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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起宁婉这一次被冤枉,她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丁百户。
观音庵后门,宁婉让杨田氏闭嘴的时候,应该只有他看到了。那么传出消息的人应该也是他。
可是宁婉冷静后再想,就否定了这个推测。
当日丁百户到观音庵,很显然是想讨好自己,而自己呢,虽然没领他的情儿,但还是好言相对,并没有得罪他。丁百户完全没有道理要恨自己,在外面故意传自己的坏话,他看起来也不是那鲁莽的人。
也许那时观音庵附近还有别人,碰巧看到了那一幕说了出去。
但是,杨益被革了功名,宁婉却觉得跟丁百户有关。
杨益出事的原因正是他不懂尊卑,明明家中有嫡母在堂,到了京城却隐瞒不提,将生母姨娘当成杨家的正室。而这件事,眼下京里知道的也只有自己和丁百户了。
因此宁婉见了丁百户就直接问:“杨益的事是你告的官?”
“并不是,出首告杨益的是与他同住高升客栈的程举人。”丁百户满面诚恳地说:“不过,夫人所料亦不错,程举人之所以知道杨家的事,是我向程举人的书童透露了一句,然后程举人打听过后便上报了学政。”
“你这又是何苦呢?杨益并没有得罪你。”
“夫人可知道是谁传出的谣言?”
宁婉想了想,“难道是杨田氏?”
“她从观音庵回来后就恨上了夫人,编了一套谎话四处传扬,”丁百户就说:“而那些读书人一听锦衣卫指挥使夫人有多蛮横便都相信了,才到处传播起来,接着又有严御史上折子弹劾我们大人。”
“原来是这样啊!”宁婉叹了一声,竟说不出埋怨丁百户的话,她心里其实着实讨厌小杨太太的,对杨益也烦得很。
丁百户瞧了瞧卢夫人的眼色又继续说:“按说杨家得罪了我们指挥使,让他们落得更惨的结果都没有什么难的。可是,我知道夫人心善,就是受了委屈也不愿意为难同乡,所以便只小小地惩戒一番而已。”
“而且,真正论起来,杨益的才学根本不够,凑巧中了举,想当进士根本没有可能。他自己糊涂,又有那样一个生母,便是进了官场早晚会出大事,程举人就是被杨田氏得罪了才出首告他的。现在杨益被除了功名回乡,小杨太太若是能因此老实下去,他们家还能继续安稳过日子,若是她还是不改过去的性子,杨家早晚要遇到大祸。”
宁婉不得不觉得丁百户说的很有道理,当年胡敦儒便因为杨益的糊涂而毅然与他断了同窗之谊,如果那时候杨益真的醒悟了,就可以避免今日之祸;同理,如果杨益经了此事明白过来,还为时未晚。
说起来丁百户也是为了铁石和自己好,而且他对杨家的手段也算温和,还在宁婉能接受的范围之内,因此她便笑着点了点头,“谢谢丁大人了。”
丁百户赶紧拱手道:“这是属下的本分!”说着便告退出来,心里庆幸这件事做得对上了卢夫人的脾性,终于在卢夫人心里留下了一点好的印象。
当初提周指挥使进京时,自己还真蠢,竟没有把卢大人和卢夫人当成一回事,言谈举止间多有得罪,现在总要慢慢弥补起来。好在卢夫人看起来刚强能干,但心却软得很,并不难讨好。
而且,自己毕竟与卢大人卢夫人曾经同行,因此对这一对夫妻间的情形早已经摸得很清楚了,与其硬要在指挥使面前露脸,不如将心思用在卢夫人身上,可能结果会更好呢。丁百户这样想着,脸上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才平息了风波,宁婉算算日子,托去辽东的商队给爹娘大姑大姐陆家等都送了东西、捎了信,还为槐花儿和松儿亲手做了衣裳。又有京内新结识的朋友,也要打点年礼,同时她陆续收到许多年礼,接到无数请年酒的帖子,竟有些忙不大过来。
找了个空儿,宁婉便向卫夫人道:“那件事如今过去了,我要多谢嫂子呢!”虽然自己没有按卫夫人的主意给铁石纳妾,但是卫夫人还是为了自己挺着大肚子出门与女眷们应酬,与人谈话时总会解释观音庵是她拜托自己陪着小姑子做法事的,再“无意”间带出几句夸赞自己的话,说明自己性子温婉贤淑。宁婉着实感谢的。
