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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
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李清照《声声慢》
当周普仁讲起自己的妻子舒兰的时候,他的姿态跟这个房间的氛围是很般配的,一样的大气,一样的高雅。
捏着的香烟早就被扔到烟灰缸里去了,他的烟已经吸得够多了。现在全球的空气污染问题都很严重,车屁股里每天都把过量的尾气排放到碧蓝的天空,把本来的蓝色染成了灰蒙蒙的土灰色。哪怕再白皙的一张脸,可是在这张灰色的胶片下冲洗出来的照片,大家说说看还能够白吗?
但是,房间里的周普仁脸色是红润的。谈起结发的妻子,他的心血是沸腾的,他的思维是敏捷的,他看起来仿佛年轻了几十岁。
几十岁的光阴一眨吧眼睛就过去了,可是雁过留声,几十年的回忆却是永远也挥之不去,就像是衣服上一块经年的黄斑,越洗越鲜亮,越洗越刺眼,越洗越不掉。
周普仁娓娓道来一个有关舒兰,有关那辆远去的马车的故事,而赵君堂则全神贯注地听着,今天在这间豪华的套房,在周普仁的面前,赵君堂知道他只是一个听者——虔诚的敬业的听者,因为周普仁讲的故事实在是太让他动容了,他没有想到一把子年纪的周普仁的内心竟然还有这样未泯的一丝情意。这对于周普仁来讲实在是太宝贵了。这就好比风化的木乃伊的身上又重新流动着新鲜的血液,秦始皇兵马俑的大坑里跳出来无数披挂整齐,待命出击的士兵。
周普仁说舒兰是一个长得很美的女人,美得让人动容,让人心疼。
赵君堂说那是当然,大哥的女人还用说吗?
周普仁说也不能够那样说,很多的女人一眼看去。美,可是经不起端详,也就是不耐看。舒兰是那种耐看的女人,也就让我一直想着她。可她的脾气从小就很倔强,从小就这样,我父亲活着的时候常常说这孩子倔强,像他爹,但是个好人,实诚的好人。我们小的时候在一起玩的时候。我会时不时地让着她,但是也有不让的时候。不管你让着她也好,不让着她也罢,她脸上的表情你几乎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我知道她的内心深得跟千年的古井一样。我跟我爸爸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我爸爸的反应是你以为所有的人都跟你一个德行。人家这孩子心里有城府,到时候长大了不会动不动就乱发脾气,也不会动不动就跟着不三不四的人学坏。更别说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了,这样的女孩子哪里去找?是她爹娘死得早让我们家拣了个大便宜,你小子福气好,摊上了一个好媳妇。
那个时候,我们一村子的小孩子都知道她是我媳妇,说到这里,周普仁憨实地一笑,好像真的沾了多大的便宜似的。
那个时候村子里的小孩子没有别的好玩的,即便是有,也是我们自己做出来的。找块巴掌大的木头,用小刀子一刀一刀地挖掉多余的地方,然后用颗黄豆粒大小的滚珠镶嵌在底部。底部要挖得跟橄榄核的两头那样尖尖的,再把木头的上围用刀子挖出一道凹槽,用根绳子一拴,绳子的那头系在一根小木棍上,好了一个山寨版的陀螺就做成了,哪里像现在的小孩子那么笨的,什么东西都要去 买,东西还贵得要命。那个时候我们自己还做冰车和冰刀,做起来不要太简单!四个大号或者中号的轴承,一块平滑一点儿的木板,几个钉子一钉,好了,一个简单的冰车就做成了,那个时候我做什么东西都会想到舒兰,做的东西也首先是我们俩先享受一番,然后才轮到别的孩子去玩。这样一来,村子里有的孩子心里不舒服了,他们看着舒兰坐在后面抱着我的腰,就动起了坏脑筋,什么下作的话都能够讲得出来,哈哈……
讲到开心的地方,周普仁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赵君堂说看大哥说得那样开心,真是羡慕呀!我要是跟芷楠这样的话该多好啊!只可惜,我们两家那个时候还隔着十万八千里呢!
对于赵君堂所说的,周普仁可以说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他满门子心思都在那个远去的舒兰的身上,回忆真的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啊!
我父亲活着的时候常常说舒兰是咱们家的贵人,很多人都说这孩子命硬,克死了她的父母,去g那段时间也有的人说干脆把她聘在那里算了,人家很多亲生的闺女都聘在那里了,可是我父亲没有那样做,他想聘在那里,可以是可以,也许比跟着我们好多了,最起码那里还有口饭吃,不至于饿死,可是孩子身边别说是亲人,就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这样的日子孩子可怎么熬过来呀?哪怕熬过去了,可是孩子的心里会怎么样呢?心里会别扭出毛病来的,人家家里会要一个有毛病的媳妇,还不就跟疯子一样处理掉,要么赶出家门,那个时候,正常的人还吃不上饭呢,别说一个疯子了,人们宁愿把多余的粮食喂狗,也不愿意拿来喂一个疯子,狗还可以看家呢,疯子除了糟蹋粮食,除了糟蹋东西,她还能够做什么?一想到这里,我父亲就打定了主意,舒兰已经没有家了,我们就是她最亲的人,到时候长大了看看有合适的给她找个婆家,没有合适的就养在家里当闺女。可是没有想到最后却慢慢地给我当了媳妇。
赵君堂说是你家老爷子内定的?还是你们两个心里有那个意思?说着,赵君堂有点坏坏地看着周普仁。
周普仁笑着说两方面的因素都有吧。
赵君堂说好事呀!以前不有很多的童养媳的。
周普仁一听这话,赶紧说哎哎,这跟童养媳可不一样。
赵君堂说知道不一样。不也是养在家里的?
