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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晓伤了喉咙说不出话,即便能说话如今也没了力气,一日之内两度生死,除了难受便是灰心。
龚炎则负手踱着步子,每从她面前走一回都要瞪她一回,每瞪一回目光便阴翳几分,到最后,春晓干脆闭了眼睛不再看他,猛地龚炎则的脚步顿住,冷笑一声:“倒是爷高看了庞胜雪,连个丫头都制不住,既如此,便是舍下老太太的脸面,也好叫他们见识爷的手段。”
春晓闻言睁开眼睛,暗想:茜娘发浑,庞白顶多算是管制不严,又有多大的罪过?龚炎则要耍手段,还不是因着先前那股子气,要给庞白一记挫痛,这倒是龚三爷的性子了,只自己与庞白之间清清白白,他去寻庞白的晦气又有什么意思?想到这她将眼帘垂下,神色恹恹撄。
似看出春晓的想法,龚炎则喉咙间哼了声,没再说什么,而后拿眼撩了撩她脖子上缠的纱带,抿住了唇,说起旁的:“脸上的伤不用担心,过个十来日便能恢复如初,以后你也机灵点,别什么人都让进门,似茜娘那样的疯狗早该打出去。”顿了顿,忽地道:“以后打不过就跑,等脸上的伤好了,叫善为陪你在院子里跑操。”
春晓本还腹诽难过,顿时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正看到龚炎则的目光巡索在她脖子上,不由更是睁大了眼睛,难不成他的意思是,以后他要动手她也跑偿?
“看什么,听懂了就点个头,性子本就又倔又闷,如今还成了哑巴。”龚炎则没好气的说完,撩了下摆坐到春晓身边,伸手就去碰她的脖子,道:“郎中怎么说?”手还没碰到纱带,春晓反射性的躲了。他脸顿时一沉,却没发怒,只朝外头喊了一嗓子:“滚进来个能说话的。”
立在明堂的丫头均是一抖,夕秋忙走了进来。
龚炎则道:“你们奶奶的嗓子可有大碍?”
“孔郎中说无碍的。”夕秋觑着龚炎则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回道:“有个三五天便能好转,十天左右便能痊愈。”姨奶奶脖子上的勒痕一看就是手掐的,且除了三爷还有谁能干的出来?夕秋心想,孔郎中说再深一点人就断气了,只这样的话说什么也不能说给三爷听。
果然,龚炎则听她这样说,阴沉的脸微有缓和,语气也平复了些,吩咐道:“去看看绿曼回来没有?”
绿曼被龚炎则派去撵茜娘出门,这事春晓并不知道,龚炎则当时立在门口,眼看着庞白被福泉拦住往里闯时,低声吩咐绿曼去办。龚炎则想的是:茜娘的二姐李氏是个病秧子,与她理论再把人弄出个好歹来倒显的自家理亏,不如直接把那个祸害撵出去干净,不仅落了茜娘的脸面,连带庞胜雪面上也好不到哪去。自然这还不算完,敢弄伤他女人的脸,那就是在踩他的脸,不叫茜娘这辈子都没脸他就当不得别人尊称一声龚三爷。
春晓自打上回与绿曼有了罅隙,再没怎么见她,此时听龚炎则提,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夕秋应声出去,叫门口候着的善为去打听。
暂不提龚炎则陪春晓在屋里说话,只说善为得了差事忙跑了出去,到了桑景园就见里面静悄悄的,似人都走光了般,恰见个丫鬟过来,拦住问询:“庞大人一家子人呢,怎么瞅着都没在?”
那丫鬟正是被吩咐过来锁门的,见善为穿的深蓝的短衣襟,容貌又周正,似个有些体面的小厮,便笑着回道:“不知哥儿是哪个院子的?管事的妈妈说庞大人的夫人身子不好了,怕住在咱们府上不便,急急忙忙的收整了东西出府去了,才走一刻钟不到,妈妈叫我来把门锁上。诶,你还说你是谁呢。”
善为是来寻绿曼的,但听庞白一家都走了,心中犯嘀咕,嘴上却道:“我是下院的,姐姐可看见绿曼姐姐了?”
