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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宫,子夜。
团团的雪花,将宫墙内外装点的银装素裹,如同一片纯净的冰雪世界。按照往常,这种天气,这等时刻,除了值夜小太监那幽灵般的脚步声外,宫墙内外早该一片寂静。
然而今夜,不仅重华宫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整个后宫也早已是喧哗一片。后宫中,无论是品级森严的嫔妃,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都纷纷从暖烘烘的被窝中爬了出来。因为今夜,极有可能将是一个影响后宫格局、关系江山命运的重要时刻!
当今天子,宣德皇帝,自青年登基后,励精图治,不仅平息了其叔父“汉王”朱高熙的叛乱,也为大明王朝开创了一片从未有过的太平盛世!如今的大明朝,内有贤臣老成谋国,外有良将守土开疆,加上圣天子正当盛年,正该是一副千秋万代、永世同昌的盛世景象。然而,这样一位文治武功、多才多艺的英明天子,却一直有着自己的难言之隐!
那就是,“君王无后,国之无储”!
自成亲以来,无论是如今的佳丽三千、妃嫔如云,还是做皇太孙时的妻妾成群,美女无数。总之,自成年后,宣德皇帝身边最不缺少的就是女人!他耕耘也不可谓不辛劳,雨露也不可谓不均沾。但令人尴尬的是,茫茫后宫,却始终颗粒无收!这种事情,也许放在普通的成年男子身上,还可以讳莫如深。但放在天子身上,就不仅是个人的私事,还事关整个皇族的颜面!
所以,当前年九月,太医禀报称正阳宫胡皇后怀了身孕之后,宣德皇帝不禁兴奋的跳了起来。这个消息不仅驱散了笼罩他多年的心理阴霾,让他重获自信;也让他对江山后继有人抱有了极高的期望。试想,如果皇后产下的为男丁,那可是嫡长子,正宗的龙子凤孙,国之储君的不二人选!
经历了近八个月的漫长等待,终于瓜熟蒂落,最终虽因并非男丁而略有遗憾,但宣德皇帝初为人父,心情还是非常愉悦的。但紧接着却传来了一个极为糟糕的消息——胡皇后因产后受寒落下了病根,今生几乎再无子嗣可能!
这个打击让宣德皇帝措手不及,木立当场。事后,皇后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嬷嬷虽几乎全部被处死,但已是于事无补。“国不可一日无君,君亦不可一日无储”,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宣德皇帝将自己得储的全部期望都放在了贵妃孙氏身上。在一次与孙贵妃的嬉戏中,他甚至言道:“卿若能生男,朕当立你为后!”
消息传出后,不仅在后宫引起轩然大波,朝野上下更是一片哗然。要知,“废后”乃国之大事,纵观历朝历代,也都极为罕见!何况,如今这位胡皇后不仅端庄贤德,向无过失;更是由成祖亲自遴选,岂可一言不合,轻言废立?
此事,直到深居简出的张太后出面安抚后,朝议方才慢慢平息下来。但群臣心里都明白,若是其他嫔妃生子也就罢了,但若是重华宫这位主儿,那此事肯定还得再起波澜!
这孙贵妃也确实争气,流言才刚刚平息不久,竟真的就传出了怀孕的喜讯!为了安全起见,以前每天捏着皇帝都嫌不够的孙贵妃,竟然改了性子,把食髓知味的皇帝拼命的往其他妃嫔宫中赶,坚决不让他近身。
而今夜,正是在经历了将近九个月的漫长煎熬之后,马上就要揭晓结果的日子。后宫上下之所以这个时刻仍然盛装不卸,翘首以盼,也正是为了第一时间得知这个事关自己前途和命运的结果!
帝王之家,生男生女,本就不是私人之事。如今孙贵妃腹中的婴儿,则更是关系到整个后宫的格局、关系到满朝文武、天下苍生的命运!
宣德皇帝在接到孙贵妃临盆的消息后,立即推开了全部的事务,第一时间候在了凤仪楼外。这一次,也不知为何?他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觉得自己多年的愿望将在今朝实现!
宣德皇帝紧张的来回踱着方步,一双大手在貂皮宽袖中插进又抽出,若非碍于祖宗法度,他可能早已转身冲进凤仪楼内。
“生了,生了,恭喜娘娘,是个皇子!”
