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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晓知道自己不用再问了,这里面定是孙婆子搞的鬼,其实之前就隐约猜到,送去顾氏绣楼的绣品如何会出现在龚炎则手里,已经说明一切。只春晓还是堵的喘不来气,她能掌控的自由这么葬送在不经意的一件小事上,如何能不让她恼火撄?
福海瞅着春晓神色不对,心头一突,回想当日春晓是背着包袱来请辞三爷的,难不成春晓真个要走?不禁冒了冷汗,若是当日闹开了,这一身挂落说什么也撇不清了。
春晓叫福海下去,自坐在那冷着脸,一众丫头忙进忙出,只朝阳在跟前讨糖吃没走,听的却不是很明白,见姑娘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如今又怒色难消,只当是福海做了什么错事惹的姑娘不悦,便等福海出门也跟着出门,想要吓他一吓,好替姑娘出气。
两人一前一后,福海本是被龚炎则叮嘱留在院子听差,今儿人多,春晓又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儿,许多事只怕礼数不周,又有许多不相熟的面孔,好叫福海提点一两句,谁知现在闹出这么一档子事,福海心头不安,想寻福泉商量一番,毕竟到了晚上春晓就是姨奶奶的身份,三爷定要回来洞房,春晓记恨在心把他吹了枕头风,可不得了。
他急急的去寻福泉,却不知福泉也来寻他,哥俩在小园子半路遇到,福海向来性子急,这一回却叫福泉抢先开了口,“不得了了,三爷寻出五爷在外头养着的女人是赵姨娘,火的不得了。”
“什么赵姨娘?”福海一心想着春晓的事,有点转不过来偿。
“还有哪个赵姨娘,前头那位,被卖的那个赵氏。岂不料前脚被三爷卖了,后脚就被五爷寻觅了去。这一回三爷查有人撺掇三爷胡乱投钱做买卖,知五爷年纪小却养了个女人在外头已经是憋着劲儿要狠狠拾掇一番,今儿去了才发现是竟是老相熟,当即就要把赵氏掐死。”福泉一口气说完,脸上还心有余悸。
福海懵了一下,忙道:“后来呢?三爷回来了?你怎么没在身前侍候?”
福泉一把抓住福海的手腕,急道:“边说边走。”随后扯着福海回下院,路上脚下如飞,气喘吁吁的解释:“赵氏是死是活也没甚干系,只赵氏怕死说出一件事来,惹的三爷大怒。”
“还有什么事?”福海也急了,这是说好的怎么?都赶一起了。
“赵氏说俞姑娘与庞九爷有龌蹉,早在俞姑娘被罚在洗衣房的时候就与庞九爷勾丨搭上了。这话说的,当初俞姑娘去洗衣房我还暗暗托王管事的照应,岂料照应出这样的事来。我瞅着咱们爷气的不轻,面无表情的,怕是要坏。”他两个近身侍候,惯知龚炎则的脾气,大发雷霆不算什么,只怕是怒而不发,前一回赵氏便是三爷手都没动,只一声轻笑就将人卖了,这一回只怕春晓也要在劫难逃。苦就苦在今儿才宴请了宾客抬姨娘,到时就怕收不住场。
福海道:“怪道呢?方才俞姑娘叫我进去问话,说的是孙婆子当日送腰带来讨好三爷的事,我瞅着姑娘是不知情的,想是孙婆子自作主张?我这正要找哥哥说一说呢,俞姑娘的脸色可也不好,难不曾真个与庞九爷有私?我的天爷爷啊,咋就赶一起了?”
福泉听了顿了顿脚,直道:“真个要坏菜了。”
两人脚步匆匆的往下院去,指望先把在春晓那里拜访的客人请走,福泉还道:“等客人出去就让人守着小园子,只说姑娘身子不适,不见客了。”福海忙应下。
待两人背影远了,朝阳自树后挪出身子,歪头想了想,毕竟只有七岁,听说是姑娘与庞九爷有私,想不到别处去,只明白这个‘有私’惹怒了三爷,便也急着想要给春晓报信。
只三人都低估了龚炎则的怒气,下院里陆续过来恭喜的各房姨娘并宾客带来的如夫人还没等坐热乎,甚至说有的人才进院子,龚炎则就回来了,福全、福海一看这时候送客太冒失,只能诓骗春晓舅舅来访,将人领去了外书房,直接开的下院与书房连通的小门。
春晓还是第一次走这里,人才过门洞,朝阳就跑进下院,与龚炎则前后脚。这时候才明白福泉、福海为何急的脸都白了,但见三爷绷着脸,黑沉沉的眸子犹如遮天蔽日般阴沉,浑身压抑着浓烈的怒气,直把不明真相的人看的浑身发冷,朝阳哧溜钻进明堂,扫一圈不见春晓,急的一把拉住思华:“姑娘呢?”