周普仁说童养媳一般是家里穷,养不起女儿了,就用女儿换一点儿口粮,小姑娘呢就养在人家家里,等到长大了就给人家做媳妇。很多童养媳很早就来女人的东西了,不过,来得早。走得也早,很多女人还不到四十岁,可是下面已经都干掉了,害人哪!
赵君堂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女人早晚还不得嫁人?早来晚来还不是一回事。
周普仁看了一眼赵君堂说小赵啊,我看你跟芷楠的夫妻感情还不错,也很为你们高兴,不过你刚才这样说话,我觉得你还是不了解女人。不知道心疼女人。
赵君堂点了点头,说是是。
周普仁说女人跟了一个男人是让你来疼的,宝贝的,我跟舒兰,别看天天在一起,但是我们直到她十八岁才在一起的。太小了糟蹋人啊!自己的身体也要当心的呀,哪里像现在很多的畜生动不动就来强奸什么幼女,就连那些做校长做主任的也来糟蹋自己学校里的小学生。tm得你糟蹋几个女老师就可以了,还把手伸得这样长,伸向不懂事的孩子,你说这还是人吗?畜生还知道个羞耻了,这些人真的是畜生都不如呀!
赵君堂说是啊,我们生养的是女儿,女儿教育起来要比男孩子费心多了呀!
周普仁说嗯,要让孩子多个心眼,别上当受骗了。
赵君堂说这是一定的,芷楠在家里一直教育女儿的安全问题的。还是说说你跟大嫂的事情吧,我觉得你们以前是很幸福的。
周普仁说谁说不是呢!我们那么早就结婚了,她十八。我十九,婚后的第二年就生了小淘。
赵君堂说你们给孩子取的名字也很有意思。
周普仁说是有意思呀,那个时候我是很调皮的一个,我父亲的皮带都抽断了几根,扁担抡起来没有几下子就断了,可是我还是那样,借用我父亲的话说狗改得了吃屎那还叫狗吗?呵呵,说到这里,周普仁摇了摇头,眯缝着眼睛,好像很得意的样子。
小淘的出生着实让我们家老爷子高兴得不得了,农村里的人,第一胎又是个儿子,就连亲戚邻居都替你高兴啊!但是我们家老爷子看一眼我儿子,又看一眼我,他嘴里念念叨叨地说孙子啊,好孙子,你长大了可得有出息,别像你爹那个德行,天天不干好事。旁边的人说看着这个大胖孙子多高兴啊,就别想他那个淘气的爹了,赶紧给孩子起个名字吧。我们老爷子一听,是啊,孩子都生下来几天了,可连个名字都还没有呢?听别人这样一讲,我父亲看了看我说就叫他小淘吧!别人一听,有的说你儿子一个人淘你还嫌不够,还想让孙子也淘啊!我父亲呵呵一笑说我们老周家从此就没有淘气的了,他爸爸淘气,生个儿子还叫他淘气,这是以邪压邪呀,负负得正,这不就不会有淘气的了!别人一听都哈哈大笑起来,可是我父亲的脸色突然一沉,说叫这个名字也是提醒孩子,别像他那个淘气的父亲那样,一辈子淘气,当心把自己都淘进去。老爷子说这话的时候,说得真是狠呀,每一个字像是钉子一样钉进了我的肉里,一想起来心里就痛啊!
赵君堂呵呵一笑,说没见得大哥有什么这方面的癖好呀!
周普仁也笑了,说你说怪不够,自从给儿子起了这个名字后,我还真就一点儿也不淘了,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所以很多人说你看看,孩子的爸爸不淘气了,就看看以后这个孩子淘气不淘气了。
赵君堂说小淘应该还可以吧,看起来你斯文得很。
周普仁说怎么说呢?这小子是蔫坏,坏到心里的那种,坏起来不给任何人留一点儿面子。
赵君堂说啊?还有这两下子,真是虎父无犬子呀!
周普仁说得了吧,什么虎父无犬子?小的时候他几乎从来不招惹别人的,可是人家别的孩子一旦招惹了他。他会把人家往死里整,心狠手辣呀!
赵君堂听得眼睛都亮了,说还有这样的本事,说说看!
周普仁说有一次,一个小孩子把他的铅笔给弄折了,他不干了,人家说我再给你买一支不行吗?他说不行。非要以前的那一支。人家说那怎么办呢?原来的那一支断掉了呀?他说那不行,还得赔原样的铅笔。人家孩子没有办法,回到家把双方的大人给叫来了,舒兰一看这阵势就说有什么赔不赔的,断了就断了,回头我再给你买一支新的不行吗?