当梦寐以求的消息传入耳中的时候,宣德皇帝忽然有点呆滞起来。他先是在自己的手背上狠狠的咬了一口,感觉到锥心的疼痛之后,他方才如梦方醒,确定这是一个千真万确的消息,千真万确的好消息!
第二天早朝,宣德皇帝只下了一道命令,将孙贵妃产下龙子的消息刊登在邸报,通传全国!一时之间,举国欢腾!
第二年春天,皇子朱祁镇迎来了自己的百日之宴。宴席上,宣德皇帝明旨昭告,册封皇子朱祁镇为太子,大赦天下!
此次大赦,受益最大的当属昔年被牵连下狱的建文遗臣和后裔。他们有的取消通缉、有的被当即释放,更有甚者,还得到平反,恢复了荫封和爵位。比如:SX沈家、JX解家,JS练家等等,都纷纷被列入在了平反的名单之中。就连昔年建文时期的两位肱骨之臣——黄子澄和齐泰,其族人、后裔只要还幸存于世,朝廷也都明旨同意,免于追究!
唯独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方孝孺案”的牵涉者,别说恢复荫封和爵位,就连免于追究和同意释放的名单,也无一人在列!大赦名单登出后第二日,京城“常来客栈”的客房里,一大一小正在收拾着自己的行囊。从那娴熟的手法上看,两人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居无定所的生活。只见那父亲一袭麻衣,刀眉虎目,赫然正是那日在香山上,杀人不用第二刀的柳生一寒。只是此刻的他,却像是换了一个人,满目皆是慈爱之色。那个小男孩,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微黑的小脸上却流露出一股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和刚毅之气!
“孝儿,爹爹的话你都记着了吗?”
只听那孝儿乖巧的答道:“记着呢。先坐马车往西行三十里,到了之后我一个人先下车,交代赶车师傅再继续西行三十里。我接着另雇马车,折而往东,到了黄河入海口后,等待爹爹前来会合!”
柳生一寒叮嘱道:“一定要记住,你只能等爹爹三天。如果第三天的日落之前,爹爹还没赶来,你千万不能回来寻找爹爹,要马上坐船前去扶桑。到了扶桑后,立即去找南麟伯伯。在他那里练好武功,等我回来,记住了吗?”
“可是爹爹一定会来的,不是吗?”清脆的童声中,透着一个孩子对父亲的自信和崇敬。
柳生一寒想到此行的凶险之处,心里也不由一黯,但神色却半点不露,摸了摸儿子的头,道:“孝儿放心,爹爹一定会来的!就算那天没来,以后爹也会去找你!”
孝儿突然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玉玦,轻轻摩挲着。只见那玉玦通体莹白,不带一丝杂质。内里更似乎有一股波光在流动,似乎蕴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灵气。过了半响,方才恋恋不舍的道:“孝儿以后还能见到和尚爷爷吗?”
柳生一寒也不由叹了口气,安慰道:“可以的,你和尚爷爷以前身体一直都很好,这次不过是生病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好起来的。”心里却道:“若不是你和尚爷爷已病入膏肓,咱们父子又何需如此奔波?”
柳生一寒从孝儿手中拿过玉玦,用一块黑色棉布给包了起来,塞入了孝儿怀中,正色道:“孝儿,这块玉玦名为“灵应玦”,乃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之物。你一定要妥善保管。在扶桑,除了你南麟伯伯外,绝不可再让其他任何人知晓,听到了吗?”
“既然如此贵重,何不干脆由爹爹保管?”
“你和尚爷爷既然把他赠送给你,自然有他的用意,你好好保管就是了。”
见天已不早,柳生一寒连忙催着儿子上路。他担心外面有跟踪自己的眼线,连马车都让儿子自己一个人去雇。只是再三交代,一定要小心谨慎!
孝儿很快就雇好了马车,柳生一寒担心会连累到儿子,连下楼送行也是不敢。半蹲在房门口,双手摩挲着儿子的双颊,最后叮嘱道:“孝儿,你要记住,今后无论你走到哪里,你永远都是中原方家的后代,听到了吗?”
孝儿点了点头,转身上了马车。眼见车影渐渐模糊,强如柳生一寒,也不禁虎目噙泪……
孙贵妃慵懒的依偎寝榻上,婀娜的身姿里,每个细胞似乎都能散发出逼人的魅力!宫里上下,谁都知道孙贵妃畏冷,讨厌冬天。所以,尽管已是隆冬腊月,但凤仪楼内,却永远温暖的犹如阳光普照下的沙滩,甚至比沙滩还更舒适、更惬意!
