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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九,你可知错?”皇后腰背挺直,居高临下缓缓发问,涂着蔻丹的鲜红指甲戴着精致甲套,搁在赵泽安脸上。
“我、我——”赵泽安紧张忐忑,吱吱唔唔答不上话。
皇后叹息,幽幽道:“你本应该乖乖在寝室安歇,却突然出现在祈元殿,被火烧伤。因为你是本宫养着的,坤和宫难辞其咎,上上下下都挨了陛下斥责;又因为昨夜是老七值守祈元殿,他却擅离职守私会他人,所以更是被骂得狗血淋头,险些直接下狱。”
赵泽安惊惶愧疚,眼泪扑簌簌滴落,艰难喘息,哭着说:“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呜呜呜~”
皇后不耐烦喝止:“先别哭!你实话告诉本宫:昨夜为什么会出现在祈元殿?是自愿的还是被奸贼挟持?”
药膏是半透明淡绿色的,被泪水化开,流到绯色枕巾上。赵泽安本能地抬手,想擦眼泪,却被皇后严厉阻拦:
“好好躺着别动!你若再有个好歹,本宫当真无立足之地了!”
“……对不起。”赵泽安再次道歉,强忍眼泪划过皮肤的□□感,小心翼翼解释:“昨儿我半夜醒来,口渴咽干,喉咙很痛,想喝水,叫倒茶,可没人答应,估计上夜的人又去找祝嬷嬷吃酒赌钱了——”
皇后暗中斥骂祝嬷嬷几句,皱眉打断:“胡说!坤和宫乃后宫之首,向来恪守规矩,哪个当差的敢吃酒赌钱!再者,后宫诸事繁忙,本宫少有清闲,祝嬷嬷虽然没奶过你,但实际就是你的奶娘,照顾你长大,你怎么能随口污蔑她呢?”
赵泽安年幼,天真率性,耿直表示:“没有污蔑她,我都亲眼撞见好几次了。昨夜我起来自己倒了茶喝,但躺回去总睡不着,忽然想起白天大哥哥说过:祈元殿有几只南边进贡的仙鹤,是站着睡觉的,而且是单脚站立哦!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借口与老七有约、偷溜出坤和宫、跑去祈元殿看仙鹤?”皇后气得脸色铁青。
赵泽安往床里缩了缩,怯生生点点头,说:“下次再不敢了。”
“还下次?这次就闹得天翻地覆,还不知怎么收场!”皇后强压着怒火,*道:“如今祝嬷嬷被你哥扣下了,还不知是死是活,她只是出于好心,盼你尽快康复,一时糊涂才在清肺汤中加了清凉败火的黄连,就算有错,也不至死。你说对吗?”
赵泽安恍然大悟:“难怪呢,清肺汤突然变那么苦,原来是祝嬷嬷加了黄连啊。”
皇后重重拧眉,勉强维持端庄形象,软声问:“你希望祝嬷嬷死吗?她可是你的奶娘,平时多疼你啊。”
赵泽安毕竟才十岁,且是在多方力量牵扯下长大的,基本没接触过阴暗血腥。此时他闭着眼睛,憔悴地思考片刻,最终叹气说:“确实罪不至死。她是被我哥扣下的?那我去问问吧,看我哥怎么说。”
小白眼狼,一个一个“我哥”!
皇后忍不住暗骂,但面上未显露分毫,微笑称赞:“这才是明白事理的好孩子。”顿了顿,皇后用更加温柔的语气问:“小九啊,你刚才说,是谁说的祈元殿有仙鹤?”
“大哥哥啊。”赵泽安复述,虽严重受惊并受伤,脸白气弱,嘴唇干裂,但他仍带着几分憧憬,好奇询问:“您说,仙鹤当真站着睡觉吗?而且是单腿,睡着了会不会摔跤?”
皇后:“……”
就在这时,房门再次被推开,以承天帝为首,涌进来一群人。
“小九儿?”承天帝脸上的关切不似作伪,尚穿着朝服、头戴九旒冕,坐在榻沿,欢喜道:“你醒啦?”