卫夫人便道:“我位卑言轻,纵是想帮忙,但其实并没有多少力量。还是皇后娘娘赏的玉摆件从京城的大街上走了一回,立即便什么声儿都没有了。”又笑言,“弟妹果然是有本事的人,皇后娘娘对娘家人也只淡淡的,一年到头承恩侯府也不过得几样小东西,却待弟妹不同寻常,直接送了那样一个大摆件,示宠之意实在再清楚不过了,明晃晃地打在了那些搬弄事非之人的脸上。”
“不过是借着那日狩猎时的一点小功劳罢了。”宁婉这样说着,但别人不知道,她却明白,就算当日没有自己,皇后娘娘和东平王妃也一定没有事。毕竟还有东平郡王在呢!毫无疑问地,东平郡王早做好了一切的准备,自己也在一旁最重要的作用应该是帮忙掩盖了他其实会武功的事实。
孰不知卫夫人也这样认为,皇后娘娘喜欢宁氏并不只是为了护驾一事,她待宁氏的好超出了正常的礼仪,而皇后娘娘一向最在意的就是礼仪。在卫夫人看来皇后娘娘之所以特别喜欢宁氏,绝不会是因为宁氏的美貌、有才华、擅言谈,虽然宁氏的确是这样的人,但也没有什么稀奇的,京城里并不是没有比宁氏还要美貌、有才华、擅言谈的人。她喜欢宁氏一定是因为宁氏是那样真实的女子,她按自己的心生活着,肆意而又快乐,就是皇后娘娘身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也做不到。
当然自己亦是一样,从认识了宁氏,从惊叹开始到羡慕,甚至还有一丝嫉妒,但最终还是喜欢,满心想维护她,让她一直这样真实下去。
但卫夫人并不会将这样的话说出来,就像皇后娘娘绝不会说一样,她只笑着点头,“不管怎么,你就是投了皇后娘娘的缘了。”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宁婉就道:“嫂子恐怕还不知道,宝珠的生母前些日子去了,正要做一场法事。只是超度亡人,断没有在别人家里的,因此我便想着这两日趁着铁石有空便搬到指挥使衙门里。”
做法事的确不好在别人家,但是洛家与卢家的情分却不一般,因此卫夫人不肯点头,“相公这些日子留在了礼部,我再不能放你们走的。”
宁婉就笑,“从米市胡同到锦衣卫衙门才多远?我们就是搬出去也能随时来的!眼下嫂子正有身孕,在家里做法事不吉利。且我们留在京城,终不能一直住在洛府,如今已经住了几个月,本也要搬的,只是正好借了这法事的原由,洛大哥那边太忙,眼下先不必告诉他,太子册封之后我和铁石亲自向洛大哥请罪。”
卫夫人便被劝得点了头,宁婉就急忙与铁石搬到了锦衣卫指挥使衙门。至于宝珠生母的法事,并没有在衙门里做,而是去了隆福寺。宁婉倒不是怕晦气,只是家里若是办事情,少不了有人送礼,如今铁石的身份不同,年礼已经收得丰厚到她不知道怎么回了,别的事能免还是免了吧。
锦衣卫指挥使衙门前堂气派庄严,后宅也修得相当华丽舒适,他们二人住了进来并没有大修,只将僭越逾制之处拆掉,又因家里人口少,将正中直通正门的内室收拾出来作为夫妻二人起居之所,另为卢宝珠收拾了一处院落,其余房舍便都封了。
京城之地,天下财物货品通达之处,宁婉撒出银子,很快便将室内各样用品备齐,当晚两人住了进来便不觉得还有什么缺的,宁婉就笑:“家里的炕虽然舒服,但我也喜欢洛家的拨步床,比着样子竟然买到了一架,如今再挂了幔帐,还真是可心。”又将桌椅、书架、屏风都指给铁石,房里又专门设了十分豪华的净室,里面的浴桶、屏风、软榻更是出色,毕竟是自己的小家,越看越爱。
一堆大事小事过去,就是腊月二十了。一大早卢宝珠便过来,先客气地问了好便轻声说:“二哥二嫂,今天钟主事要接我回家,我便回去了。”
宁婉不由得吃了一惊,明明宝珠说好要合离的,怎么又改了。便想起了前几日自己提了要去钟家拉嫁妆,她却找了借口推了,就看向了铁石。
卢铁石也有些不解,“你不是不回钟家了吗?”
