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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中,方孟起睁开眼睛的时候先是一愣,而后很好地展现了一下冷漠的表情——他不认识邬铃。
但是邬铃知道,他认得她:“孟起哥哥。”
方孟起摇头:“不要这样叫我,只有一个人才可以这样叫我。”
“邬铃啊,是邬铃。”邬铃握他的手。
方孟起不说话,将头转向一边:“我的小邬铃已经走了,你不是。”
邬铃……还真是个挺奇特的人!
“你说不是就不是啊?我有身份证。”邬铃放开他的手,回身坐在了他的床上,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卡片。
卡片上是这样写的:“邬铃,女,建炎四年出生于临安,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邬铃之兄——方孟起,比邬铃大三岁。
贺连看了一眼,忍着笑摸了摸邬铃的头发,这样的身份证……证明得很明确嘛!
“这位小娘请自重,这里是大牢,而且男女有别。”方孟起道。
“男女有别你拉我的手,男女有别你把我扛在肩上,男女有别你叫我做你媳妇?”邬铃扬了扬头道。
被噎得说不出来的不只方孟起,还有转过头来一脸询问的贺连:媳妇,是什么情况?
邬铃在心里对着贺连羞涩了一下:哎呀,没什么情况!我没同意!
贺连转过头。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当不得真。”方孟起脸上微微有些红。
邬铃看到他脸红了,不禁笑出了声:“真是和小时候一样笨,你应该说~~~‘姑娘说的这些话我从没说过,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都没有说过,所以,姑娘你认错人了!’”
方孟起被气得坐起来,看着邬铃:“你!”
“孟起哥哥。”邬铃忽然柔和下来的明亮目光和甜美声音,让方孟起说不下去狠话,“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不要担心啊~~你看我能进到大牢里都没人知道是不是?而且你不要觉得我是给了他们钱,买通他们才进来的,那样的方法太low了,不适合我。我能进来是因为狱卒根本就看不到我。”邬铃说着转了个身,还故意到门口张望了一下。
然后……
一个狱卒走过。
邬铃吓得忙窜了回来,不过就算是她窜得再快,狱卒的眼光还是落在了她身上。
邬铃僵在原地……等待着她师傅“处理”一下这个突然发生的状况。
然而,狱卒,他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走了过去。明明看到了邬铃的双眼现在空空如也。
“师傅,你布了锁空结?”邬铃摸了摸空气。
贺连摇头。
“啊!申屠谨七!”邬铃忽然反应了过来,追过去趴在铁栏杆上看那个狱卒的背影。
背影现在转成了人的正面:“别喊了,值班的不只我一个人。”
邬铃捂着嘴点头,抑制不住地想笑:“这个狱卒也就是个160公分,申屠谨七究竟是哪部分蜷缩起来了?”
控制了一下自己飞扬的思绪,邬铃回头看着方孟起:“你现在相信了吧?就算你知道我是邬铃,我也是安全的,所以孟起哥哥你可以和我相认了。”
方孟起没什么表情:“你是谁我不关心,你可以走了。”
邬铃又吃了闭门羹。
“那好吧……既然你不愿意见我,我走了。”邬铃回身,拉过贺连慢慢向外走。
邬铃一边走一边低声问贺连:“他感慨了吗?眼神里有不舍得吗?哭了吗?”
贺连微闭了一下眼睛:“除了没哭,其他的应该是都有了。”
“妥了!”邬铃忽然回身。
方孟起没藏好情绪,甚至没藏好刚刚落下的一滴眼泪。
“你哄我我也不会走,因为哥哥要带我去买伢子糖,要带我去放风筝……这都是你答应我的,我走时,你还都没做到,所以现在要补回来。”邬铃蹲在方孟起的身边,脸上一片明净。
没有人能躲开这样的明净,贺连看着她的眼光都有些朦胧,何况方孟起。
转过头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这个蛰伏了十年,就为了替邬铃和邬梦华报仇而身陷牢狱的汉子,终是落泪。
“哥哥现在什么也做不到了,所以……走吧,邬铃。”方孟起再回过头来的时候,邬铃已经轻轻打开了他手腕上的纱布。
若鱼嘴翻开的伤口深紫一片。
邬铃抬头望着贺连。
贺连一笑,一抹光亮投出,伤口迅速痊愈。
方孟起没办法相信眼前的事情是真的:“铃铃,你,你的朋友……是神仙吗?”
“这你都看出来啦?”邬铃的语气好像她也吃了很大的一惊,说完自己都笑了,“我也是神仙啊,邬铃上仙!”
贺连咳嗽了一声:“说正事吧,申屠没说谎,值班的不是他一个人。”
邬铃恢复了正经:“孟起哥哥,我是来带你出去的。”
方孟起因为邬铃的到来而滋长的喜悦逐渐褪去:“铃铃,就算你是神仙,我也不会跟你走,孟起哥哥能看到你安好已经很开心了。那日在于家门口见到你,我便觉得你像极了我的邬铃,原来真的是你,你变得更聪明了,懂得保护自己,看来我是不用再担心你被于家的人欺负了……”
邬铃看到了方孟起眼中的慰藉,也看到了他不会离开的决绝心意,红着眼睛道:“难道……没有更漂亮吗?”
