几下凤眼:“喂,小丫头,你别不是以为他要娶你吧。”白眉脸上一红,又是一白,支支吾吾煞是紧张。
薛鸿杉见她窘态,便住了口。放下珠花,爽朗的拍拍衣服,站起身来:“得了,是我打趣你来着,别往心里去。咱们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撇开玩笑不谈,今天给你说说,以后记住了。这个人叫沈含玉,好多人送他雅号玉面三少,实话给你说吧,我打小就认识他,那时候你还没来呢。此人面热心冷,有勇有谋,家里又是通天的权势,”薛鸿杉盯着远处园里一只被雨水淋落于地的黄雀,凤目里凝着玄冰:“他是上海滩三金公司三公子,他父亲现在退在后面,可是和军界商界政界都关系匪浅,他哥哥现在势头正劲,和青帮、杜牧镛都是明面上的兄弟帮,做的买卖也是一手遮天的营生。这个人很危险,你要记住小心应付。倘若以后再有机会碰到,你要小心伺候着,不要谄媚,也不能怠慢。他有什么动静,你盯着点,第一个来告诉我。”白眉眨巴着小眼:“那他下次何时再来?”薛鸿杉冷冷一笑,眼神里泛着冷酷:“别急,要碰面的话,以后咱们有的是机会。”白眉恍然:“那我天天没事到门口溜达去。”
“不必了。”薛鸿杉的语声冷清,看那落水鸟扑棱着翅膀将就飞到瓦砾上去,又在即将成功之时功亏一篑,讽刺一笑:“以今天这样的方式的话,他不会再来了。这是最后一次。”
薛鸿杉拿了绣片,步履优雅的走在回廊上。白眉低眉顺眼的跟在后头,脸色很是恭敬严肃。
薛鸿杉走了几步,忽的一顿。她转过头来,直视着身后的胖丫头。白眉不解,见薛鸿杉脸上的笑容虚虚实实,左眉略略耸起,知道这是她心情极好的模样,便没有动作,只管听她吩咐。
薛鸿杉看了她半晌,亲昵的凑过去:“傻丫头,我问你,你想不想见一个人?”
“见一个人?是谁?“白眉的脸上先是不解,她看着薛的脸,很是茫然,想了一下,一瞬间如醍醐灌顶,不由失态的睁圆双眼,言语里没了分寸,语无伦次:“小姐,你是说……你是说……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您真的…真的能让我见到……这怎么可能?!”
薛鸿杉看着她的样子,满意一笑,言语里竟有几分霸气得意:“怎么,你信不过我?我说能便能,我薛鸿杉可是说到做到,你什么时候看我食言过。回房去吧,换件漂亮衣服,好好收拾收拾。”
“谢小姐…谢小姐…您是白眉的大恩人,您吩咐的事情,白眉万死不辞。”
她一步一步后退着,死死的盯着薛鸿杉的脸,仿佛要把她映在心里。
薛鸿杉指指自己的脸,又指指白眉的脸,轻描淡写的一笑:“收敛些,注意表情。”
白眉立起身子,又恢复了往日的蠢样,她眼神没焦点一般四周扫视了一番,默然退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