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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要这种东西?”推着自行车的少年拧着眉,不悦地看着再一次迟到的顾承光。
顾承光的书包挎在肩上,面对着少年倒退着走,脸上是懒洋洋的笑,摇着右手食指,食指上圈着一个白银指环,指环太小,套到第二个关节就戴不进去了,“哎呀,这是纪念我们的友谊啊,友谊天长地久!你看我的手指都被明火烫伤了,痛死了!”
银色的光芒在少年眼前晃来晃去,他不为所动地瞥一眼,“你少恶心了。”
顾承光哈哈大笑,强硬地将指环拍到他胸口,看他手忙脚乱地接住,眉眼一弯,两手交叉抱在脑后,转身踢着正步往前走,用口哨吹《友谊天长地久》,细碎的阳光在他发间跳跃,走几步又转过身来,一张青春好看的脸,仿佛永远都不会褪色。
这个画面不期然地跳进顾承光的脑海,他低头看掌心的指环,指环并不名贵,很普通的白银,也称不上精致漂亮,只是很简单的一个光面环,链接部分甚至还有些粗陋,被指尖皮肤长年累月地摩挲,沾染人的气息汗液温度,于是有了时光的温软感。
确实是那只失败的作品,那次他是被一个兄弟硬拉去一个DIY手工纯银作坊,因为兄弟的女朋友生日快到了,兄弟想要给她一份别出心裁的礼物。
顾承光是抱着“反正闲着也没事,不然我也做一个好了”这样无所谓的态度,后来兄弟半途放弃,花钱买了作坊里的一个纯银手镯当做礼物,伸出一双伤痕累累的手,骗她说是自己做的,女朋友果然大为感动。反倒是顾承光最后把戒指做成了,只是卖相实在不好看,五个手指没一个可以戴进去的,他又没有女朋友可以送,于是随手送给佟卿卿。
只是没有想到,他一留竟留这么多年,顿时心下滋味难辨。
“为什么忽然改了地方?”
顾承光微微一惊,抬起头,自己等的人已经到了,他收回思绪,同时将手中的项链和指环收了起来,露出有些懒散的笑,“这样的好天气,不觉得躲在屋子里面吹暖气实在有点暴殄天物吗?”
叶棠的两手抄在大衣口袋里,于顾承光的右手边落座,望着前面草坪上坐在婴儿推车里的两个孩子,他们的母亲正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聊天,时不时地抬头关照自己的孩子。这样春日迟迟的天气里,似乎就该这样无所事事。
顾承光开口,“有没有听过捷克的一句谚语:他们凝望仁慈上帝的窗户。凝望仁慈上帝窗户的人是不会厌倦的,他幸福。”
叶棠没有说话,很多时候,他会忘记他与顾承光之间敌对的身份,沉溺于他所营造出来的舒适、放松、安宁的氛围,目光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有时候会如毛头小子般滔滔不绝地发表自己的观点,有时候,又可以什么都不说,就只是安静地坐着,让视觉、味觉、嗅觉、听觉都蓬勃而自由地伸展着。
他必须动用全身的心力,迫使自己集中注意力以对抗他,占据主导方。
如果,如果,他们之间不曾有LINE和Diesel,如果,如果,时光一直停留在那个雨夜,那个午后,不曾有后来的对峙,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你应该知道,我手上持有LINE40%的股份,可你似乎从一开始就放弃了这40%,为什么,你从来没有试图来劝服我让我将股份卖给你?”
顾承光倒没想到他会问得如此直白,沉吟了半晌,说:“没有见到你之前,我一开始的打算确实是全面收购LINE股份,实现百分百控股,但当我知道叶老先生将40%的股份转让给你的时候,我就知道,原先的计划可能实现不了了,因为,你这个人,怎么说呢,身上有一种孤注一掷玉石俱焚的气质,这样,其实很累吧?”
他转过头,看了叶棠一眼,他目光很温和,像个兄长,明亮,却不灼人。
叶棠心头一震,薄薄的嘴唇紧紧抿起来,片刻后,忽然笑起来,是生意场上常见的圆融轻松的笑,“试都没有试过,顾先生怎么就认为一定不可能?我看过Diesel的历来投资,跟很多基金注重长线持有不同,顾先生似乎有点近乎偏执地追求快速流动,持有一份资产的时间还没有超过三年的。那么三年后,谁知道鹿死谁手呢?”
