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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平王?
他不如何。
容佑棠暗中摇摇头, 恭顺垂首,字斟句酌答:“回陛下:微臣入仕初期,因为官职低,鲜少与其碰面,而后外调喜州多年,长期远离京城, 因此, 微臣不甚了解广平王,望您见谅。”
“是么?”承天帝高高挑起一边眉毛,似笑非笑,威严道:“私下闲聊而已, 不必紧张,有话直说,朕先恕你的罪。你自年少起投靠庆王府, 日常频繁往来,居然对广平王一无所知?”
皇帝掌握生杀大权, 君臣之间,谁敢放松闲聊?
容佑棠发觉避不过, 想了想,谨慎解释:“一无所知倒不至于,但也只见过几次面,那时微臣只是书生,与昔日二殿下绝无深交。不过,记忆中, 他幽默风趣,十分果敢。”
“哦?”承天帝淡淡微笑,无意识地仰望彩绘藻井,眼神深邃复杂,状似随意地问:“那么,你认为皇长子如何?”
皇长子?也不如何。
知子莫若父,您何必问我?
容佑棠谨言慎行,自然不会直白批判皇子,一板一眼答:“大殿下仪表堂堂、文质彬彬,他人缘很好,素有贤名。”
“素有贤名?”承天帝略微扬声,笑意荡然无存,停止观赏藻井,扭头问:“什么贤名?”
“孝顺谦和、礼贤下士、大度仁慈——”容佑棠努力回想,岂料刚转述大皇子的三样长处,便被承天帝摆手打断:
“行了!”
“是。”
承天帝不笑了,脸拉得很长,雪白眉毛抖了抖,继续问:“庆王呢?庆王在外头是什么名声?你如实禀报,休得隐瞒!”
“微臣遵旨。”
容佑棠全神贯注,绞尽脑汁,电光石火间考虑清楚,正色告知:“说起庆王,他的名声大概可分为两类。其一,因为殿下擅用兵、曾屡次击溃北蛮敌军,故深得边境百姓敬重信赖;其二,殿下久居军中,为人刚正耿直、嫉恶如仇,且生性严谨端方、不苟言笑,难免有部分人畏惧忌惮,认为其铁腕冷酷。”
“唔。”
承天帝点点头,欣慰道:“你还算客观诚实,并非一味夸赞或为他辩解。”
“陛下英明神武、心如明镜,微臣不敢用言辞粉饰。”容佑棠坦率直言。
“呵呵呵~”承天帝轻笑出声,重新仰望藻井,颇为感慨,懊恼叹道:“老三那性子是天生的,强硬固执,稍微欠了些和气,朕几番教导,可惜收效甚微。”
容佑棠垂首,龙椅近在眼前,遂顺势观赏匠心独运的金龙雕琢,明智地并未接话,任由皇帝喃喃自语。
“真是头疼。”承天帝皱眉,屈指戳弄明黄褥子,低声唏嘘:“朕在位数十年,至今仍未立太子。”
容佑棠精神一震,屏住呼吸,侧耳聆听。
承天帝目光锐利,不疾不徐问:“容卿,你认为哪一个皇子适合被立为太子?”
容佑棠端端正正叩首,义正辞严答:“此乃国之大事,微臣不敢妄言,全凭陛下旨意行事。”
“唔。”
“朕心里有数。”
承天帝莫名的恼怒感渐渐消失。他近年疾病缠身,老迈衰弱,疑心更胜,每逢臣子拐弯抹角地暗示储君人选时,他便不由自主愤怒,暗忖:
朕尚未老糊涂,关于家国大事、诸皇子秉性,谁比得上朕清楚?你们就那般迫不及待地想讨好储君?
“吾皇圣明。”容佑棠悄悄松口气,心知自己又过了一关,他全程警惕,唯恐不慎触怒病弱烦躁的帝王。
承天帝闭目养神片刻,欲言又止,最终挥挥手:“罢了,你下去吧。”
“微臣一定守口如瓶,请陛下保重龙体。”容佑棠叩首告退,头顶午时天光,饥肠辘辘离去,反复琢磨皇帝的病情和心思。
夜间
除夕夜在即,大街小巷热闹非凡,风中不时飘来炮竹味儿。
容府的大红灯笼高高悬挂,为安全起见,容佑棠如今出行皆乘马车,他掀开棉帘、敏捷一跃而下,昂首阔步迈进大门、二门,疾走如风。
“少爷回来啦!”
“参见大人,您回来了,仔细脚下门槛。”
“奴婢给大人请安。”
……
沿途小厮仆妇纷纷行礼问候,容佑棠不时点头,边走边问:“冬子,老爷用过晚膳了吗?”
“回大人:宋大夫给老爷开了方子,李管家亲手煎药,老爷进药后,早早歇息了,吩咐小的照顾您进膳。”张冬特地凑近了,小声回答。他是跟着下喜州的二管家,机灵活泛,悄悄领悟了些内情,对宋慎非常留意。
容佑棠脚步一顿,皱眉担忧问:“莫非老爷咳疾加重了?”
“没有!”张冬忙摇头解释:“宋大夫医术高明,已治愈老爷咳疾,只是开了强身健体的方子。”
“原来如此。”容佑棠如释重负,转而问:“宋大夫呢?他用晚饭了没有?”
张冬再度摇头:“他自午膳后回屋,一直没出来过,您和老爷都吩咐以贵宾礼待之,所以小的们不敢再三打搅。”
“我去瞧瞧,你直接把晚饭端去客房。”容佑棠干脆利落吩咐,快步去寻宋慎。
“是!”张冬手脚麻利,立刻转身安排膳食。
片刻后
容佑棠站定客房前,右手拍打身上的落雪,左手扣门:
“叩叩~”
“宋掌门?”