方孟起笑了:“没有呢。一直都这么漂亮,没有办法再漂亮了。”
眼泪瞬间滑落,邬铃用力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贺连俯身,递给邬铃一个瓶子:“或许你们需要一些时间,我去外面当另一个值班的人。”
邬铃接过瓶子,握了贺连的手,觉得不过一瞬,他们之间的默契就要变成了习惯。
贺连知道他们需要叙旧,需要将这许多年的情绪慢慢宣泄出来,曾经的离散是刻骨铭心的痛苦,于邬铃是,于方孟起更是,希望今夜的长谈可以抚平这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相思”。
“这位是……你这丫头,也不介绍一下你的朋友,这样没规矩。”方孟起看着眼前慵雅俊朗的男子,面露喜悦,说话的语气都已经开始像个娘家哥哥了。
邬铃甜甜一笑:“你猜。”
“是妹婿?”方孟起道。
邬铃好不容易擦干了眼泪,却又红了脸:“竟然有人比我的猜猜猜神功还厉害。”
方孟起笑得很开心:“铃铃竟然找了个神仙做相公?”
邬铃:“%&*¥……好吧。”
贺连礼貌一笑,转身离开。
叙旧,从出生到分离……一直持续。然而邬铃每一次说要带他离开,看到的只有方孟起越来越暗淡的目光。
最后。
“好了丫头!”方孟起方正的脸面本来极有男子气概,现在却都是不舍,“你该走了。”
邬铃站起身:“真是顽固,像小时候一样,认准的事情十头水牛加耗牛加牛魔王都拉不回来!”
方孟起憨实一笑。
邬铃看着手中的瓶子:“那你准备好吧……我要放大招了!”
方孟起不明白邬铃说什么,但是他很快见识了邬铃的大招:一个真真切切人!
邬铃想过,是不是把霁月深瞳拿给方孟起就好,后来觉得这样不行,一个那么大一个那么小,妨碍用肢体交流感情,干脆把方孟起也装进去吧。
于是,霁月深瞳——这个取自月亮眼眸的瓶子,在这样的暗夜里,窥见了两个人。
两个相爱的人,却又是最不能相爱的人。
于念璘不敢回头,直到身后的方孟起扳过她的肩,将她埋进自己的怀里。
“璘儿,你是璘儿。”方孟起急唤道。
“孟起,真的是你吗?”于念璘不敢相信,不能相信,颤抖的手几乎停不下来,最后落在方孟起的肩上,落在肩上的还有眼泪。
“是我。”方孟起的声音温柔而宠溺。
“邬铃没有骗我,她没……”于念璘的话没有说完,便看到了插在自己胸口的刀子,虽然并没有血流出。
没有血,流出来的是泪。
“孟起……”于念璘扶着匕首,她感觉不到身体的痛,痛在心扉,痛彻骨髓!“为什么?”于念璘嘶声而喊。
“因为你是于家的人,于家的人都该死,都得死!”方孟起用力抽出了深深插在于念璘胸口的刀,钢刀雪亮,果然没有半分血液,“真的是梦,哈哈哈,真的是梦……”
于念璘跌坐在地上:“他还在恨我,还在恨我!他永远不会原谅于家的人……即使在梦里。”不断向瓶壁缩去,于念璘将头埋在手臂里,发着抖。
拉起于念璘的手没有半分的迟疑,吻也是,被死死抵在瓶壁上的于念璘来不及想发生了什么。
方孟起用尽全力的臂膀,有力的唇齿,不过深吻间隙:“每一个人都知道我恨于家,每个人都认为我杀死于家的人是得偿所愿,每个人都以为我用这么残忍的方法杀了你我一定很快乐,可是没人知道,我已经疯了。”方孟起的眼泪喷涌而出,落在霁月深瞳的瓶底,精光一片,“我曾经想过,若是夫人和铃铃没有被赶出于家,如果我娘没有撞死在于家的大门上,如果我们都是平平常常的长大,你会不会看我一眼,会不会看一眼我这个马夫的孩子?”
于念璘没有回答,她只是费力回吻了方孟起:“或许不会,也或许于家会多了一个跟着小马夫私奔的小姐,可是谁知道呢?所以现在……我宁可要这样的结局,因为我现在确定的是,我吻你,你不会躲闪,不会厌弃。”
“不会,璘儿,不会。”方孟起紧紧将于念璘抱在怀里,“原谅我的懦弱,原谅我只敢在梦里这样拥抱你,对不起,我的璘儿……”
于念璘哭着摇头,紧紧靠在方孟起的怀里:“我见到过的,只有我知道……你从不是懦弱的人,你只是不忍心。”
方孟起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于念璘深深点头:“我们相识之后,我曾经见过你带着刀深夜潜入于家,我也知道你已经找到了我爹的房间,王瑛婉的房间,甚至……我娘的,可是你没有动手,因为你听到了孩提的哭声,那日是二姐带着外甥回来省亲。我跟着你,看到了你举着刀驻足了好久……然后兀自离去……或许之前你我之间不过是萍水相逢的喜悦,可自从那天,我便再也逃不开对你的思念。所以我更加知道,若得你安心,这场恩怨势必要了却……那便是我吧,谁还能比我更有资格?”
方孟起紧紧拥抱着于念璘,生怕一放手便是永远:“等着我,等着我璘儿,我来找你,不要走,等着我。”
“我会等着你,等不到你,我不会去往生——这是我答应你的,所以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于念璘靠在孟起怀里,一任泪流,“好好活着,让贺连先生和九妹把你带走,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一世安好地活着……等你儿女绕膝,等你发须花白,等你百年终老,我会在奈何桥头等着你,我会拿着一朵栀子花,就如你初见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