“父皇,我险些被烧死了。”赵泽安情不自禁地委屈诉说。
“朕的小九儿这回可吃大苦头了,你放心,父皇会为你做主的!”承天帝叹息,想伸手抚摸幼子的脸颊。
皇后在门响时,动作飞快,举起帕子,按着眼睛,呜咽流泪,此时忙哑声阻拦道:“陛下!太医说小九全身都擦了药膏,暂时不可触碰,免得影响伤口愈合,您且忍一忍吧。”
“好。”承天帝只能缩手,他注意到发妻的嘶哑嗓音和红肿眼睛,温和道:“小九已醒了,自有太医照顾,你回去补补眠吧。”
皇后摇头:“臣妾放心不下。昨夜一个没留意,孩子就伤成这样,臣妾真没脸见您。您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呢?白天听说祈元殿有仙鹤单腿站立睡眠,半夜里他就好奇跑去看新鲜,这才遭奸人所害。陛下,臣妾教子无方,请您责罚。”皇后说完就跪了下去,哽咽抽泣。
闻讯随承天帝赶来的韩贵妃微微一僵,敏锐意识到不妙。
果然,承天帝立即问:“什么仙鹤单腿双腿的?你是说,小九是听了这个才半夜自行前往祈元殿?这都谁嚼的舌根?明知道小九年幼贪玩又不知轻重,还唆使他!”
皇后显得十分挣扎,为难地望向韩贵妃。
承天帝也看过去,意外挑眉,但没说什么,索性扭头问:“小九,你说,是谁告诉祈元殿有仙鹤的?”
“我——”被这么多人盯着,赵泽安有些紧张,舔/舔干渴的嘴唇,同样下意识看向韩贵妃。
“这是怎么回事?”韩贵妃干笑,众目睽睽,她站不住了,上前弯腰,柔声细气问:“小九,有话就说吧,啊。”
赵泽安这才鼓足勇气指出:“是大哥哥告诉我的。”
所有人的眼神齐刷刷望向韩贵妃。
“呃~”韩贵妃的笑容凝滞在脸上,表情变了几变,最后泫然欲泣跪倒承天帝膝前:“陛下,妾全不知情呀!皇儿的为人,您是知道的,他待弟弟们一贯和善友爱。但凡平日得了什么合适的好东西,都给小九玩——”
“宝和宫有的,坤和宫也有。”皇后淡淡打断,叹息道:“但妹妹有所不知,小九年岁渐长,陛下是督促他勤学上进的,本宫虽疼宠,但不能耽误孩子成才,故正想法子哄他慢慢收起玩心,认真念书习字。”
你母子俩倒好,反而千方百计勾着小九贪玩,如今险些葬送性命。皇后这话虽然没说出口,但所有人都心领神会。
“老大呢?”承天帝沉下脸,不悦地问。
赵泽安频繁地舔嘴唇,但此时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
“皇儿从昨夜事发到现在,一直忙着追查凶手,粒米未进,也未曾合过眼。陛下要叫他来么?”韩贵妃仰脸,美目微红,似哭非哭,楚楚动人。
承天帝沉吟片刻,最终道:“罢了,追凶要紧。说到底只是无心之过,终究是小九还不懂事。你回去记得提醒他:今后说话要有分寸,身为长兄,要稳重踏实、堪当表率。”
“谢陛下开恩,妾定会如实转告。”韩贵妃感激涕零,盈盈拜了下去。
皇后险些咬碎一口牙:陛下的心当真偏到胳肢窝了!昨夜不分青红皂白,就发了雷霆震怒,让坤和宫颜面扫地,连皇儿都未能幸免!如今,换成宝和宫犯错,竟这样轻描淡写揭过了?
本宫不服!
气氛不是很融洽。
承天帝心知肚明,他掩饰性地咳了咳,刚想开口时,房门再一次被推开,赵泽安重燃起希望,屏息看去——
啊呀!我哥终于来了!