丫鬟一听善为说是下院的,就朝他脚上看,显是猜到他是哪个了,语气便淡了许多:“没瞧见,我这正忙着,你去别处问问吧。”
善为常被人这样冷遇,早不以为意,只心里着急,道:“求姐姐再想想。”
那丫鬟被缠的烦了,啪的把锁头一叩,扭身走了。
善为盯着那闪着幽光的铜锁一阵,忙去附近找,却是没瞧见,正打算回去,一眼看到绿曼脚步匆匆的自远处来,瞧方向是明松堂。他才要去迎,就见绿曼突然顿住脚,左右张望。
也不知怎地,善为下意识的闪身躲到廊柱后,片刻,他再偷眼去瞧,就见绿曼捂住胸口原地打转,也不像是在找东西,忽地顿住脚,直直朝善为的方向飞奔来,把善为唬一跳,忙缩好了身子。
绿曼冲过来却没瞧善为一眼,一阵风的从善为藏身的柱子旁擦过。
善为待她跑远了才探出身来,挠挠头,自语道:“我躲什么呀,又没做见不得人的事,真是……。”
善为腿脚慢,早一步龚炎则就得到消息,庞白在西门抱了李氏上马车,院子里宾朋还在尽欢,庞白一家人却悄无声息的走了,可想庞白的心情如何郁结,但这恰是龚炎则想要看到的,随即他叫来福海,沉声道:“庞大人惯重礼数,只怎么走了竟不与未来连襟宁大爷说一声。”
福海没忍住瞅了龚炎则一眼,但见三爷不似玩笑,忙应道:“小的还不知宁大爷与庞大人做了连襟,如今知道了,自然要替这二位爷跑个腿。”
眼见福海去‘使坏’了,福泉凑前:“爷,宁大爷与茜姑娘私会的事漏洞百出,只怕李家不会如了宁大爷的意,要庞大人与宁大爷做连襟,咱们是不是也得帮着使使劲儿。”
龚炎则望着远处房檐下挂起的两挂鞭,道:“这些都是小事,别误了爷纳妾的吉时才是正经事。”而后又道:“别小瞧了卢正宁,他别的本事还差些,剜门子盗洞却是一般人学不来的,茜娘既是被他盯上了,想躲过这门亲也不容易。”想了想,眸光一沉,低声与福泉交代了几句,福泉听罢点头应下。
主仆俩的话音才落,就见绿曼气喘吁吁的跑来,绿曼乃是一介管事,又是女子,还从未见她如此失态过,龚炎则看了过去,绿曼似顾不得施礼,喘着道:“老太太……听说庞大人一家……走了,发了怒,叫人来……要押俞姑娘……姑娘过去。”
老太太多年不管鸢露苑的事,绿曼一说倒叫龚炎则愣了愣。福泉已然开口:“老太太身子不好,谁去说嘴的?”
绿曼横了福泉一眼,道:“我哪里知道,老太太叫人喊我去,见了我紧着问,我不好说的太离谱,便说与姑娘一些误会,不过是茜娘小孩子性子掐尖好强才吵着家去的,与咱们不相干。只老太太也不知听谁说的,说姑娘是……是个惹祸秧子,非要叫去瞧瞧,说是去瞧瞧,却是派了两位妈妈过来。”
龚炎则沉着脸没说话,听完转身回屋,就见春晓仰靠在罗汉床上半睡半醒,他走过去,伸手探她额头,有些温热,只怕连同喉咙再有脸上的伤口,今儿夜里要发热,手心下的春晓睁开眼睛就要起身,被他按住:“躺着吧,爷让丫头燃了安神香,左右你伤成这样也见不了客,就别撑着了。”
不知是不是安神香起了作用,春晓神色萎靡,只缓缓动了动眼皮便又合上,看起来又乖又惹人怜。龚炎则在她身边坐了,将细软的手握在手心里,安静的陪了一会儿,直到老太太派来的人到了外书房外,他才将她手放开,将薄毯往上抻了抻,起身出去。
龚炎则来到外边,就见福泉正嬉皮笑脸的陪着两位妈妈说话,却是绿曼束手站在一边,神色不咸不淡。
两位妈妈虽被福泉捧的高兴,但老太太交代的事也不能不办,但见三爷出来,忙过来问安。
龚炎则亦笑道:“两位妈妈怎么不在老太太跟前侍候,亲戚们都散了?”