可能因为探炉烤的房里确实有点太热了,孙贵妃决定先洗个澡。等丫鬟把木桶抬进来的时候,她身上早已见不到半缕衣物。因此,整个房间突然变得明亮了起来,连星月都羞的躲进了云彩里。
突然,孙贵妃感觉好像有一股寒意袭来,一股从骨髓里冒出来的寒意!
接着,她就看见了一把刀。刀明明还在鞘里,但她的感觉,却像是已经架在了自己修长的脖颈之上。只要握刀的手轻轻一拉,所有的处心积虑、富贵荣华都将成为过眼云烟。
也许是因为太害怕了,孙贵妃不仅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连那诱人的身躯也跟着颤抖了起来。
魅惑的身躯、求饶的眼神、奇异的颤抖、急促的喘息,这一切不仅可以让正常人变得不正常,也可以让非正常人变得正常!
但柳生一寒却似乎并不是人。他既像是冥顽不灵的枯木,又如同千年不化的寒冰!
所以,那把刀现在真的架在了孙贵妃那修长、莹白、颤抖的脖颈之上。
孙贵妃现在最大的感受,竟然不是害怕,而是愤怒!没有人可以如此侮辱她的魅力!谁都不可以!她发誓,这绝对是最后一次!
“咯咯咯”,孙贵妃竟突然笑了起来。“柳生一寒,原来你并不想杀我!”
“看来你很想试试”,柳生一寒的声音竟比他的刀更冷。
“你不必再装了。柳生一寒的刀如果真要杀人,又怎么可能只是架在别人的脖子上?何况,你为什么要杀我?”
“为什么要杀你?就你所做的那些肮脏事,死一万次难道冤枉?”
“哈哈哈”,孙贵妃纵身狂笑,似乎这辈子从未听到过如此好笑的事情。“就你柳生一寒,也配说别人肮脏?”
柳生一寒静静的站在那里,似乎并未觉得此话有何好笑之处。但原本架在脖子上的那把刀,却不知何时已回到了刀鞘之中。“我最后问你一句:答应过我的事情为什么没做到?”
孙贵妃并没有傻到以为柳生一寒把刀收回去就表示放过了自己,如果这个问题回答不好,那很可能自己这一辈子都无法再回答其他的问题了。因为死人无法回答任何问题!
“我承认,我答应你的事情,这次确实没有办到。但你应该记得,咱们本来也从未约定过时限!那件事有多难,你自己比我更清楚!”
见柳生一寒沉吟不语,孙贵妃接着道:“你是聪明人。好好想想:谁才是未来的大明天子?谁又最有可能、最有机会帮助你完成此事?”
“那你想让我等多久?”
孙贵妃见柳生一寒语气明显松缓了下来,不禁暗自长舒一口气。“实话跟你说吧,就算是现在,我也给不了你具体的时限。但我可以向你发誓,只要等到我有权做主的那一天,我一定帮你完成!”
“你听好了,我不管你采用什么样的手段,二十年之内,你都必须做到。否则,之前所给你的,我会通通毁灭,并要你十倍偿还!”
孙贵妃当然明白柳生一寒的话里所指,但那毕竟已是二十年后的事情。谁能预料到那时会发生什么?谁又能确定,二十年后的柳生一寒还尚在人间?
所以孙贵妃点了点头,道:“好,那咱们就一言为定!”
