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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9章 余愿
原主微愣,似思考了一下,道:“大爷会做风筝,去年四月的时候,他做了金燕儿,却不想放飞的时候挂在了房檐上,大爷命小厮爬上去取,小厮惧高跌了下来,当时摔断了腿,招了许多人看,后头乱哄哄的就都随着抬小厮看伤的人走了,我见没人理那风筝,便爬上去拿了下来,哪想大爷又折返回来,我至今记得,他在立在下头看着我,眼里有惊讶和笑意,似一阵春风吹皱了心湖,我一下就跌了进去。”
“大爷把那金燕儿风筝送给了我,我就知道,她对我有意。”原主面无表情的说着,语气依旧阴冷的没有情绪波动。
春晓却扬眉,这就看出一个男人对女人有意?怎么看出来的?
原主道:“那风筝原是他做给大奶奶的,后来大奶奶知道风筝在我手里,曾让丫头过来训话,让我别恬不知耻。”
“啊?”春晓惊诧,不都说程氏温柔娴熟,因体弱多病,曾打算给龚炎检纳妾,只龚炎检并不同意。
“我从小到大吃过很多苦,被冤枉也不是第一回,可她不该说我勾丨引大爷,我对大爷的心思干干净净,只是想远远看着他好就满足了,她这么说是在玷污我对大爷感情,既是这样说了,我不做点什么岂不是对不起她?”原主木讷的眼睛转了转。
春晓再度惊愕,为什么原主的脾性和传闻一点儿也不一样。
“我拿着被踩烂的风筝去见大爷,只说‘既是有主的,何必还来拿来送我?没得让人说三道四,我好好的一个丫头,转年就要与舅舅家去,却是走的这样不清白,叫舅舅知道怕也要打死我,那还不如现在死了干净!’我说完就跑了,跑了一阵听见后头有脚步声,就知道大爷追来了,我径直跑去了小园子,就往那荷花池里跳。”
“大爷当是吓坏了,脸上全没血色,她拽着我的手把我紧紧按在怀里,我听见他心跳的特别厉害,我就想,要是能被他这样抱着死也情愿。”说完她看意有所指的看了眼春晓。
春晓一听后脖子就冒了一层冷汗,问:“周氏推你下水,来救你的也是龚炎检?”见原主怀恋的点点头,春晓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好像有些故事,有了开头就已经注定了结局,荷花池那一场相拥,到后来原主果然死在龚炎检怀里,让人听完心里跟着说不出的难受。
“我从那日后就认定了他,做荷包、做扇套、做鞋,我针线活在鸢露苑是出了名的好,做出的东西又好看又好用,一开始大爷也都收下了,也与我说,等大太太过寿,心情好的时候就提一提我的事,纳我做个正经姨娘,不叫我受委屈。”
“龚炎检既然对你有所承诺,那为什么……?”春晓问完猛地住口,想起了后来原主爬龚三爷床的事。
原主面无表情的脸抽搐了一下,目光也变的苦涩与羞恼,“转年三爷纳了周氏进门,原本鸢露苑里赵氏一家独宠的局面被打破,周氏一派端庄,又见多识广,三爷图新鲜便少去赵氏那里,赵氏心里不痛快,便也想叫周氏堵心,打发角核往茶汤里下药。
那日恰巧我在院子里打扫,三爷吃多了酒喊口渴,我见茶房已经有泡好的茶水便端了进去,哪里知道茶汤有问题,之后的事整个鸢露苑就都知道了,我成了通房,好在三爷并不喜欢我,打那以后未曾碰过我,我去寻大爷,想让他出面把我要过去。
我都想好了,顶多不能风光的做姨娘,可在大爷身边做通房也好过跟着脾气暴躁的三爷。
我的一颗心都在大爷身上,可大爷却不想再见我,我花光了所有积蓄打点丫头、小厮,每回好不容见到他,反反复复的说的都是让我好好侍候三爷,不要再多想,我问他是不是从未喜欢过我,他也总是沉默不语。
我心灰意冷,剩下唯一的盼头,等我舅舅赎我出府。
可这个唯一的念头也落了空,我有孕了,一下子从可有可无的通房变成了鸢露苑所有女人的眼中钉,那段日子真是生不如死。周氏因为我在她之前怀孕,又是她与三爷浓情蜜意时我勾丨引了三爷,所以特别憎恨我。
之后的事,就是你看到的样子。”原主停下话,似有若无的轻轻一叹。
“是你引我入梦的?”春晓恍然大悟。
原主点头,道:“我当时想着大爷不要我了,又怀了三爷的孩子,舅舅势必赎不了我,那还活着做什么,便狠心把孩儿打了,小月子之后我仍试图挽回大爷的心,可最后我终于明白,一切都不可能了。”
春晓听完也沉默了下来。
“只听说长命百岁,蝼蚁尚且偷生,没有谁愿意早死早超生。能活着自然都不想死,可既然我不能活了,那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春晓立时来了精神,这是在说遗愿了。
“我想求你……”
春晓聚精会神的竖起耳朵,却见原主的嘴唇张张合合,紧要的却是一点也没听到,春晓急道:“你说什么,你大点声,我听不到。”
“我的条件你还没有听。”这时春晓就听玉霞真人清冷的声音传来。
她扭头,毫不掩饰错愕,随即明白,玉霞真人的意思是,如果自己听了原主的心愿并帮她完成,余愿圆满的原主就会离去,那她就要去执行他说的条件,如今他的条件自己还不知道,万不能先听原主的。
就像是事情做到最后一步,只要稍稍努努劲儿就要达成,可偏偏这时有人让世界静止了,春晓何等焦心可想而知,错愕后忙问玉霞,“真人什么条件尽可说。”
“你现在是龚三爷的妾侍。”玉霞真人沉声说着,目光凝沉一转,“可他的姻缘不在你身上。”
春晓猛地瞠大眼睛,脸色一白,“你胡说。”
玉霞真人面无表情的静了静,并不辩驳她的话,而后道:“你是孤魂寻宿主,也算是无根浮萍,你认我做师傅,我救你。”
“为什么……”春晓因着之前那句三爷自有姻缘的话耿耿于怀,且她并不觉得玉霞真人对自己有慈爱之意。
“你我有师徒之缘,道家讲究缘法,既然有缘,便可随缘。”
“那你说三爷……”春晓突然有股子冲动,想立时跑回去问龚炎文,一时记起当时龚炎文确实问过她是否想知道三爷娶的谁,但凭龚炎文这句话和当时的神色……,春晓心头一沉,忽地咬唇道:“之前春晓早该死了半年,如今因着我来了她没死,既如此,许多事都可有变。”
“你说的不无道理,可目前看,没有变。”玉霞面无表情。
春晓气的咬碎一口银牙,冷笑道:“那就到最后看,看是计划快还是变化快!”
