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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萧淮在身边守着,楼湛睡得安心,一夜无梦。再醒来时天光已亮,楼湛洗漱毕后出了客房,略一思索,先去厨房要了早饭,抬回来时就碰到了萧淮。
“脸色好点了。”萧淮细细看了看她的脸色,眸中闪烁着细碎温柔的光。
两人才进屋坐下,青枝就从窗户外跳进来,笑嘻嘻地凑过来。
楼湛脑中不由响起昨夜青枝不知和谁的对话——
“待时机成熟……便下杀手!”
那语气又冷又厉,充满杀意,让人不寒而栗。楼湛顿了顿,还是选择了信任青枝,朝他点点头。
用过饭,便该赶去平漓了。
河岸两边每日都有来来往往的船只,大大小小,客船商船渔船,全部都有。大船人多眼杂,难免会再出现上次的状况,累得整条船的人都要遭殃,萧淮在渡头看了一阵,给一只小渔船的渔夫付了银子,三人登上小船,便向平漓而去。
河水清澈,乍一看水浅。青枝在船头伸手捧了把水玩儿,老渔夫看到,笑呵呵地提醒:“小哥注意点儿,可别沉下去。这水看着是浅,可不正有一句话,叫‘潭清疑水浅’。”
青枝自然不怕水,知道老渔夫是好心,笑嘻嘻地道了谢。
大河滔滔,小船要横渡到对岸还是有些吃力。三人清晨登船,再到岸上时,已经是申时初。
向老渔夫道了谢,楼湛一回首,就见渡头边站着五六个人,似乎在等人。旁人见到他们,立刻躲开,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那几人里,后面的似乎都是下人,但即使是下人,穿得也比一般人家要好。打先的是个穿着杏色长衫的年轻人,面容清俊秀雅,浑身气质却懒懒散散,手里的折扇摇得仿佛还在盛夏,看见从渔船上下来,缓缓走近的三人,眼神一亮。
楼湛立刻判断出这是江家的人。
江家的人为何会等在此处,看来得好好同那位蓝袍人谈谈了。
待到楼湛再走近了些,那个穿着杏色长衫的年轻人突然上前几步,走到楼湛近前,折扇一合,还没等楼湛开口说句话,便“啪”地打了下她的脑袋。
楼湛面无表情:“……”
年轻男子哈哈大笑:“我就说会再见面的,你看你看!”
诡异的行事风格,熟悉的欠揍语调。
楼湛的嘴角抽了抽,盯着这个俊俏的男子,心中大致明了。这个就是在豫州和徐州都遇到的那个黑衣人,如今换了身衣服,看着人模人样的,但行事风格不改,一眼就让她认出来了。
话说回来,这人应当也没打算要隐瞒。
萧淮也颇为无言,盯着这人的目光有些冷然:“阁下是?”
“江蕴采。”他打了个哈哈,转手摸摸楼湛的脑袋,像是在抚摸什么小动物,严肃严肃脸色,介绍自己,“她表哥。”
萧淮:“……”
楼湛:“……”
江蕴采没有丝毫别扭之色,笑道:“昨晚接到祝叔叔的信,说你们要来,大清早的我爹就想来接你们,不过他有腿疾,我把他按在大门边才来的。”顿了顿,他道,“走吧,这么多年了,你也该回来看看。”
楼湛默然片刻,点了点头。
渡头人多,好在江家是块招牌,江蕴采带着人大摇大摆地直直穿过去,都会有人连忙让路。在平漓这块地儿,江家就是土皇帝。
渡头外挺着辆鎏金马车,楼湛眉头抖了抖,江家来接人,出手也够大方的。
坐上马车,江蕴采又开始叽里咕噜地说起江家的人和事:“表妹啊……”
楼湛默默抚了抚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突然有点理解当初那位罗将军听到她见他“表哥”时,为何会一脸惊悚和不自在。
江蕴采这么个不着调的人,正儿八经喊起人来实在让人不太能接受。
江蕴采面不改色,淡定自若,继续道:“我爹盼着你来盼了十几年了,可惜当初我爷爷奶奶太倔,不好让你们回来。其实爷爷奶奶得知你父母的消息时一直在后悔,只是形势逼人,不能立刻将你们接出云京那个狼窝。”
云京的确是个狼窝,吃人不吐骨头那种。
“我爹给我看过姑姑和姑丈的画像,你和姑姑长得很像。”江蕴采打量了一番楼湛,眉尖抖了抖,略感遗憾地叹息,“怎么就跟块冰一样?听说姑姑极是温柔可人,收回前言,你和姑姑一点儿都不像。”
楼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待会儿见到我爹能不能笑一笑?他老人家大概不太能接受他外甥女一副苦大仇深的死人脸,就当照顾一下老人家?”江蕴采说着,看楼湛点头,思考了一下,摸了摸下巴,诡异地盯着楼湛,“……你会不会笑?”
楼湛也思考了一下,对着江蕴采,艰难地扯了扯嘴角。
江蕴采:“……好吧,表妹,你还是别笑了,到时候见到我爹千万别笑!”