房里传出平稳捣药声,并浓郁药香,宋慎慢吞吞应声:“进来。”
“吱嘎”一声,容佑棠推门进入,首先脱下披风,朝椅背一扔,熟稔随意地问:“你怎么不吃晚饭?”
“谁说不吃?等我配好手头这剂药就吃。哎,眼看除夕夜了,你们怎么还不休息?”
容佑棠解释道:“西北突发战事,朝廷正忙于商议对策,无暇顾及年节。”
“看你当官还挺累的。”
“三百六十行,各有各的艰难。”容佑棠疲惫升了个懒腰,走到盥洗架前洗手,扭头扫视几眼,打趣问:
“配什么药呢?给我吃一帖吧?我最近头疼得很。”
“药可不能乱吃。”宋恒忙碌捣药,头也不抬地说:“万一毒死了你,我一定会被大卸八块、哦不!应该是被千刀万剐。”
“那我还是不吃了。”容佑棠一本正经改口,自行倒茶,捧着茶杯靠近,好奇旁观,猜测问:“制药丸子吗?”
“嗯。”
“给瑞王殿下的?”
宋慎捣药的动作一顿,避而不答,反问:“他一直住在宫里,是不是发病了?”
“具体不清楚,但庆王殿下没提什么,他应该平安。”容佑棠据实相告,他想了想,心有余悸地透露:“唉,今天我在宫里可真难熬啊。”
“谁刁难你了?”宋慎的魂魄已飞进皇宫,心不在焉问:“没事吧?”
容佑棠含蓄地抬手指天。
“哦~”宋慎心领神会,沉吟片刻,轻声安慰:“他强撑病体日理万机,焦头烂额,脾气必然不好,你身为臣子,只能忍一忍了。”
容佑棠把椅子挪近了些,顺势告知:“我已经上报你的消息了,陛下毫无怒意,吩咐你别声张、随时等候传召。”
“行!”宋慎腾出手,大力一拍朋友肩膀,笑道:“多谢。”
“不必言谢。其实是陛下看重你的医术,否则我磨破嘴皮子也没用。”容佑棠爽朗回以一拳,顿了顿,他心里实在没底,忐忑不安,遂耳语打听:
“咳咳,问你个事儿——”
宋慎生性聪明,他旋即抬眼,干脆利落打断道:“寿命天定,凡人说不准,但生老病死,人人都逃不过。以他的病情,若能熬到开春,兴许还有一年半载光景,熬不过也就去了。”
去了……驾崩……
容佑棠沉重颔首,久久不发一言。
“害怕了?”宋慎关切问。
容佑棠回神,正色答:“不是怕,而是担忧。朝堂不稳,天下何安?”
“莫慌,天塌下来自有高人顶着,大不了乱一阵子,终将归于安稳。”宋慎气定神闲,心里却说:无论谁继承皇位,只要别动他,老子一概不理睬。
容佑棠失笑摇头,叹道:“你倒是豁达。可一旦生乱,就谁也没清静日子过了,我始终盼望能稳则稳。”
“你们各凭本事显身手,谁也别动他!”宋慎抬眼,肃穆强调。
“我们当然不会。”容佑棠坦荡荡,接过药杵捣了几下,低头拨弄碾碎的药材。
宋慎抱着手臂,扭头望向窗外沉思,侧脸鼻梁高挺,五官俊朗英武,不再嬉笑游戏人间。
客房内静悄悄,双方各怀心事。
“叩叩~”
房门忽然被敲响,张冬隔着门禀报:“大人,晚饭备好了。”
“端进来吧。”容佑棠打起精神,朗声招呼:“宋掌门,天大的事儿都放一放,咱们先吃饭!”
宋慎笑了笑,点点头。
数日后便是除夕,京都四处张灯结彩,喜迎新春。
卯时末,天仍黑沉沉,寒风似刀,裹着雪花扑面袭来,奇冷无比。
“天爷啊!”
“可算把你们盼来了!”
心急如焚的李德英喘吁吁,勉力小跑奔下台阶,一把抓住假扮成太监的宋慎,嘴唇发白,颤声对庆王说:“殿下,快!”
“走。”赵泽雍警惕四顾,轻轻一推容佑棠肩膀。
一行人步履匆匆,刚迈进门槛,李德英火速催促关门落锁,紧张叮嘱:“都打起精神,一只蚊子也不许放进来!”
“是!”侍卫们如临大敌,严阵以待。
“李公公,怎么回事?”赵泽雍低声问。
李德英步履蹒跚,搭着宋慎的胳膊,哽咽耳语禀告:“今日除夕,陛下按例要忙于祭祀、祈福、接受敬贺等等,老奴寅时末去伺候,发现陛下清醒睁着眼睛,却、却无法开口说话……老奴不敢声张,悄悄请了王御医诊治,可他束手无策!实在没法子了,只能请您进宫。”
陛下病得失语了?容佑棠的心猛然下沉。
“绝不能声张!胆敢泄露消息者,杀无赦。”赵泽雍神色冷峻。
“老奴明白。”李德英急切询问:“马上天亮了,稍后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都将入宫拜见陛下,您说,该怎么办呐?”
赵泽雍止步,快速思索半晌,细细教导:“因西北战火未停,陛下爱民如子、担忧百姓安危,特斋戒数日,虔心祷告天地神明与列祖列宗、为大成祈福,任何人不得打扰。”
“啊?”李德英呆了呆。
赵泽雍极力冷静,沉声吩咐:“陛下龙体欠安,近期不适宜太操劳。李公公,你斟酌斟酌,按本王的意思把消息透露出去,灵活应变,先稳住局面,一切责任由本王担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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