赵泽安迅速泪眼朦胧,扁嘴。
赵泽雍大踏步进来,带起一阵风,风里有血腥味,激得众人毛骨悚然。
“我险些被烧死了,你怎么才来?”赵泽安终于等到亲哥,瞬间释放出满腔的害怕委屈,眼泪大颗大颗地流,又抬手想擦。
此时皇后一门心思全集中在“陛下偏心”,早已无暇顾及“小白眼狼”了。
“参见父皇,见过诸位娘娘。”赵泽雍一语带过,旋即坐到榻前,及时阻拦:“你一身的药膏,手别乱动!觉得呼吸顺畅吗?肺部可有不适感?”这是赵泽雍最忧心的,生怕胞弟小小年纪脏腑损伤。
“疼死了,我浑身上下都疼。”赵泽安可怜巴巴地抱怨,气弱地祈求:“你拿铜镜给我照照好吗?我的脸是不是毁容了?”他其实醒来就开始害怕,只是忍着没吭声。
赵泽雍告知:“你的脸没事,烧伤集中在头顶和左上半身。”
承天帝佯怒:“看你下次还敢淘气不了!”
“这就好。”赵泽安笑起来,有些得意洋洋地说:“当时火突然烧起来,可吓人了,幸亏我用胳膊挡住脸。”语毕,又舔/舔嘴唇。
你小子还得意起来了?
赵泽雍顿觉头疼,无可奈何地深呼吸。紧接着,他突然皱眉,看着胞弟发白干裂的嘴唇,问:“口渴?”
“嗯嗯嗯!”赵泽安无法点头,拼命眨眼睛。
“太医呢?”赵泽雍相当不满意,扭头扬声问:“太医都哪去了?小九渴成这样,是不能喝水还是没人喂水?”
这话像一记耳光,响亮甩到其他人脸上。包括承天帝。
庆王就是这样的汉子——真怒了,谁的颜面都不看。
“这屋里谁伺候的?”承天帝也不高兴了,慈父脸没绷住,眉间拧成个深“川”字,看着皇后问:“坤和宫究竟怎么回事?小九身边没人吗?”
怎么没人?您不是人?我不是人?一屋子的人!
小白眼狼身边的人昨夜被你仗毙一半,另一半被抓走审讯。现在你问我?
然而即使再愤懑气恼,皇后也不能表现出来,她还得平心静气地解释。
事实上,被皇后赶出去的太医们最可怜:他们挥之则去,召之即来。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生生承受众多不满斥责。
“慢点儿喝,别呛着,咳起来牵动伤口够你受的。”赵泽雍左手尽量放低茶杯,右手捏着芦管,默默看着胞弟的烧伤,心痛之意溢于言表。
“别急啊,切莫乱动,留疤就糟了。”承天帝还算耐心,一直没走开。几个宫妃也围着,你一言我一语地关爱——但都不敢靠得太近,因为她们都看见赵泽雍的袍袖上溅了几串血点子。
赵泽安解了渴,心情又更好些,几乎是心满意足地躺着,享受亲哥无微不至的照顾。不过,当他扫视一圈、看见皇后时,忽然想起来件事,忙信守承诺地开口询问:
“哥,你是不是抓了祝嬷嬷啊?”
皇后眼皮猛地一跳,暗恨刚才没教好众人就赶到了,真怕小白眼狼帮倒忙!她试图挽回:“小九想奶娘啦?你啊,先好好养伤才是,别的都先放下,夫子那儿母后会去解释,让他准你的假。”
可惜为时已晚。
赵泽雍挑眉,冷冷道:“我是抓了祝嬷嬷。那人仗着自己有些资历,就倚老卖老,欺凌幼主,在小九的汤药里动手脚,铁证如山!还是二哥审出来的。”
“竟有这种刁奴?”承天帝恼怒又匪夷所思地问,因为朝堂政务繁忙,他尚未得知此事。
“其实她只是——”加了黄连而已。赵泽安刚要求情,话音却淹没在皇后毅然决然的大义灭亲里:
“陛下,臣妾正要向您禀明此事。祝氏是小九的奶娘,本还算勤勤恳恳,否则小九也不会念着她。只是祝氏近来越发眼空心大,仗着是哥儿的奶娘,就处处卖老资格,臣妾岂能放任不管?于是就敲打了她几次。没想到她非但不知悔改,反而怀恨在心,竟敢拿小九的汤药泄私愤!如此歹毒之人,坤和宫绝不姑息,请陛下定夺!”
