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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海锦绣,秋深如金。
竹叶青黄相间,林深径远……
去掉黄色的竹叶,截取斑驳青竹,竹屋依着山石就势而趋于建成。很久没有凭借人的力量做这样复杂的事情,贺连觉得很有意思。
站在一边看,看得心痒了就跑过来帮忙,帮了一会儿又跑去摘果子钓鱼,程荼每天都不停闲。
“吃吧。”程荼一早去赶了个海,捡到了很多漂亮的贝,用海水煮熟了竟是鲜美异常。
贺连从一盘里挑了一个出来:“嚯!”
“啊?”程荼踮着脚尖探头过来看贺连在惊讶什么。
“这也能被你捡到?”贺连笑着把贝掰开来,已经缩紧的蚌肉里一颗石榴籽大小的珍珠被翻挤了出来,光泽盈指,连颜色都像极了石榴籽。
“哇!哇哇哇……”程荼一边儿喊一边儿就跑了。
半个时辰以后,程荼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坐在石头上发呆。
“你去干什么了?”贺连把一根粗壮的竹子立起来绑在门口的位置,随口问道。
程荼有点没精神儿:“你不奇怪你吃的这些蚌里面都没有一样的吗?”
贺连不太明白她想说什么,点点头,抬头去看立柱与门楣的角度是不是合适。
“那是因为我一样就捡了一个,为了尝尝哪个好吃。就这个样子的蚌,就这样的!我看见二三十个也不止……可是现在……他们都回家睡觉了!”垂头丧气地看着手里的珍珠,又看了看涨上来的海水,程荼嘴撅得老高。
贺连笑了:“要那么多有什么用?”
程荼走过来问贺连:“这个东西算不算是值钱的东西?”
贺连点头:“嗯,这种成色的若是再大一些是可值百金的。”
“就是的啊!那就应该多存一些!我笨死了!”程荼跺脚道。
贺连紧了紧竹子之间的榫槽,回身又拿了一片削好的竹条从另一侧插了进去,稳稳固定住:“你喜欢吗?回来我送给你一条珍珠项链。”
程荼摇头,闷闷坐回了一旁的石头上。
贺连有点纳闷儿,她看起来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放下手里的竹节,贺连走过来蹲在她面前,理了一下她因为汗水黏在一起的几缕头发:“怎么了?真的因为一串珠子难过了?原来还是个贪财的丫头。”一笑拿过握在她手里的珍珠在手里颠了颠,“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珍珠蚌,它们很少会被冲上来,它们喜欢躺在水底……常年不动。你看到的也许是这种,这种会跳,跳不好就被海浪掀上来。”随手拿了一只黑色的贝壳,贺连道。
程荼瞪了贺连一眼,她早上在竹料里不安分地跳来跳去时,不小心扎到了脚,贺连在揶揄她。
伸手去推他,推不动就使劲推,贺连被笑着推倒了,坐在地上一手都是沙子。
程荼飞了他一眼:“你还笑!”
“好了好了,不笑了。”贺连其实还在笑,“在这个岛上只有咱们两个人,连只猴儿都没有,你想要珍珠戴给我看,我倒是觉得你什么都不戴最漂亮。”坐在地上,把双手架在膝盖上,贺连看着程荼道。
程荼托着腮坐在山石上看着沙子发呆,半晌:“我是想……咱们要存些值钱的东西,如果有船经过,我们就把这些送给他们,让他们把咱们带回去。”
贺连心中一动,脸上却没显露,笑道:“在这里不好吗?”拍了拍手上的沙子,贺连起身,伸手拉起程荼。
两人并肩慢慢向着海边走去……
“师傅会功夫的是不是?”程荼看着贺连,贺连看着海。
“嗯,一点儿。”贺连轻松道。
程荼道:“师傅也很有钱吧?”
贺连摇头:“这个……倒是可多可少,或者想多就多想少就少。”
程荼没理贺连看起来像是瞎说八道的话:“师傅很聪明,而且很……很,我是说,师傅仪表堂堂。”
贺连点头:“这个显然是,只是仪表堂堂我总觉得这个词听起来很显胖。”
程荼被逗笑了,扬起小嘴露出两颗洁白的牙齿。
“所以呢……”贺连道。
“所以师傅不是个普通的人。”程荼仍带着笑意,看着手里的珍珠,“就像它,不能一直流落在孤岛上。”
有一瞬间的感动,她是为了自己准备存钱雇船啊。畅然一笑,贺连觉得没必要让她这样担忧下去:“我若是愿意就这样呢?就这样……只有你我,很好!”
“我不愿意!”程荼摇头道。
贺连有些紧张,笑得不太自然:“为,为什么?”
程荼低下头,都要低进沙子里了:“就算……就算我……我愿意,那……那将来……那个谁……会,太孤单了。”
“啊?谁?”贺连眉间一松,简直要大笑出来,使劲儿忍着弯下腰去找程荼的脸。
程荼的脸红得像烧着了。
“你说谁,谁啊?”贺连实在喜欢看她这样的表情,追问道。
“哎呀!烦死人了,烦人!”程荼扭头向岸上跑,跑两步又好像顾忌什么,停了下来,下意识摸了摸肚子。
贺连笑神经了,跟在后面看着她因为羞涩惶恐又充斥着淡淡喜悦的脸颊通红……原来她什么都不懂呢。半个月……贺连只是吻过她,仅此而已,她竟然以为自己有了喜吗?