一位妈妈有些为难的道:“老太太想见俞姑娘,叫我们两个来请,三爷您看……。”
龚炎则漫不经心道:“晓儿这会儿正发热,让她睡了,左右也不见客了,随她养精神去。”这一说可把两位妈妈听的目瞪口呆,都传三爷宠春晓,却也没想到宠成这样,老太太叫去还敢睡觉不去!两位妈妈彼此看了看,又不能就这么回去,踟躇着相对无语。
龚炎则忽地一笑:“瞧把两位为难的,爷不是没良心的,年少闯祸时妈妈们多替我遮掩了,如今也不能叫妈妈难做,爷且给你们出个主意。”
两人忙勉强笑着问什么主意。
龚炎则道:“老太太许久没玩牌了,今儿亲戚多,又有几个投缘的在,张罗着凑一桌,老太太玩上几圈就把春晓这点子小事忘了,只你们不提,转天更忘的干净。”说完顿了顿,冷下脸道:“老太太上了年纪,身子懒怠的,不好为杂事烦心,爷若是听到谁在老太太跟前乱嚼舌根,惹老太太不好,甭管是府里有年头的老人儿还是有几分体面的新人,爷都饶她不过”
龚炎则的手段不必赘叙,特别是侍候有年头的老人儿那都是见识过的,打小就不是个心慈手软的。既是指了路,两个妈妈不敢再留,忙告辞离去。
眼见三言两语打发了老太太身边极有脸面的妈妈,绿曼心思一动,未曾想春晓受宠到了这个地步,竟让三爷在老太太跟前也维护了去。
龚炎则在台阶上立了一阵,耳听屋里没动静,便知春晓睡的正沉,径自迈步去了酒宴,路上不忘与福泉说:“别误了吉时。”显见是极重视春晓的。
绿曼惊觉人都走干净了,朝书房望了望,到底不甘心。她本是鸢露苑管事,却是有耳报神的,听说茜娘去寻春晓闹了一场,正愁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被龚炎则派去撵茜娘离府,撵走茜娘和打庞九爷的脸面有何区别?庞九爷又是老太太本家的姻亲,不知道便罢了,只要听说必然要过问,如此便能牵出春晓这个祸根。
绿曼打算的挺好,也真的在老太太那里露了些口风,叫老太太着了恼,叫人来押春晓,想不到的是三爷的态度,竟然那样护着春晓那个低贱的女人。
“绿曼姐姐在这看什么呢?”善为在后头偷瞄了半晌,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果把绿曼吓的脸上一白,在善为眼里显见就是做贼心虚,见她不怀好意的盯着书房,善为暗暗记下,面上却不带出一丝,笑嘻嘻道:“我去寻姐姐,却见庞大人住的桑景园上了锁,又没寻见姐姐,姐姐方才去哪了?庞大人一家去哪了?”
绿曼稳住慌了一下的心,扯了一个笑来:“我能去哪?办完差事赶着回来回禀三爷,似你们调皮的,还要东逛西逛,我哪有那个闲功夫。”说完敛住笑,故作郑重的道:“茜娘惹了祸,叫庞九爷领家去了,你知道就得了,别到处去说。”
善为暗想:绿曼明明是从明松堂回来,还在半路慌头慌脑的,也不知是敷衍我,还是故意隐瞒。嘴上却是回的干脆:“都听绿曼姐姐的,您放心,我嘴牢实着呢。”
等绿曼走了,善为便在后头跟着,原是绿曼不想错过整治春晓的机会,叫了个脸生的丫头往明松堂去,嘱咐道:“你找机会叫老太太听说茜娘走的时候哭的厉害。”那丫头立时点头去了。
善为不敢跟的太紧,只见绿曼与个小丫头说了什么,小丫头就跑了。一时拿不准是跟着小丫头还是继续跟着绿曼。想想还是要查绿曼,片刻功夫那小丫头就跑远了,他只得继续跟着绿曼,随她回了住处,但瞧是个有独立小院子的耳房,绿曼进去便将院门关了,紧接着在院里频频走动,善为在门外听的着急,正抓耳挠腮的想不出办法,就听贴着院墙有摇晃树枝的声音传来,他仰头去看,一棵梧桐枯树被人摇的晃了晃,善为紧着靠过去,不一时,就见绿曼在爬树,爬的并不算高,在半腰的树洞里掏出一只木匣子,打开锁,放进去一样东西又将匣子锁上,再送回树洞里放好,能看出绿曼十分在意,因她还抱在怀里抚摸了一阵,后她慢慢滑下树去。
历来别人的隐秘在外人眼里格外惹眼,善为又是自小野惯了的,看到这一幕顿时蠢蠢欲动,想要爬上去看看到底藏了什么,于是耐着性子在外头藏了,直到绿曼离开。