咦?你刚才不是叫我求情吗?难道我误解了你的意思?
赵泽安懵懂地看着皇后,但没好意思问,怕她又觉得他笨。
“不必多说,按律处置即可。”承天帝憎恶地黑脸。而后严肃问:“老三,案子有进展了吗?”
赵泽雍看看胞弟,低声道:“父皇,咱们出去谈吧。”
承天帝点头,起身,叮嘱幼子:“你要听太医的话,专心养伤,父皇有空再来看你。”赵泽安极不舍,但只能点头。承天帝又语重心长对发妻说:
“你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坤和宫,也该管管了。”
“……谨遵陛下令。”皇后咬牙屈膝。
赵泽雍目不斜视,只顾专心嘱咐太医:“好好照顾小九,本王必定有赏。倘若他不遵医嘱,尽管告诉本王。”而后,赵泽雍又指派几个可靠的人前来照顾,这才放心离开。
*****
过年难,年难过。今年分外难。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容佑棠始终牵挂着家里。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恍惚听见街头巷尾孩童在齐唱腊月歌。
梦中,容佑棠仍睡在家中榻上,一觉黑甜,温馨惬意。天还没亮,外面已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闻到热气腾腾的食物香气,想必厨房一定摆满了吃的。有人压低声音在说话:
“……先别叫,除夕夜得守岁熬一宿,让哥儿多睡会儿,他还在长身体。”
“哎,好嘞。”管家风风火火忙碌着。
“老爷,您看看这菜色妥不妥?可还需要添几样?”张妈系着围裙询问。
容开济和蔼道:“按旧例即可。哥儿口味清淡,他喜欢吃的,尽量都备上,家里就他一个孩子……”
容佑棠砸吧砸吧嘴,换了个姿势,睡梦中笑起来,喃喃道:“爹~”
冷不丁,耳边却传来“刺喇~”刺耳清晰的一声,容佑棠瞬间惊醒,他一贯浅眠。
费力半睁开眼睛:桌上烛火明亮,庆王正端坐,翻阅几份文书,他换了件袍子,面带倦容,但仍身姿笔挺。
“殿下?”容佑棠疑惑喊一声,以为还在做梦,但随即彻底清醒,一激灵睁大眼睛,紧张问:“过年了吗?今天几号?”
赵泽雍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腊月二十八。你梦见过年了?一直吧嗒嘴,还流口水。”
容佑棠大窘,立即抬手摸嘴角——并没有流口水啊?
“哼。”赵泽雍发出个颇为愉快的鼻音,气定神闲,又“刺喇~”一声翻页。
容佑棠马上知道对方心情不错!他掀被下床,兴冲冲挪到桌前,急切问:“殿下,凶手抓住了是吗?”
赵泽雍扫一眼仅穿月白里衣的少年,说:“不怕着凉?你的袍子在那儿。”说完朝角落屏风一点下巴。
这时候谁还管袍子啊!
“没事,我不冷,宫里用的地暖。”容佑棠自发落座,但不敢凑近看那叠文书,只能眼巴巴又问:“殿下,凶手抓到了吗?九殿下清醒没有?”
赵泽雍细细翻阅完毕,把文书码得整整齐齐,先回答第二个问题:“小九醒了。万幸,并没有损伤肺腑。只是头发被火燎得精光,伤口又痛,哭了半日。”
“那头发……?”容佑棠小心翼翼问,心想任谁也接受不了自己变成秃子的。
“只是被燎光,侍卫及时给泼了水灭火,会长出来的。”
容佑棠由衷松口气:“这就好。”顿了顿又顺口问:“那您怎么不陪着他?九殿下其实非常依赖兄长,他只是不好意思明说。”
“你倒挺了解他。”赵泽雍嘴角弯起,但很快收起笑容,无奈道:“本王已成年,按律不得夜宿坤和宫,只能等天亮再去。不过,最近特殊时期,父皇都会歇在中宫,左凡也留那儿了。”
“这样挺好。”容佑棠迫不及待又问:“那,凶手抓到了吗?除夕就要到了!”