顾承光一愣,叶棠盯住他的眼睛,认真而略带挑衅地说:“怎么样?顾先生要不要来说服我看看?
这一回顾承光是真的笑了,笑意点亮了他眼角标志着成熟男人的细小皱纹。叶棠的心像阳光下的静谧湖面,泛起微微的涟漪。
顾承光一直没找着机会将项链和戒指还给佟卿卿,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该不该还给他,或者让他以为真的丢了比较好?
这件事就拖了下来,直到LINE的收购案正式告一段落。那天,很晚了,门铃声响,顾承光有些意外,下楼开门,没想到会是佟卿卿。自滑雪场之后,他跟他算来好几个月未见了,他看起来瘦了一点,大约是从某个应酬场合上出来,身上有酒味和很浓重的烟味,深邃狭长的眼睛有些冷,淡淡地看顾承光一眼,说:“听说你有些东西要还给我。”
如此开门见山,简直是像多待一秒都不愿意似的。顾承光脑子一转,大约猜到他的来意,让开半边身子,说:“进来吧。”
他站着没动,声音也是一股子冰冷强硬的味道,“不用了,拿了东西我就走。”
顾承光沉默了,这样不熟悉的佟卿卿令他有些难受,片刻后他说:“是安澜告诉你的?东西在楼上,你先进来吧。”
佟卿卿终于还是进了门。顾承光上楼,东西被他放在盥洗室镜子旁边的小柜子里,他打开柜门,将项链和指环取出来,冰凉的触感微微的沉淀,一如他的心情。他在楼上待了一会儿,下楼。
佟卿卿站在大厅,空荡荡的大厅,头顶璀璨明亮的吊灯灯光落到他身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孤绝的影子,他侧对着楼梯口,身体僵硬,目光死死地盯着大厅角落。
顾承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他的一只行李箱。
听见脚步声,佟卿卿终于迟缓地转过身来,他的脸再绷不住刚进门的冷硬和无动于衷,抬眼看了顾承光,仿若死灰,声音沙哑得可怕,“你要走了?”
顾承光动了动嘴唇,说:“嗯,国内的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先把要寄回美国的东西打包好。”
然后又是大段大段的沉默,看得出,佟卿卿想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他的嘴角依旧像极了小时候被他爸爸打了后向下拉的那种表情,明明伤心得不得了,却倔强得不肯哭。
顾承光站在楼梯下面,竟不知道该如何走过去,他很想像小时候那样走过去,若无其事地分他一块糖果,或者小大人似的摸摸他的脑袋,说:“没关系啊,我陪着你。”但脚下的地板像生出了庞大的根系,将他牢牢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良久,佟卿卿终于开口,声音好像已恢复了冷静,说:“我的东西。”
顾承光忽然捏紧了握着项链和指环的手掌,没有如预期那样干脆地将东西交给他,反而盯着他的眼睛问:“为什么?”
没头没脑的问话,是问他为什么还留着自己随手送出的指环?还是问为什么会喜欢自己?或者根本没有具体指向,千言万语,千头万绪,最后能问出口的,也只是一句没头没脑的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佟卿卿撩了下眼皮,漫不经心的腔调,盯着顾承光的眼睛,说,“你想问为什么留着这种东西?”他拧开了脸,露出自嘲的笑,说:“谁知道呢,也许鬼迷心窍;又也许——是为了有一天把它丢掉。”
顾承光心口一窒,喉咙如同被堵住了一般,默然片刻,摊开手掌,项链和指环静静地躺着,手心留有因为用力握而留下的红印。
佟卿卿的目光也落到那枚小小的戒指上,他以为被自己的粗心大意弄丢,找得都快疯了,后来终于勉强说服自己,一切都是天意。谁知道兜兜转转,居然又回到顾承光手中。
他走过去,从顾承光手中拿过项链和指环,用力捏在手心,抬起头,露出波澜不惊的笑,“东西拿到了,我也该走了。”他又回头看了眼墙角的行李,径自做下决定,转身离开。
佟卿卿上了车,却没有马上发动车子,他摊开手掌,露出被铂金项链串着的银色指环,将它取下来,套在左手无名指上,指环太小,一如既往地卡在第二个关节,无论如何用力也再难寸进,他忽然笑了一下,轻声说:“友谊天长地久。”
说完他将自己的额头抵在方向盘上,用力地握紧拳头,箍着指环的手指充血发胀,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