三步两步追上,贺连伸手拉住脸似红炭的程荼,团在怀里:“原来你在担心我们的孩子。”还是很想笑,嘲笑的笑,贺连抬头看着天,却止不住身体因为憋着笑不停抖动。
程荼不回答,她觉得钻进沙子里才好,自己怎么就说出来了呢?!不对!自己没说,是师傅!他怎么就猜出来了呢?哦,天啊,还不是因为自己说出来了……
看着蜷缩在自己怀里的程荼,贺连想……嗯!若是有个女儿是不是也这么可爱呢?有个女儿好!
打横把程荼抱起来,不远处就是他们新建成的木屋,走进去贺连用脚带上了门。
有泥制地笼盘在屋中央,并不旺的火被细细压在里面,是为了祛除竹子的潮气,焙烤得屋内温暖若春,一点点湿润里蕴着竹子的清香。
“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贺连俯身几乎是贴着程荼耳根道,右手已抓了程荼的手去拉开了自己的长衫腰带。
灼热的薄荷清香喷在程荼耳根,烧得人异样的难受……也并不是难受,是奇怪……奇怪得头晕,程荼口干舌燥,好想去海里游个泳,可现在却傻傻站着一步也迈不动。
被贺连的双手强迫着抬起头,看到的是他劲瘦的胸膛,白衣轻动,半是微露古铜静泽,让人目眩。
“男……男孩儿。”程荼说完以后,迅速祈求自己就此哑巴了算了。
“那你要努力了程荼,我喜欢女儿,我们都要……”
“好痛!痛!”程荼忽然的吃痛,瞬间打破了竹屋里旖旎的气氛,程荼一头是汗地跌坐在床上,抱住自己的小腿。
以为程荼是在害羞躲避,贺连微笑就要栖身的时候,忽然看到了程荼的衬裤之上小腿外侧都是血,血液几乎瞬间茵透棉布。
小心翼翼向上推裤脚,贺连看到早上程荼在竹子间蹦来蹦去不小心擦伤的伤口。不过是擦伤,大半日之内怎么会裂成了这么大的口子?能看到肌肉因为疼痛不住抖动。
深深皱眉,贺连问程荼:“伤口一直在扩大,为什么不说?”
程荼已经疼得嘶嘶不止:“没有,一直没有疼过。”
伤口仍在扩大,贺连知道了,这是裂血红背!
攀附着竹子而生,极为不常见,可以说是难得又难得的药材,医者苦寻不得,却这么悬地刮伤了程荼。
裂血红背,擦伤不痛,痛时已晚,毒液会顺着肌理渗透到血管,然后……爆裂!
程荼已经昏了过去,脸色若金纸。
没有半刻的犹豫……贺连抱起程荼,飞奔向他们醒来的山洞,山洞的一端是苍茫大海,低垂星辰,另一端迷雾重重。
冲进去的时候,贺连的脚步很熟悉,就像雾不存在。
没有人知道,甚至阎君遥崖,季环楚,没有人知道!
这片迷雾是贺连的离境,曾在这里独自待过三十年的时光,贺连厚厚织起了离境,让西海上这个小小的岛屿有一半消失在了三界内外,仙人看不到,谁也看不到……以为雾中便是海岸峭壁。
在这离境迷雾里,贺连的梵丝舒展开来。
“程荼,醒醒。”贺连用手轻扶着程荼光洁的小腿,伤口已经消失,但是他还是怕她会疼,不断轻轻抚触,“好了,醒过来吧,别再贪睡了。”
程荼不醒。
微笑着去摸她的额头,想唤醒她,贺连顿然停住了手,脸上已因为太过吃惊渐渐变得吓人,眼中冷光若剑!
不是程荼!
这个人不是程荼!
慧心之力全然无踪……这个人不是武宁城中的程荼,不是苦等柳忠志的程荼,不是已让贺连无力自拔的程荼……
一经识破,怀中程荼顿化无影,连空气都没留下。
贺连起身,梵丝归,他已明了了一切。
迷雾之外,有人在找寻他。
“贺连,贺连,快回来,你不能离开地府……”是门守百医的声音。
“你这样走了,阎君是不会放过你的。”这是来回书生的声音。
“哎……你们不必喊了,他既然离开了,想来是已识破了我的绣魂术。”孟姑姑的声音仍旧不急不躁,“怎么识破的呢?我绣出来的魂比程荼还程荼,连一个笑一痴,一个指尖一缕头发一丝体香都是不会错的。看来……这件事终究不简单了。”
“我现在倒是有些高兴。”百医道,“季环楚这么不择手段,知贺连情衷之人竟然没有动心于他,便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请你织魂强留贺连,现在怎样?还不是鸡飞蛋打?我看他怎么和阎君交代!贺连一出,三界可要轰动了!阎君的颜面可是尽失在杨怜惜面前了!”
“就是苦了一这对人儿了……杨怜惜怎么可能让他们相爱,阎君又能不能让他们活着,这可要怎么办?”孟姑叹息着声音已远,百医摇头随行。
迷雾外,唯剩下来回书生。
雾意苍茫,书生正色:“贺连先生,我知道你还在,有一句话,来回不吐不快。黄泉来回,在下确实曾见过先生寻找之人,只是她又走了回去……在下于黄泉路上已不知来回多少岁月,却从未见过如此清晰坚定的人,竟能在这东西无从南北不分的阴阳途中不迷不失。贺连先生……就此分别,请受在下郑重一拜,愿先生此去能顺心遂愿,天地之大,三界之险全不畏,只为一人心!”郑重拱手,来回书生一揖而下,
雾中……白影灵动,孑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