赵泽雍屈指轻点:“口供连夜审出来了。待天亮早朝,面呈父皇御览。”
……听意思似乎是还得继续往下查?
“殿下,凶手狡猾吗?”容佑棠想了想,换一种方式发问。
然而,赵泽雍一听就明白了,虎着脸训:“拐弯抹角的作甚?凶手……应该是不能抓了。”
不是“抓不到”,而是“不能抓”。
线索指引到谁身上去了?难道是皇家内斗?那确实难办,捅出来叫全天下人议论耻笑,皇室尊严扫地。
容佑棠欲言又止,最终没说出口。
“下午至上半夜,本王和大哥、二哥,六弟七弟,五弟,联合审讯抓获的嫌犯。”赵泽雍闭眼,揉捏眉心。
嫌犯一定求生不得、求生不能……容佑棠光听就能想象出刑讯经过。
“来回拷问,几个嫌犯最终松口。但他们分别供出的上级中,均指认了坤和宫、宝和宫的掌事太监。”赵泽雍面露嘲讽。
哇,好一本乱账!
容佑棠叹为听止。
“有人自然不接受,生气得很,亲自动手,弄死两个,犯人却仍未改口——宫里的手段,铁打硬汉也扛不住,口供应当为真。众兄弟都在场,俱看在眼里,总之,嫌疑是有的。”
容佑棠有些不甘心,叹息道:“那,凶手只能是那两宫的掌事太监了?”
“唔,多半是。”赵泽雍冷笑:“若再往下查,还不知道揪出谁来!”
遮羞布皇帝是不会让扯的,查到这种程度,波及实在太广。
容佑棠忍不住同情道:“所以,九殿下只是不幸被牵连的。”
“幕后真凶确实狡猾。”赵泽雍脸色凝重,“不过,当他发现纵火现场呼救的是小九时,有意放弃引爆计划,给了小九逃生的机会。”
细思极恐!
“想不通。”容佑棠摇摇头,“凶手究竟是想对付坤和宫还是宝和宫?七殿下还是祈福宝塔?如果不是九殿下出事,您应该也会被——”容佑棠猛然住口,站起来,尴尬看着庆王。
赵泽雍莞尔,并不生气,佯怒道:“口无遮拦!大家心里都明白,不必说出来。”
呃~
容佑棠低头看脚尖,略定定神,抬头,没话找话,后知后觉问:“时辰还早吧?您怎么不睡会儿再去上朝?”
赵泽雍扭头看一眼自己被褥凌乱的床。
什、什么意思?
“轰~”一下,容佑棠如醍醐贯耳,不敢置信地问:“这、这是您的房间吗?”
看着不像啊,一点儿也不富丽堂皇!
“本王的书房在隔壁。”赵泽雍简单解释。此处是已故淑妃的寝宫,她生前亲手布置的长子卧房,处处带有亡母音容笑貌,睹物思人,故赵泽雍后来多半歇在书房。
难怪了,我梦中惊醒会看到殿下!他应该是忙得太累,一时没想起我在这儿,顺脚走来的。
容佑棠顿感内疚,立即过去整理床铺,紧张道:“实在对不住,冒犯冒犯,不知道这是您的下处。殿下,您快抓紧时间睡一会儿吧!”
血肉之躯,两夜一天,赵泽雍确实也累了,倦意甚浓,但仍记得问:“那你呢?”
“我卧床一天多,早睡饱了,外间有个罗汉榻,我去那儿躺着,天亮再挪到别的房间去。”容佑棠干脆利落地宣布。
罗汉榻太小,赵泽雍个高腿长,躺不开。
“唔,也行。”赵泽雍点头,没精神再多说什么,走到床边,脱了靴子,直接和衣躺下,闭上眼睛,几乎沾枕即眠,呼吸悠长平稳。
“……”容佑棠傻眼,站在床前想了想,最终伸手,把被子给帮忙盖好大半,再轻手轻脚地转身离开。
唉,做皇子压力真大,圣上一声令下,他儿子们都得行动起来,废寝忘食地忙。
但,虽然左公公照顾九殿下去了,这宫里也还有其他人啊,怎么就没给殿下另收拾个房间?
