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归京

四月流春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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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愁绪万千, 忧思深重。

    宋慎仰脖猛灌了一口,咕嘟咕嘟吞咽有声,而后随手一甩,“当啷”一下,空酒壶应声碎裂。

    屏住呼吸,宋慎仰脸, 双目紧闭, 烦躁不堪,半晌,他闭着眼睛伸手摸索,将蓝色包袱拽近, 熟练打开,默默凝视盛着师姐骨灰的铁盒,随即取出另一样东西:

    扁平状物, 外裹檀色绸布,布料花纹古朴典雅, 一层层揭开后,现出一本装帧精美的书, 封面书名赫然是《龙阳三十六式》!

    醉醺醺的宋慎蓦然笑了,笑得十分温柔,下意识借衣襟使劲擦干净手,小心翼翼掀开:此书虽名为《龙阳三十六式》,扉页却是一幅写意苍远的泼墨画,内有山石云水、疾风摧弯腰的花草等, 舒缓大气,随心自在,足以现作画者笔力非凡,但并无题词和落款。

    “嘁~”醉中的宋慎撇撇嘴,得意洋洋,珍爱异常,舍不得触摸扉页,喃喃嘟囔:“明明画得这样好,却不肯帮我画几幅,真、真小气!从前承诺会给我一个赏,你却耍赖,哼,幸好我藏了几幅……”

    三更半夜,寂寥无人。

    宋慎独处一室,半醉半醒,嘀嘀咕咕许久,唯有窗外的北风怒号与其一唱一和。

    次日傍晚,容佑棠谈妥了公务,赶在天黑前回城,鹅毛大雪把一行人冻得脸颊发白甚至发青,四肢僵着踏进后衙。

    “冻死了!”卫杰大力揉搓手掌,鼻尖一点红彤彤。

    容佑棠瑟瑟发抖,飞快靠近熏笼取暖,边走边问:“冬子,宋大夫怎么样了?”

    “唉,他昨天只吃了一顿饭,倒喝了三顿酒。”张冬颇为苦恼,细细禀报:“今天他起得挺早,洗漱用早膳,赏雪片刻后,又开始喝酒!一直喝到中午,醉得昏睡,现在——”他话音未落,书房门口忽然响起宋慎懒洋洋的质问:

    “冬子,在说谁的坏话呢?”

    “呃?”张冬饱受惊吓,慌忙扭头,呆了呆,赔笑道:“宋大夫,您醒啦,饿了吧?大人,您二位请喝茶,小的马上去准备晚膳。”

    “去吧。”容佑棠干脆利落点头。

    “是!”张冬脖子一缩,忙不迭溜了。卫杰并未离开,他微笑,有意无意地挡在容佑棠身前。

    容佑棠挪了挪椅子,靠坐熏笼,定睛扫视故交半晌,笑道:“你穿我的衣服小了点儿,待会儿叫张冬去找两套大高个儿的。”

    “无所谓,衣服嘛,能遮羞即可。”宋慎满不在乎道。他靠着门框,外袍袖子吊在腕骨上方,背着蓝色包袱,仍胡茬遍布,浑身酒气扑鼻。

    容佑棠十分好奇,彼此熟悉,无需虚假客套,便直言不讳问:“哎,你包袱里装着什么宝贝?日夜不离身地背着,我头天摸了包袱皮儿,险些被你拧断手。”

    “对不住,我醉酒稀里糊涂,犯浑了。”宋慎毫不含糊地道歉,关切问:“你手没事儿吧?”

    容佑棠摇摇头,看一眼卫杰说:“幸亏当时卫大侠在场,仗义相救,轻而易举把你制服了。”

    “我的错,实在抱歉。”宋慎勉强扯了扯嘴角,吸吸鼻子,忽略包袱问题。

    “为什么喝成那样?你醉昏在城门口,险些被冻死了!”容佑棠故意恐吓。

    “而且还打伤三个城门卫兵。”卫杰补充。

    “哎哟。”宋慎扶额,状似痛苦地呻/吟,两手一摊,可怜巴巴道:“容大人,我如今落难了,身无分文,烦请你代为赔偿,将来——”

    “别!我可不是这意思。”卫杰忙澄清。

    容佑棠佯怒板着脸,带着笑意骂:“还用得着你开口?我早处理好了,哼,把我想得如此不堪!”