也是造化,善为腿脚不利,跟着绿曼走了一个来时辰,脚上越发胀痛,为了爬墙,最好先去寻个凳子石墩什么的借力,正四处寻觅的时候,错眼就见绿曼回来了,吓的他忙钻进了放在院子中间的水缸,水缸是夏天用来养莲的,如今空着。
绿曼回来环顾了一圈四周,进了院子再一回爬到树上拿出匣子看,自言自语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而后下树,出了院子锁门离开。
善为的心砰砰乱跳,万没想到绿曼还会使出回马枪,幸亏没急着爬上去,不然非叫绿曼逮个正着不可。
这一回绿曼似放心了,走了许久不曾回转,善为却没再探,想了想,疾步离开。
再说绿曼吩咐跑去明松堂的小丫头,帮着端茶倒水,讨喜的话说的一套一套的,又和旁的小丫头开玩笑:“要说如意郎君还得是咱们三爷,对姨奶奶好到不怕得罪亲戚,但你也要有姨奶奶那样好看才行。”这话声音不大,但却是在老太太身边说的,看上去是两个丫头口没遮拦的调笑,实则坐着摸牌的几位老夫人都听的清楚。
老太太虽近年身子不好,脑子却不是糊涂的,一听这话便以为府里都传遍了,龚炎则为了个小妾踩亲戚的脸面,且庞白还是朝廷官员,只怕以后见面都要脸红几分,不好结交了。如此说那小妾是祸水也不为过。
老太爷去的早,老太太管着太师府里里外外,磨砺出男人的魄力,也有内宅女人的手段,就连龚炎则都说她是个厉害人物。
老太太不动声色的摸着牌,耳听那小丫头状似无意的提了两回龚炎则与庞白闹罅隙的事,余光瞥过去,只一眼便记住小丫头的模样,已然明白这是个有目的的。那小丫头倒警醒,片刻后便找由头溜了。
老太太也不在意,只说累了,叫牌局散了。随后叫管事妈妈进来,单刀直入:“不过两个时辰,你派人将人给我接回来,别叫茜丫头寒心,更不好叫胜雪与三儿为着个女人生分。”
杨妈妈为难道:“三爷那里只怕不这么想,老太太,要老奴说,他们小辈的事您就别管了。三爷是个能干的,这么些年都没出什么岔子,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安心养身才是正经事。”
老太太却固执的摇摇头:“正是因着我身子骨不好才要管,三儿的婚事我心里有了些眉目,与其不知根底的人家,不如就在范家挑个本分老实的,庞家与范家多有联姻,将来与咱们打交道的时候也多,再一个庞家只要老神仙活着,便是天下杏林的冠首,对三儿来说益处太多,不好得罪呀。”
杨妈妈闻言不好再劝,派人去追庞白的马车。
此时庞白却还没出城,因着李氏接二连三的受刺激,在马车上又晕厥了过去,擦了清凉油也不见醒,把茜娘吓到了,哭的涕泪横流,边骂庞白边求他救救二姐。庞白对这个小姨子深恶痛绝,却不能不顾妻子的安危,便在城门附近的一家客栈驻足,便于延医问药。
正请了郎中看病,却是普通药堂的郎中,看完直接说办后事,叫茜娘骂跑了,庞白只得出去再请,恰庞白出门,杨妈妈派的人到了,茜娘一想自己被狼狈的撵出太师府,胸中压不住的怒火腾腾、恨意灼灼,立时带着昏迷的二姐回转太师府,老太太出面请席上几位御医会诊,李氏虽还不见醒,御医却敢保证并无性命之忧。
茜娘撇下李氏,转头就到老太太跟前哭诉,直把春晓说的下贱不堪,听的老太太频频皱眉。
老太太诧异道:“你的意思,胜雪也对此女有意?”
“是我姐夫被她迷了心窍才会如此,老太太知道的,我姐夫爱重我二姐,家里只一个通房还是我二姐的陪房丫头,姐夫在外边更是皎皎日月般干净,若不是被迷惑了,如何对有夫之妇念念不忘?”茜娘说到‘有夫之妇’几个字咬牙切齿。
老太太想了想,吩咐丫头:“不必知会你们三爷,直接将春晓给我带来。”
这就是要背着三爷行事了,丫头们面面相觑,顿了顿才领差出去。
茜娘见丫头们去了,面露得意,坐到老太太身边,端了茶慢慢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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