出了重华宫后,柳生一寒立即转身往东城门赶去。刚到城门口,忽听墙头一声呐喊:“捉拿方家余孽,别让他跑了。”
紧接着只听弓弦连响,万箭齐发。柳生一寒见墙头上密密麻麻站满了弓箭手,也不敢强行硬闯。宝刀一横,已将飞来的利箭悉数挡开。刚要折而往南,护肩一队手执长矛的卫兵从后面杀了过来。柳生一寒虎吼一声,已提刀冲了上去。当先一名领头士兵刚要举刀来挡,忽见刀光一闪,已连人带刀被砍成了两截。众卫兵见他如此悍勇,吓得纷纷往后退却。
柳生一寒如同猛虎进入了狼群,刀起刀落间,只见一颗颗人头漫天而飞,就像是被暴风刮起的毡帽。众卫兵何曾见过这等手段,一个个早已吓得心胆俱裂,四处乱窜。本来还颇有章法的阵型顿时乱作了一团。
柳生一寒寻思道:“那恶婆娘既然早有准备,那刚才的盟约肯定不过只是拖延之辞。若现在不杀之后快,如何消却这心头之恨?”因此,竟不再往南,而是朝着刚才重华宫方向杀了回去。
转入一条胡同的时候,忽听一男子喝道:“火枪手,给我打!”胡同两侧的高墙上,募地冲出了数十名火枪手。只听“砰砰”之声不绝于耳。
柳生一寒知道厉害,身形奇异的一缩,子弹已齐刷刷的打在了两边墙上,斑斑点点,如同蜂窝一般!乘着枪手换子弹的空隙,柳生一寒“嗖”的一声,已窜出了胡同。往前一看,顿时内心一禀。只见重华宫前甬道的两侧,黑压压的竟已站满了禁军。柳生一寒心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敢恋战,转身接着往南门冲去。但此时胡同里的火枪手已换好了子弹,从后面重新包抄了上来。
又是“砰砰”一阵连响,绕是柳生一寒身法再快,肩腿等非致命部位亦不免连中数枪。柳生一寒强忍那火烧般的疼痛,揉身如炮弹般,冲入了火枪手的阵营之中。这些火枪手枪法神准,但却武功平平,瞬间被连杀了二十余人。
柳生一寒听后面杀声震天,如同沙场点兵,心知禁军主力来了。若再不走,今夜恐怕将有来无回,全力展开轻功往南门冲去。兔起鹘落之间,已来到了城门口。只见城门紧闭,城墙上竟也早已布满了盾牌手和弓箭手,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手持圆筒、鹅帽鱼服的锦衣卫士。那圆筒长约两尺,黑黝黝的煞是渗人。
柳生一寒并不知这就是神机营联手川中唐门共同打造的秘密武器——“连弩群蜂针”。他只知道,再更换城门已是无用。只听他大喝一声,已如飞鸟般往城头掠去。人在半空,只听“飕飕”一阵连响,一排排的利箭已如蝗虫般朝自己涌来。柳生一寒迫不得已,只好又折身掠了回来。如此接连三次,却始终无法突破南门的防线。
此时,又有两排官兵从后面杀了过来。前面一排为盾牌兵,后面一排为长枪兵。柳生一寒暗道“来的正好”,双手一伸一缩,已如老鹰抓小鸡般,将其中两名士兵夹在了腋下。这队官兵似乎早已见识过了他的骁勇,吓的纷纷后撤。
柳生一寒捞起其中一名士兵手上的长枪,“嗖”地甩向了城墙。只听“咚”的一声,近丈的长枪竟已没入过半。紧接着抄起另一名士兵手上的护盾,左盾右刀,如下山猛虎般往墙角方向扑去。
挨近墙角后,受角度影响,墙头上射来的弓箭顿时少了很多。柳生一寒捡起地上散落的箭头,采用“漫天花雨”的手法,朝墙头奋力一甩,城墙上顿时发出一阵“哇啊”的惨呼声。柳生一寒抓住这难得的空隙,纵身往城头跃去。面对漫天射来的箭雨,忽然身形一缩,双脚踩在了墙头的枪杆上。借着枪杆反弹之力,“嗖”的一声翻上了墙头。这个办法着实出人意料,加之柳生一寒身形变化太快,城墙上弓箭手顿时纷纷失去准头。
墙头上,只见柳生一寒长刀连挥,官兵顿时被杀出了一条血路。柳生一寒俯身正欲发力飞过护城河,忽听身后轰鸣声响起。转身盾牌一横,“叮叮叮”,蜂针都打在了盾牌上。但这些蜂针实在太多、太密集,而且劲力之大竟不在强弩之下。柳生一寒突感双脚一麻,继而只觉头晕眼花,一个酿跄差点摔倒在地上。心知针上喂有剧毒,柳生一寒不甘心做俘虏,乘着最后还有一丝意识尚存,用尽全力朝墙下扑去。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竟撞塌护栏,直朝墙边护城河中掉去。半空中只听身后轰鸣声再起,紧接着“噗噗噗”一阵闷响,数蓬牛毛般细密的蜂针已悉数没入了柳生一寒的背心之中。
“扑通”一声巨响,人已沉入了护城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