赵君堂说对啊,买一支新的,可以了。
周普仁说大人说的没有用,可是后来你猜这小东西怎么跟人家了结的这件事情?
赵君堂说怎么了结的?大不了赔两支好啦?
周普仁说谁都没有想到的办法。他竟然让那孩子当着一大群孩子舔癞蛤蟆!你说这小子损不损?
赵君堂一听不由得点头说损,真损啊!癞蛤蟆有毒的,弄不好会中毒的。
周普仁说这小东西知道的,他本来是想让人家吃的,可是后来听人说癞蛤蟆有毒,他怕毒死了那个小伙伴就说那就舔几口吧。你几岁就舔几口,好了那孩子七八口舔下去,浑身都起鸡皮疙瘩。是连吐带泄折腾了几天,害得舒兰每天都去人家家里照顾一下,让人家一家人没吓死啊!怎么办呢?摊上这样的儿子!
说到这里,周普仁叹了口气,他似乎不知道下面该怎么说自己的儿子,他喝了一口赵君堂端过来的茶水,润了润喉咙,说舒兰在小淘的身上费劲了心思,可这小子小的时候脾气拧得跟拴牛的缰绳似的,跟我的父亲一样。小淘小的时候没有少挨我的打。你说怪了吧,每当我的皮带或者鞭子举起来的时候我父亲就会过来说话,他往往会一把夺下我手里的鞭子说你小的时候那么淘气。我打过你吗?你看看,你看看,对待孙子就不一样了!
赵君堂听到这里,说那是孙子呀!隔辈疼!别看看自己的儿子满身的不是,要是看孙子的话就看不见什么不是了,都是这样的。
周普仁说是啊,自从有了小淘,跟舒兰一样,我父亲几乎所有的心思都花在这小东西身上了,想想看那个时候的日子真是热闹啊!又简单,又热闹,一家三代,有滋有味的,多好啊!
赵君堂说儿孙绕膝,子孙满堂,老辈子传下来的了,能不美吗?不管你怎么个活法,怎么个折腾,但是总归还是因袭着传统的东西,这一点别说你不想抖落掉,就是想抖落掉,也是很难的,这东西就跟你的血液一样,渗透进基因里面去了,基因这东西,你说谁能够真正研究透?
周普仁说是啊,没有人能够研究透!你别说以前,就是现在我还没有研究透我们家小淘到底什么人呢?我给他找相面的算卦的算过,说得都是你喜欢听的话,又听说外国人比较迷信星座,小淘是一月份生的,典型的水瓶座,看看上面说的倒是有点靠谱,可是一想那么多这个星座的人,都一个性格?看来还是不怎么靠谱。我本来不迷信这一套,那一套的,可是现在把我弄得都很累了,我都有点迷信了。我想想看自己也没有作过什么孽,缺过什么德,可这小子怎么就这么一个德行呢?
赵君堂听到这里,呵呵一笑,怎么说呢?又说些什么呢?你老周以前做的事情里就没有一两样坏事?鬼才会相信你说的话!只不过现在你老婆在外,儿子回来了又走了,去了那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你老了,怕孤独了,知道反思自己了。可是反思的还是不彻底呀,要反思要多做自我批评,多检讨一下自己的错误,那才是真的反思了,不然的话,说这些不痛不痒的,谁能够看出反思的真诚来呢?在朱冉的身上,你老周能说没有做过孽?你能够说对得起人家一个女孩子!
这些话,赵君堂是说不出口的,他只是想想罢了。
此刻的周普仁也沉思了片刻,忽然他猛地抬起头来,说现在知道朱冉的下落吗?
赵君堂一愣,说朱冉?我——怎么会知道……
周普仁似乎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说哦,你看我,大概真的是老了,怎么说着说着这里,又想到了那里?嗯,都是说迷信说得想到了朱冉,那个时候她还在我身边的时候,她的心情很低落,她迷信这些东西,大概我也就受她传染了。
赵君堂说其实这也不一定说是什么迷信不迷信的,关键是看自己的心情了,就像人一样,你不可能一直很明白,总有一个糊涂,或者不明白的时候,有这样的想法是很正常的,人人都有的。
周普仁说是啊,是很正常,但是未必人人都有啊!
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抬起头望了望外面的天空,不知道从哪一间房子里传出一声清脆的小孩子的哭声。那节奏感密集的咿咿呀呀的哭声,对于此刻的周普仁跟赵君堂来讲,远比听流行音乐来得舒畅啊!
ps:
远去的马车,远走的女人,远离的儿子带给周普仁的是无穷的怅惘与回忆。
在黑天鹅酒店的豪华套房里,他还能够跟赵君堂说些什么?
在这些刻骨铭心的回忆背后,老谋深算的周普仁到底想说些什么呢?
远走的女人还会回来吗?他的儿子吴小淘还会回来吗?
这一切都是一个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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