“端茶来。”玉霞真人波澜不气,让春晓敬茶。
春晓瞅了眼僵硬不动的原主,自己如今又是离魂状态,怕是这师傅不认,她能不能回去身体里都不一定,无奈,只要点头认了。
不想才点头,忽地一道金光飞了过来,她觉得身体里一凉,魂魄一下从空中坠了下来,手脚跟有了实质一样充满力量,就听玉霞道:“见面礼,二钱命。”
春晓在地上走了两圈,震惊不已,原来做鬼是这种感觉,“二钱命?我的命重了二钱?”
玉霞点点头,忽地袖子一甩,立在春晓对面的原主又能出声了,原主眨了眨眼睛,深深看了春晓一眼,道:“你命好,以后没有我在,你也能压的住这身皮囊了。”
“多谢。”春晓感觉到原主的孤哀,可也没法子帮她,现在是‘你死我活’的时候,自己怎么也不会因为怜悯而放手争夺,何况现下都对自己有利的。
玉霞站起身,道:“你说余愿吧。”随后从怀里拿出一张黄纸,又在柜子里取了朱砂和毛笔。
“我想大爷再送我一回金燕儿风筝,与大爷游船一日。”
春晓愣了愣,就见玉霞真人似把原主说的记录在黄纸上,回头把黄纸拿过来,拽过原主的手,在那朱砂字迹上按下手印,春晓想起来,原主的指肚上沾着之前按的符灰,看来玉霞真人准备的很妥当啊。
玉霞真人与原主道:“践诺后你立即离开,不得逗留。”声音清冷中横着锐气,只原主稍动一点歪心思,他就要出手整治了。
原主肩头瑟缩,紧着点头,随后春晓也回去身体里,而后给玉霞真人敬茶,不甚情愿的喊了一声‘师傅’,玉霞真人接过去吃了一口,道:“为师出家昆仑,号玉霞真人,因是幼年就在观中,不知俗家姓氏,旁人问你你只报为师法号即可。”
旁人问起?有谁会问她师傅叫什么的?春晓忽地想起龚炎则,双魂这件事回去还是要说清楚的,只想到要与龚炎检游船一整天,三爷的脸色定然好看不了。
出了厢房,一转身就见琉璃棚子的门打开,玄素跳了出来,上下看着春晓道:“姐姐安然无恙乎?”
“尚可。”春晓也端着嗓子回道。
玄素见她整个人明显轻松下来,心头绷的这根弦总算是放开了,但一想怪老头作风秉性,又怕春晓吃暗亏,就问:“我师傅没为难你吧?你想想,怪老头与你说什么了,别漏了哪句话叫我师傅算计了都不知道。”
春晓心想:是被算计了,可也是看破不能说破的算计,想要活命没别的法子。便有些无奈的看了眼玄素。
玄素正关切的问春晓,就见玉霞老头自春晓身后走出来,他一撇嘴,便不再问了。
春晓进了前头卖油的屋子,屋子里一股暖风扑面,再一扫四周,干净整洁,登云正在糊新的窗纱,糊好的地方亮堂堂的。
玄素瞠目结舌的立在原地,显见的结巴道:“我,我就是,让你,你看店,没,没让你,收拾……。”
登云一见春晓,把最后一块窗纱糊好,从椅子上下来,又把椅子擦干净,玄素忙过去帮忙挪椅子拿开浆糊盆和剩余的澄心纸。
“闲坐着也怪无趣的。”登云一笑,看向春晓道:“姑娘,咱们要家去么?”
“嗯,你先去马车等我。”等登云出去了,春晓与玄素打听:“怪老头嗜好什么?平素里都是睡不好的么?”
玄素机灵,一听就知道是要讨好他师傅,认真想了一回,道:“师傅不爱说话,常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唯有爱茶,但又不似爱茶,不过是休息不好要吃茶提神,对了,你千万别请他吃酒,师傅滴酒不沾,且极其厌恶劝酒的人。”
“这……”真是个怪人,春晓暗暗嘀咕。
“哦,师傅爱清静,这油坊来买油的人他总要不耐烦,但不知为何,他又非得亲自去卖人家油。”玄素说罢就笑,掩着嘴低声道:“我就喜欢看怪老头的憋屈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