*****
容佑棠好奇思考着,迷迷糊糊在罗汉榻上入眠,等他一觉睡醒,房中又空无一人了。
最奇怪的是,他竟然回到了床上!
梦游吗?
容佑棠纳闷地坐起,刚掀开被子想下床,房门就被轻轻叩响,有清脆的女声恭敬道:“公子,奴婢们进去伺候了。”
公子?奴婢们?
容佑棠茫然看着门口:门开,走进来四个年轻宫女,个个轻盈娇俏,装扮一致,微笑大方得体,分别端着洗漱用具、干净衣物等。
几个女孩屈膝福了福。
容佑棠:“……”
“公子休息得怎么样?”为首的宫女脆生生上前问,说话就要跪下为容佑棠穿靴。
“我、我天!”容佑棠火速缩脚,慌忙挪到床尾,吓得都结巴了:“起来快起来,你、你跪我干什么?”
宫女们齐齐抿嘴笑起来。
“殿下呢?”容佑棠还是第一次被年轻姑娘堵在床上,窘迫得脸红耳赤。
“殿下上早朝去了,嘱咐奴婢们好好照顾公子。”
“别,别,不敢劳动几位姑娘,我自己没问题。”容佑棠连连摆手,坦然相告:“我是殿下小厮,咱们一样的身份,没得折煞我了。”
宫女们又抿嘴笑,个个一副“你知我知”的隐晦表情:今早端水进来时,我们亲眼见到殿下抱着你放在床上!多少年了,第一次见到殿下往床上放人。
“公子这样说,才真是折煞奴婢们了。”
几个女孩都眼尖,看穿容佑棠不是恃宠而骄的恶劣性情,她们脸上笑眯眯,手上却不由分说,周到细致把容佑棠揉搓一遍,又端上汤粥糕点,开始照顾早膳。
“姑娘,我是说真的,殿下同意我另找房间,以免打扰他办公休息。”容佑棠极力解释争取。
“公子,您要用哪样?奴婢给您布。”宫女恭谨带笑,说话柔声细气,“任你暴风骤雨,我自岿然不动”。
容佑棠张张嘴,独角戏终于唱不下去了,无可奈何道:“那好吧,等殿下回来,我当面问他,你们就知道我没有说谎了。”
“这粥温得刚刚好,公子用一些吧?您是殿下房里的人,有什么话,殿下待会儿就回来了,到时慢慢说不迟。”
房里的人?什么叫房里的人?
容佑棠如遭雷击,瞠目结舌。
回神后,他第一反应是内疚汗颜:殿下,我对不起你。咱们共处一室,她们误会你是龙阳断袖了,怎么办?
庆王殿下英明神武,铁骨铮铮的男子汉,怎么可能短袖?
容佑棠崇敬至极地想。
*****
早膳刚撤不久,庆王就回来了,带着一群人,担架抬着赵泽安。
“咱们一起睡好吗?”赵泽安脑袋缠满纱布,期待地问。
“不妥,你的伤口正在愈合,蹭破皮会留疤。”赵泽雍回绝,指挥道:“手脚放稳了,别颠着人。东厢房收拾好了没?”
“回殿下,已收拾妥当。”
赵泽雍吩咐:“带他进去。另外,去个人到太医院通知一声,请太医今后到这儿看诊。”
“是。”
赵泽安百无聊赖玩手指,嘟囔道:“自己睡就自己睡,我才不稀罕跟你挤一块儿。”
庆王戏谑问:“那刚刚是哪只小狗儿说想跟我一起睡?”
“……”赵泽安一愣,继而恼羞成怒,失去理智:“汪汪汪~我要是小狗,你就是大狗,咱们一家——”
一众下人忍不住喷笑。
“好了好了!”赵泽雍率先示弱,宠溺无奈道:“说不过你。进屋歇着吧,好不容易把你从坤和宫带出来,别捣蛋。”
“哼~”赵泽安在亲哥面前是属螃蟹的,张牙舞爪横着走。他掰弄手指头玩耍片刻,忽想起来问:“哎?不是说容哥儿进宫来看我,结果被炸伤了吗?他人呢?”