被江蕴采明目张胆地嫌弃,楼湛懒得再看他,转头看向一直含笑看着他们交流的萧淮。
见楼湛转过来,萧淮伸手将她鬓边乱发理了理,柔声道:“阿湛,我很久不见你笑了。可是不开心?”
楼湛摇摇头,歪头盯着萧淮,心中温暖,抿着唇露出个浅浅的笑容。
常年冷面的人笑起来总是让人惊讶,仿若坚冰融化,春风轻拂,柔和得仿佛一缕暖阳。
萧淮看得怔了怔,眸色深深地看着楼湛。
江蕴采目瞪口呆,半晌,牙齿打着颤:“你你你你……你居然还是区别对待的!”
楼湛肃容,朝他点了点头。
江蕴采气得七窍生烟。
江家没有在平漓城内,而是在平漓城外的一处大庄园,行了不久,便到了。
庄子一眼看去,只能让人想起一个字“大”。
太大了,像是后面的整座山也在江家的庄园里。要上庄园,还得走过一百多层石阶,都是敦实的青石,在风霜雨雪之下磨得边缘圆润,仿若镜面。
楼湛信步走着,想着即将可以见到的大舅舅,有点儿恍惚。除去江蕴采之外,她是第一次来见到江家的人,而且那个人,是母亲江素的亲哥哥,帮过她的父母许多,甚至派人一直保护着他们。
步上层层台阶,楼湛一抬头,就见到庄园的大门前,站着几个人。随意略过几个人的脸,楼湛的视线定在了站在中间的中年人身上。
那是个冰冷沉默的中年男子,若是倒退十年,必然是个翩翩佳公子。腰悬长剑,气质沉稳,面容同她想象中的,合了七八分。
果真是母亲的亲哥哥,长得很像,只是要更加凌厉冷淡。
楼湛的脚步顿了顿,便感到手被一只温凉的手握住。萧淮紧紧握着她的手,低声道:“近乡情怯?”
楼湛摇摇头,缓步走到了中年男子面前。
江蕴采笑嘻嘻地凑过去勾肩搭背,一点也不在乎中年男子冰冷沉默的样子,介绍道:“我爹,你大舅舅,江锦。虽然看着不是个老头子,实际上就是个老头子。”
……什么鬼话!
楼湛瞥他一眼,正色看着江锦不知该说什么。
江锦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原本冰冷的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目光也渐渐柔和起来,颔首道:“回来了。”
语气亲切自然,仿佛楼湛一直是在此处,只是出了一趟院门,而今回来了。楼湛直觉江锦这句话不是对她说的,而是对她的母亲。
江素后半生,再也没有回过江家。纵是夜里哭泣哽咽,想念父母想念大哥,也不能踏进江家一步。
楼湛默然想,母亲虽然很伤心,但她从未后悔过和父亲在一起。幼时提起父亲时,母亲总是一脸甜蜜和骄傲,教导楼挽和楼息也要像他们的父亲一般,以后保护好姐姐,让姐姐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
哪知世事无常,天意弄人。
江锦微微叹了口气,盯着楼湛的目光不再飘忽,眉目也柔和了些许:“回来了?”
楼湛点点头:“嗯。”
这才是对她这个从未来过江家、甚至是第一次见面的外甥女说的。
江锦确实有腿疾,入秋时,秋风秋雨一来,便会痛得难以入眠,更别说正常行走。
在门边等了这么一会儿,他的脸色也有些苍白,吩咐着入庄园,正要平时充当拐杖的儿子来继续这个角儿,江蕴采一溜烟闪开,又蹦又跳:“找你外甥去,别找我!”
江锦的脸色黑得可怕,像是要将江蕴采抓回来暴打一顿。
楼湛眉毛抖了抖,对自己这位表兄实在无言,却还是自觉地上前,准备扶江锦。萧淮将她一拉,错身上前,扶着江锦往庄园内走去。
两人竟似相识,言谈间颇为熟悉的样子。楼湛跟在萧淮身侧,有些疑惑。
萧淮从未和她说过他认识江锦,若是认识,在即将进入江家时,他会告诉她一些相关的事儿。
心头正疑惑着,脑袋又矮了一记。楼湛黑着脸扭头一看,果然又是江蕴采那个祸害。
“萧世子这个外甥女婿倒是勤快热络。”因为父亲在侧,江蕴采也不敢太过跳脱了,低低感叹了一声,眼神一厉,“表妹,你可想知道你大舅舅的腿疾是怎么回事?”
楼湛怔了怔,见他脸色难得的严肃冰冷,点了点头,心中却隐约有了猜测。
果然,江蕴采道:“十年前,姑父派人千里迢迢送来一个东西,我爹将东西藏好后不久,便时时有人来江家刺探情报,刺客也是一波一波涌来。我爹正是那个时候,不小心被刺客打伤,双腿差点不保。后来好容易保住双腿后,却害了腿疾,一到秋冬之时,便会疼痛难忍,难以行步。”
他说着,脸色森森的:“后来刺客就不来了,可这仇怎么可能就这样清了?我这么多年来也一直在追查到底是谁,也有些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