    “我、我……我错了。”一直斜倚门框的宋慎语塞,感激笑了笑,终于往屋里走,边走边说:“容大人当年高中状元时,我曾笑话你是花生小官儿来着,一别数年,你已是一方知府了,治下太平富庶,好不威风。”

    忆起往事,容佑棠会心一笑,没好气道:“宋掌门,少哭穷了,我是不会上当的,你那紫藤阁日进斗金呢!”

    “半月前,紫藤阁已被朝廷查封。”

    “啊?”容佑棠愕然,诧异问:“为何查封?”

    宋慎暂未答话,他行至卫杰面前一丈时,后者不由自主腰背一挺,警惕戒备。

    两名高大武人对视,均目不转睛,气氛有些僵硬。

    “啧~”宋慎了然,挑高一边眉毛,从怀里摸出一枚巴掌大小的木牌,慢吞吞晃了晃。

    “你怎么也有这个?”卫杰脱口而出,诧异问,被他挡在身后的容佑棠探头问:

    “什么东西?”

    容佑棠起身,索性伸手,宋慎爽快地轻轻一抛,前者接过,翻来覆去端详雕刻字迹,片刻后,试探着问:“宋掌门,你该不会带领南玄武门一齐投入庆王殿下麾下了吧?”

    “殿下竟然发亲卫腰牌给你?”卫杰困惑不解。

    “你们不识字啊?那上头只刻着我一人的名字,与其余门徒无关。”宋慎打了个哈欠,恹恹无精神,眼神复杂,低声告知:“离京前,我自惭形秽,本欲归还腰牌,但殿下没接,他允许我继续佩戴。”顿了顿,宋慎斜睨卫杰,淡淡质问:

    “所以,你是亲卫,我也是,咱们是同僚,现在是前辈想欺压新人吗?”

    “我——”

    “谁有闲工夫欺压你。”卫杰狼狈反驳,挠挠头,尴尬解释:“你突然出现,京城方面事先并无通知,而且你还偷袭攻击容哥儿,意图捏断他的手。”

    “并非故意动手,我只是喝醉了!”宋慎蹙眉打断,郑重强调。

    “行了行了,别拌嘴。”容佑棠头疼劝阻,极具魄力地一挥手,开门见山说:“宋掌门,既然你是以殿下亲信的名义到访,那假如没有紧急公务,请先去用午膳,有朋自远方来,咱们小酌几杯;假如——”

    “有!我们立刻谈谈。”宋慎严肃提出。

    容佑棠点点头:“好。”他雷厉风行,旋即歉意望向卫杰,后者爽朗一笑,主动说:“你们聊,我回屋换靴子,湿漉漉地黏着忒难受。”

    “好的。”

    转眼后,书房内仅余容、宋二人。

    靠着熏笼的容佑棠招呼道:“坐啊,有话请说。”

    宋慎一声不吭,也挪了把椅子靠近熏笼,落座时,后背的包袱卡了一下,他索性解下抱着。

    “你……”容佑棠欲言又止,委婉道:“别处我无法承诺,但此处你大可放心,隔壁院住着一群武艺高手,等闲宵小之辈绝对不敢来犯。”

    “我也想放下包袱啊,总是背着,沉甸甸的,很累。可她实在太愚蠢无知、太不知好歹了,我稍稍一松懈,她就闯下弥天大祸!所以只能盯紧。”宋慎有感而发,身心疲惫。

    “谁愚蠢不知好歹?”容佑棠一怔,认真审视对方抱着的蓝色包袱,良久,灵光一闪,蓦然后背起阴风,毛骨悚然,浑身抖了抖,脱口而出:

    “难道包袱里装的不是东西?”

    “聪明!”宋慎欣然夸赞,紧接着补充:“但你只答对了一半儿,因为我也不清楚她到底算什么东西。”

    容佑棠越想越明白,寒毛直竖,正色催促:“别卖关子了!可否告知包袱里究竟是……谁?”

    “我师姐。”

    宋慎垂眸,哀伤肃穆,平素玩世不恭的嬉闹态度荡然无存,语气却硬邦邦,说:“我最后照顾她一程,背回故乡,将其葬在师门山脚下,今后由师父亲自管束吧,我是无能为力了。”

    “夏小曼?”容佑棠立刻忆起昔日的美艳妇人,惊奇问:“令师姐去世了?”