赵泽雍刚要开口,抬眼就看到容佑棠又慢腾腾扶着栏杆挪步,远远就高兴地问:
“是九殿下回来了吗?”
赵泽安也高兴,想抬头,却被兄长眼疾手快按住了,只能挥挥手:“是我!听说你被炸飞了,还好吗?”
咳咳~
“只被炸飞一点点而已,没什么大碍。”容佑棠跟着担架走,好伙伴四目相对,俱唏嘘感慨不已,絮絮叨叨诉说彼此遭遇。
“……哎,你是没看见,那火忽然就起来了,熊熊燃烧啊!”赵泽安故作深沉,小脸严肃板着,眉飞色舞,抑扬顿挫地讲述惊险一幕:“说时迟那时快,我裹着披风,果断跳下榻,大声示警,呼喊侍卫进来救火——”
庆王煞风景地打断:“跳下榻之前,你若能果断脱掉披风,头发就不会被燎光了。”
“嘿!”赵泽安怒目而视,用眼神表达强烈抗议。
众人忍笑低头。
容佑棠好言解围:“其实九殿下是非常勇敢的,梦中惊醒发现起火,能够立即设法脱险,多难得!由此可见,自古英雄出少年。”
庆王无话可说地暼一眼某人。
“哼~”赵泽安炸起的毛这才被捋顺了些,忿忿不平道:“连父皇都夸我勇敢呢。”你个不识货的家伙!
一群人围着担架憋笑,步入高大敞亮的东厢房。
唉,皇宫门槛都那么高!
容佑棠扶着门框,刚想小心翼翼抬脚,身后的庆王见状,顺手将人抱了进去,随口告诫:“你也是伤患,好好卧床静养,别老出来溜达。”
“是。”容佑棠爽快答应,转身挪步坐在榻前,继续认真耐心听九皇子倾吐满腹的话。
赵泽雍看着一大一小相谈甚欢,很是不解,失笑摇头。
这时,左凡上前告知:“殿下,郭公子兄弟二人护送杨老夫人、杨夫人,一起进宫探望九殿下。”
赵泽雍担忧皱眉:“老夫人来了?”
“是,皇后已准了。”
“你们准备待客,本王亲去迎接。”赵泽雍下令,略整整衣袍,扬声告知:“小九,外祖母舅母和表哥们看你来了,待会儿要让老人家宽心,明白吗?”
“哦,知道。”赵泽安懂事地点头。亲戚来探,竟然劳动老祖宗进宫,他当然是高兴的,聊得更起劲了。
*****
雪后暖阳,乾坤朗朗,天地澄明。
但这个时辰,御花园没什么人逛。
赵泽雍步履匆匆,赶去迎接年事已高的外祖母。他当然知道宫外焦急,但这两天忙着破案,实在□□乏术——其实真相尚未水落石出,但承天帝御笔一挥,圣旨一下,匆匆发落几个人,明黄天威便强势掩盖脏污黑幕,并喝令不准掀开。
家家有本难念经,皇家也不例外。
赵泽雍上朝呈交口供前,就已料到结果,因此毫不惊讶,平静看着承天帝自欺欺人。
唯有一声叹息。
越过小径,穿过假山石洞,绕过亭台楼榭,赵泽雍踏上一个种满花木的山包,准备抄小路去中门。
但正要登顶时,他突然听到一声稚嫩凄惨的“叽~”,同时传来愉快轻笑。
谁?
赵泽雍疑惑,屏息凝神,隐匿行踪,远远地眺望:
是八弟。他在干嘛?
赵泽宁蹲在地上,手上抓着一只雏鸟,脚边有一小团血肉模糊的物体。
他动手,缓缓拧动雏鸟左腿,不断加力,那鸟扑扇翅膀,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咔~”一声,左腿断了。赵泽宁全神贯注,看起来乐在其中。他又拧动那断腿,突然用力,硬生生拔下,血溅出来,雏鸟大张嘴巴,却已失声,浑身抽搐,赵泽宁畅快得意,捏着拔下来的腿骨,胡乱戳/刺雏鸟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