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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因为黎山山路被堵,我们的辎重尚在黎城无法运送进来,粮草与药材也因此日益短缺,这件事情大家应该都知道。”
苏玉捕捉到秦砚回过眸来看向她的视线,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对着那群士兵继续道:“方才你们字里行间称呼这躺在地上的十九个人为兄弟,是以才不忍他们承受这般生不如死的煎熬。可你们是否想过,即便是生不如死,在生与死之间选择后者却依然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情?相信他们必然也将你们当成是自己的兄弟,否则也不会选择在这时结束自己的性命。他们这样的做法,难道不是将用在他们身上的草药留给你们,将生的机会留给了你们所有人?”
伤病中有人不安地动了动,垂下了眼帘。
“我理解你们为何认同他们的做法,这是你们对于自己战友的情义。”苏玉说到此处,眸光倏然一凛,“但是你们让我无法理解的是,自己的战友为了成全大义而牺牲在你们的面前,你们竟然会默不作声地在一旁看着,甚至连他们姓甚名谁都不曾询问过!难道在你们看来,这些为了你们甘愿舍弃自己性命的士兵们,仅仅用与他人毫无区别的两个简单的字,便能概括他们的为你们所做的全部?”
那名一直回答苏玉问话的士兵站得距离她最近,苏玉清楚地看到他犹疑半晌之后,垂下眸轻轻地摇了摇头。
随着那名士兵的动作,一直默默伫立着的人群终于有了一丝反应。
苏玉轻吐了一口气,伸手指了指地上躺着的张奇,压低了声音道:“说来惭愧,这地上躺着的十九名士兵中,我也只能叫出张奇一人的名字。昨日我来伤兵军营中探望你们时,他将自己的名字告知与我,并请求我将他的名字记住。他说,如果有人记住了他的名字,即便他故去,起码这世上还有人知道张奇这样一个人。其余这十八人当时走时,不知他们的心中是否有同样的想法?”
苏玉说完,转向秦砚问道:“记录战亡士兵们的名册在哪里?可已经录了他们的名字进去?”
“已经整理了名单,还未来得及记录进名册。”秦砚一面回答,一面对着白青点了点头。
白青立刻双手捧着一张白纸红字的名单递与苏玉。
苏玉接过名单,视线在那十九名士兵的名字上一一认真看过,这才地将它叠好收起,对着人群道:“这十九个人的名字,你们本应比我熟悉。昨夜他们走时没人相送,如今由我来将他们记住,算是送他们的最后一程,若他们泉下有知,希望他们知道有人依然挂念着他们,可以安心上路。”
“苏二小姐……”那群士兵中突然有人开口,声音带着些沙哑,“那份名单可否也给我看一看?”
苏玉望着他们,潋滟的眸光微微动了动。
那名士兵躬身行了一个礼道:“我亦想送他们最后一程,算是弥补昨日的遗憾。”
这人的话音方落,人群中渐渐响起了附和之声。
苏玉从自己的袖中将那封名单重新拿了出来,开口说话的士兵立刻双手捧着接过,口中道:“多谢苏二小姐。”
苏玉眸中闪过一丝欣慰,转向秦砚道:“我该说的已经说完,便先回军帐了。”
秦砚对着她点点头道:“你且先回去,这里还有些后续的事宜,我处理完毕后便去找你。”
苏玉应了一声,最后深深一望躺在地上的那些士兵的遗体,轻叹了一口气,这才转身步伐沉重地回了自己的军帐。
苏玉在军帐中凭着记忆一笔一划地将方才那些人名重新默写下来,每落下一笔在纸上,都觉得那竹制的毛笔比上一笔更重了几分。短短的十九个名字,不知不觉间,竟然写了许久。
军帐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之声,苏玉抬头一望,果然是秦砚掀了帐帘走进了军帐。
“怎么样了?”苏玉将手中的毛笔放在了笔架上,抬起头来看着越走越近的秦砚。
“都已安葬完毕。”秦砚一面回答,一面从袖中掏出方才苏玉递出去的那份名单,“每葬一人时,便有人念出那人的名字,如此也算是可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了。”
苏玉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笑意,将自己方才默写的名单放在了一边:“你是否觉得我对于名字的事情过于执着?”
“为何会如此想?”秦砚将那份名单拿起来看了看,竟与自己给的那份名单分毫不差,“换做是我,同样也希望有人能在我故去之后念着我的名字,不是秦大人、秦监军亦或者别的什么。”
苏玉抬眸看向他,眸中挂了一丝责备之意:“故去这样的话又哪里是能随口胡说的?”
