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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宇第一次萌生离开金燕的那一天,是在八岁的夏天。
放学回来,看着金燕赤着脚在租来的四合院里一棵一棵的揪地上的白菜苗,在此之前,他们已经连续吃了一个礼拜的素了,先是菜里的肉和油水越来越少,再后来,连米面都吃不能敞开肚子吃了。
将菜叶和在米面中,上过蒸蒸,蘸着酱油吃,是他们最近的饭食。
离开苗疆时带出来的那些值钱的东西,早都卖光了,手里剩下的钱不知道还能维持几个月,也许,很快他们就会没有饭吃,若不是偶然发现这片待拆迁的废屋,他们甚至连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也没有。
出来七年,金燕还是没学会城里人的生活方式,从小到大,除了养蛊,照顾他长大,就是从大街上捡孩子,凡事那些流浪的,无家可归的,甚至残疾的,她都捡。
吃饭的嘴越来越多,积蓄很快消耗一空。
韩宇背着从垃圾箱捡来的书包,穿着大两号的衣服,每天在同学们异样的眼光中上下学,受尽欺凌,这些他都可以忍受。
可他实在接受不了金燕和他的关系。
这种畸形的组合,就像一根刺一样深深扎在他心里,随着年纪的增长一天天折磨着他。
金燕是个美丽的苗寨姑娘,精通蛊术,家务做的也井井有条,这样的女子在苗寨肯定人见人爱,可他们相遇的时候,她已经十八岁了,而他,才是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这些年,她一直带着他生活,照顾他吃穿,在他心里,其实她和母亲和姐姐差不多。
是亲人,家人,独独不是爱人。
他虽然是个孩子,但却是个早熟的孩子,苗巫有一种古老的传承,所有的祭祀都聪慧异常,智商极高,通常几岁的孩子就拥有成人的思维方式。所以,他很早就明白了自己和金燕的关系,当然,他更明白爱情是怎么回事,也许没有两小无猜,也没有一见钟情,但最起码能携手共老。
他算过,等他二十岁的时候,金燕就三十八岁了。
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都在等他长大,这份情,他承受不起。
也无法接受。
可有什么办法呢,从一出生开始,连心蛊就被种在体内,族内一直有这样的规矩,大祭祀的候选人需要有一个理智,聪慧的妻子,这是族人千百年遗留下的规矩,从他刚出生的起,就会和族内选定出来的女子缔结同心,两人同时服下连心蛊的蛊卵,情丝和恨缕。从此以后,一生一世都不会分开。
这是一种双生蛊虫,双蛊不能分开超过三天,否则,女子会受到万刃穿心的痛苦,男子则经脉寸断,慢慢失去行动的能力,直至衰弱死亡。
原本他以为离开苗寨,家族被毁,再也没有强迫他们去执行先人留下的规定,那么他这一生也许不必追寻着父辈的生活轨迹,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为了实现心中的想法,他下定一个决心,准备了五天的食物和清水,悄悄离开了家。来到远离城市一百多里地的一个山坳中,找了个山里人农忙时的打谷场,住了下来。
开始的四十八个小时,他过的轻松自在,金燕从没传授过他蛊术,不知是不是家族被毁灭时的惨烈打击到了她,总之,她绝口不和他提及修炼和报仇的事。
他问过她几次,都被她拒绝了,金燕的心思很单纯,她只想平平凡凡的当个普通人,等他长大,嫁给他,相亲相爱的过一辈子。
虽说这种想法对于正常人来说简直不可思议,但从她十八岁被种下情丝开始,她的眼里心里便只有他。
情丝代表了忠贞,而恨缕,却是一种天性孤冷的蛊虫。
历代祭祀,为了整个家族,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睿智的头脑和英明决断的心,因此,他们不能有类似凡人的感情,他们必须要理智,决断,杀伐果断。
这原本就是最不匹配的两种蛊虫,却不知为何非得生生世世捆绑在一起。
他想摆脱这种宿命,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也许他会帮父母报仇,但他已经不属于苗疆,不属于那个山寨。
他更不想一辈子和一个女人捆绑在一起。
一个抚养自己长大,照顾自己生活,亲近的好似母亲和姐姐的女子生活一辈子。
……
二天二夜后,悸动由心萌发。
他第一次想念金燕,一开始,这种想念若有若无,他打了野味,吃着干粮,睡在金黄色的秸秆垛上,可无论他在做什么,总会不经意想起她。
喊自己起床,帮自己擦脸,换衣服,煮饭,一边吃饭一边问他学校的事,唠叨他的学习。
这么多年,即使他再反感,再不愿意承认,他也早就习惯了和她在一起的日子。
除了她之外,他没有任何回忆与她无关。
他痛恨自己这样,他费尽力气想摆脱这种被捆绑的生活,他必须摆脱掉她,他偷偷翻开过那本书,书上说,情丝恨缕终生无解,两人同生同死,灵魂同灭。
他不想这样过一辈子。
已经没有苗寨了,也没有族人,他在远离苗疆以外科技发达的大城市长大,为什么还必须要恪守这几百年残留下的族规。
他想做自己。
首先,他必须抗过心中恨缕的牵扯。
他坚持了五天,从第三天开始,他就没再吃过一口东西,喝过一口水,这种痛,不是身体发肤上的疼痛,而是发自于灵魂深处的一种折磨。
他从来不知道思念能让一个人发狂,像一只乱窜的野猫,片刻不到就长成一只凶狠的猛虎,在身体中左突右撞,把身体的每一个缝隙都塞满,不停的膨胀。
到最后,他全身都浮肿了,手粗的和胡萝卜一样,眼鼻口舌中生生淌下血来,漆黑的血,细的和发丝一样。
最后,这种黑如发丝的纹路侵占了他的全身,他觉得自己像被塞进了石磨里的豆子,被一点点碾压成残渣。
他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心中却腾起一个强烈的冲动。不受他控制的冲动。
匍匐在冰冷的地上,像蚯蚓似的一扭一扭的往外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