    “陛下赐了她一杯毒/酒,当场毒发身亡。”宋慎面无表情。

    容佑棠重重皱眉,坐直了,沉思半晌,缓缓问:“宋掌门,请恕我冒昧相问:陛下日理万机,为何特地抽空赐死一个民间妇人?”

    “因为她图谋不轨,下蛊迷惑瑞王殿下。”宋慎并不打算隐瞒,有问必答。

    “什么?”容佑棠睁大眼睛,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他定定神,仰脖灌尽半杯温茶,压了压惊,才冷静问:“瑞王殿下没事吧?”

    “我及时赶到现场,他自然平安,只是受了些惊吓。”宋慎理所当然答。

    容佑棠敏锐察觉些许异样,但并未戳破,继续问:“令师姐为何蛊惑瑞王殿下?莫非世间真有‘蛊惑’一说?”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巫蛊之术存于西南蛮族,但是否像传说的那样神奇则不得而知。不过,我南玄武门并未涉足。”宋慎说到此处,忍无可忍,怒道:“我师姐死前悔恨,哭喊冤枉,说自己被活鬼迷了心窍——显见她至死糊涂,一辈子糊涂!分明是她贪慕富贵荣华,动了非分之想,才会被主谋说服,竟然相信甚么‘相思蛊’,将海外剧/毒当蛊,打着我的名义,给那呆子送药,险些药死人。简直了……她怎么可能入那书呆子的眼啊?唉!”

    那书呆子?

    瑞王吗?

    好一阵子,书房内鸦雀无声。

    容佑棠叹了口气,慨叹道:“匪夷所思啊。不过,案发是在宫里还是宫外?陛下如何知情的?主谋凶手呢?”

    “在宫外,瑞王府。重阳节前,他难得有兴致,说是想登高,便出宫回府居住,谁知师姐会那般荒谬?案发时,陛下恰巧微服探望,雷霆震怒,压根不听解释求情,当场赐死师姐,我难辞其咎,险些被株连,幸亏庆王殿下力保,否则这世上再也没有宋慎了。至于凶手?我离京时尚未抓获。”

    “原来如此。”容佑棠若有所思,满腹疑团,刹那冒出百八十个念头,电光石火间,恍然大悟,笃定问:

    “恐怕陛下也迁怒庆王殿下了吧?兴许还有我,毕竟你是我们一同举荐的。”

    “你猜对了。”宋慎愧疚至极,憋闷无奈,起身垂首道:“对不起,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别!”

    容佑棠忙把对方按坐下,苦笑宽慰道:“明人不说暗话,宋掌门,你我之间还藏什么?真凶分明是冲着庆王殿下去的,对方借刀杀人,令师姐被当成刀了。”

    ——倘若宋慎从结果说起,容佑棠必将早早醒悟。

    “你说得对。但我师姐已死,尸体焚化,况且,陛下并无深究彻查之意,轻轻揭过了。”宋慎咬牙,冷笑道:“你说巧不巧?案发时,陛下居然碰巧撞见,凶手真是好算计!”

    今年来,容佑棠愈发细心缜密,他神色微动,轻声问:“出事时,庆王殿下力保你,那瑞王呢?”

    “他啊。”宋慎愤怒憎恨的眼神瞬间柔和,含糊说:“他那身体,受不了大刺激,当时被我弄晕了,昏睡两日,得以平安。”

    容佑棠点点头,俯身靠近,凭直觉,冷不防耳语问:“陛下龙体如何?”

    宋慎倏然抬眼,目光锐利,二人对视。

    须臾

    “怪道庆王殿下赏识你。”宋慎唏嘘莞尔,略一沉吟,耳语透露:“冲着咱们的交情,我冒死告诉你,记着:陛下年事已高,衰弱入骨,时日无多了。”

    容佑棠倒吸一口寒气,沉着脸,久久不发一语,骤然变得焦虑。

    将喜州公务安排妥当后,十一月初,外调京官终于返回阔别三年的京城。

    一行人停在高大巍峨的都城门下,皆有无限感慨。

    “大人,咱们终于到家啦!”张冬兴高采烈,喜上眉梢。

    近乡情怯,容佑棠反而笑不出来,满心忐忑,率众迈向城门,朗声说:“走!我们进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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