秦砚容色清华,笑意温润地看向苏玉:“我只是随口拿自己做个例子。”
“那也不成!”苏玉没好气的一瞥秦砚,视线在他的清俊的眉梢眼角间一扫,低声道,“最近见到了太多生离死别,我已经一分一毫都不想再承受了。”
“待到这场战争结束就好了。”秦砚眸光一动不动看着苏玉,顿了一顿,开口道,“今日你开口说那些话的时候,心中可是想到了苏逸少将?”
苏玉抿了抿唇:“你怎么知道的?”
“我记得你当日在御园初闻苏逸少将阵亡的噩耗时曾说过,苏逸就是苏逸,是你的二哥,不是战报上冷冰冰的苏少将三个字。”
苏玉的神色黯淡了些许:“我那时心中确实是这般想的,说来也可笑,昨日还在说二哥的死成为了大哥的执念,又何尝不是我如今的心魔。”
秦砚走上前去,以手动作轻柔地为苏玉将额间的碎发抚平,这才开口道:“苏逸少将的死确实影响了许多人,但在你心中他是你的二哥,可别人尊称他为苏少将的时候,又何尝不是因为在他们心中,苏逸少将便是一个为国捐躯忠肝义胆的英雄?”
苏玉听到秦砚的话一怔,自嘲道:“生死之事,我确实不能看开。”
“又有谁能真正看开?”秦砚温声道,“莫要多想了,今日的士兵如果在天有灵,必然会感谢你的。”
苏玉点了点头,过了片刻,这才想起向秦砚身后瞟了一眼,开口问道:“白青呢?怎么没有随你一起回来?”
秦砚被苏玉突如其来的一句问得有些困惑:“白青自然是回了自己的帐中,为何要与我一同回来?”
秦砚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便明白了苏玉话说的意思,心中暗叹了一口气,面上却还是故作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来。
果不其然,苏玉下一句便直接道:“昨日不是说要今日起来之后将你的东西搬到萧将军的军帐中么?难道你不需要白青帮忙,一个人就能全搬过去?”
苏玉话毕,还不确定地向秦砚装着医书药材与平日里用度的那个檀木箱子看了一眼。
秦砚唇角勾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意:“苏二小姐竟然还记得此事。”
“那是自然。”苏玉挑眉道,“昨日不是已然说好了?”
秦砚低咳一声:“确实如此,那我现在便搬。”
苏玉注视着秦砚率先来到自己所坐的矮桌前,弯腰从桌上拿了一本书册,心中慨叹这人果然无论什么时候都忘不下自己的书,便见到秦砚又将那本书重新放回到了矮桌之上,低下头来直直看向苏玉,神色一片无辜:“可若是我将这些东西都搬到萧将军那里,过几日他回来了可如何是好?”
苏玉的表情比秦砚还要无辜道:“萧将军回来你便同他一起住,为何会有此一问?”
秦砚一本正经道:“萧将军是主将,而我只是一个监军,自然没有资格与他同住一间军帐,这样不但会影响他处理军务,在外人看起来也不成体统。”
苏玉显然没有被秦砚这句话唬弄住:“你与萧将军不是关系很好?只要萧将军自己不介意,又哪里会有人说三道四?”
秦砚继续道:“但毕竟我们二人军职不同,同在一个军帐中处理起军务来,必然会相互影响。当初萧将军会将我与苏少将军分到一个军帐,最大的原因便是苏少将军在外执行军务较多,而我的职责多为处理文书,两人互不干涉影响。”
秦砚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听起来便像是事实,而这也确实是萧致彦当时分军帐时给出大家的理由。
不过秦砚太过了解萧致彦这个人,给出的理由越冠冕堂皇,其中的内情与理由便越不一致。只怕萧致彦当时心中一来想的是自己一个人霸占一个军帐更加逍遥自在,二来便是看苏逍与秦砚在出征一路上不太对盘,秦砚不好过,萧致彦有好戏看,心里便会更加舒服,自然便十分欢喜地这两人分在了一起,美其名曰让秦砚趁机缓和与苏逍之间的关系。
萧致彦的如意算盘虽然打得好,却没料到这一个月的时间下来,苏逍与秦砚二人相处得十分融洽,倒是他自己与苏逍每日里一见面必打一架,换成了秦砚在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好戏。
秦砚想到这里,面上的表情依然一派认真,眸中却滑过一丝愉悦笑意来。
苏玉细细打量着秦砚的面容,眯了眯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