卢宝珠一向对兄嫂有些生疏,更惧怕二哥,因此说话的声音就更小了,“前些日子我给姨娘做法事他也去了,又再三求情,说家里不安份的小丫头都卖了,婆婆再不会打骂我了,只要我回去,钟家就由我来当家。”
其实宁婉对卢宝珠也一样亲近不来,现在她既然要回钟家,难不成她还拦着?就道:“我一向觉得钟家是白眼狼,你自己想好,若是要回,我们也依你。”
卢宝珠就垂着头说:“我毕竟已经嫁了,都说女子从一而终,便是借着二哥和二嫂的势合离后再嫁也难。现在有二哥和二嫂在,他们家再不能亏待我,我借着这个机会赶紧生个儿子,将来也就有靠山了。”
卢铁石听了就道:“我现在任锦衣卫指挥使,他们家才对你好,将来我回了辽东,再管不了京城的事,到时候他们家恐怕还会翻脸。”
“皇上那样相信二哥,再不会让二哥回辽东的!”
宁婉就摇头道:“那些事情可都不好说,而且你二哥和我其实都宁愿回辽东的。”
卢宝珠还是信心满满,“便是二哥回辽东,也是镇守一方的大将,钟家也一样不敢惹。”
正说着,已经有人传话进来,钟家人前来拜见。卢铁石与媳妇对视一眼,便道:“让他们在厅里侯着吧。”两人不急不忙地换了衣裳,出门见客,却见钟家来了五六个人,除了先前见过的钟老太太、钟主事以外,还有钟主事的几个儿女,一股脑地上前给他们行礼,钟主事叫着哥嫂,几个小辈叫着舅舅舅母。
宁婉心里厌恶,但卢宝珠既然要回,她也不能赶人走,只得坐下拿出长嫂舅母的身份训了钟家人几句,然后才道:“这一次就暂时饶过了你们,若是敢再犯老毛病,我们就打过去,让你们钟家片瓦不留!”说着就叫人,“请姑奶奶过来吧。”
好在卢宝珠再蠢也知道要留些身份,半晌方走了进来,却将这些日子攒的东西早打了几个包袱,让丫头一同拿了过来。先给二哥二嫂行了礼,十分亲热地道:“初二的时候我还来给哥哥嫂子拜年呢!”
钟家的几位也早赶着上来,叫儿媳妇的,叫夫人的,叫母亲的,拉着手牵着衣襟,恨不得将卢宝珠抬回去。
到了这时候,宁婉也只得给她做面子,让人拿出来几块尺头,“回去给孩子们做身过年的衣裳吧。”又单给卢宝珠几样赤金首饰,周氏对她哪有几分真心,嫁妆果真很薄,这些算是给她留着傍身用的,又叫盛儿替自己送了钟家人出门。
待卢宝珠走了,两人相对叹了一声,却也无话可说,只得丢过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