思华也是才进来,摇头:“没瞧见,你找姑娘做什么,今儿来的客人多,你别再这乱晃,出去拘着点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子。”
朝阳哪有闲功夫听这些,扭头就跑了。思华怕她冲撞了贵客,忙在后面追,才追两步就被夕秋拦住:“疯头疯脑的做什么?没见来这么多人……”一瞥眼见是沥镇许富绅家的少奶奶,忙按了下思华的手臂,迎着许少奶奶去了。
思华被夕秋打岔,没解释什么不说还叫朝阳跑了,但见帘子一掀,又有穿戴体面的妇人进来,也顾不上着恼,迎客为重。
再说朝阳在院子里转一圈也没见春晓,又怕被夕秋抓到啰嗦,只跑到厨房去与钱婆子说话,钱婆子虽不搭言,却总给她好吃的、好玩的。今儿大厨房开火,下院里的小灶只在早上做了顿饭并几屉糕点,如今也只闷着一锅水,钱婆子守着灶台打盹。
朝阳听来个‘隐秘’憋得难受,将钱婆子摇醒,绷着小脸把事情说与钱婆子听,说完就两手托腮道:“姑娘的日子看起来挺好,我却觉得过的不顺当,茜姑娘不是个好的,偏总来寻姑娘说话,姑娘也不知看不看的透,别是当她好人再着了道。这会儿三爷怒了,还不知怎么落姑娘脸呢。”
钱婆子木讷的脸从灶上抬了抬,起身,在柜橱里端出一碟子糕点来,朝阳发愁的小脸破出笑来,接过去就要吃,罕见的钱婆子没让她拿,哑着嗓子道:“你给庞九爷送去。”
朝阳奇怪道:“他害的姑娘被三爷恼,还有脸吃咱们的点心了?”
钱婆子道:“你把你听到的说给庞九爷听,别的不用管。”
朝阳不愿意去,但见钱婆子老僧入定般再不吭声,又着实没什么主意,一跺脚,端了托盘去了。
庞白寄住在龚家,赶上龚炎则办喜事,自然要随分子,还要露上一面,才在院子与几位朝中同僚闲话,就见个小丫头端着点心直奔他来,近前施礼,道:“奶奶说爷早上没吃多少东西,叫奴婢送点心来,才出锅,还热乎着呢,爷您趁热吃点。”
来的正是朝阳,朝阳怕给春晓招货,特意长个心眼,将自己的身份说成是李氏的丫头。
李氏身边带了的丫头也都是侍候的有年头的,庞白自然认得,见朝阳脸生,却说的熟稔,便留了心,再细看,忽地想起在小园子里与春晓偶遇一回,那时身边带着的似乎就是这个丫头,顿时心头一动,面上却有些腼腆的笑了笑,与同僚拱手:“见笑见笑,诸位也都掂掂肚子,一会儿开席多喝点。”
朝中官员自持身份,不好调侃太过,但也都瞅着庞白笑,听了他的话摆手:“尊夫人贤良,我等岂能贪了这份心意,庞大人请便。”
庞白脸上微红,将糕点放下,道:“诸位别客气,我失陪片刻。”
众人皆以为他回内院看夫人,会意的彼此看了看,没人拦他。
庞白出了院子,果见小丫头在半路急的来回踱步,忙上前道:“你是俞姑娘的丫头?什么事?”
朝阳愣了愣,她是个不入等的丫头,不想这位并不常见的九爷竟认得出她的身份,心思转了转,还是将钱婆子交代的事办了。
庞白听罢面色微变,缓了缓,沉吟道:“你先去吧,别说来见过我,最好别叫人瞧见你来过前院。”说罢就要走。
朝阳急了,拦住道:“那我们姑娘怎么办?”
“叫你们姑娘别慌,有什么我担着。”庞白绕开朝阳疾步去了。
朝阳也不敢耽搁,忙顺着避人的地方溜回去。
……
且说春晓被带进外书房,转头并不见什么舅舅,书房里许多摆设都抬去了下院的西屋,只有墙壁上还留有许多书籍,案上摆的花瓶里插着两只孔雀翎,显的有些冷清,但看椅子与茶具,还有屋里烧的地暖,可知龚炎则会在这里处理庶务。
她没见舅舅,以为舅舅正被人领进来的路上,便坐下等,没一会儿就听有脚步声传来,忙站起来朝外去迎,脚在门前才要开门,门就被人从外推开,能感觉力道很大,推开的门忽悠悠扇动,竟似要从门框砸下来。
春晓就是一愣,抬头正见龚炎则阴冷的眸光射进来,把她骇的禁不住后退。
龚炎则一只手臂伸过来,抓住她的手腕,猛地扯过去,春晓站不稳身子直直扑到地上去,“啊!”手掌搓到地上传来火辣辣的触觉,莫名的害怕和难以置信,趴在地上扭头:“三爷?……”
龚炎则也不说话,浑身却散发着难以驱散的压抑与冷冽,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狠狠的摔到她面前,春晓眼前一花,是一块叠了几层的纸,伸手打开,工笔勾勒出的金碧簪清楚的呈现开来,当即她摸着手的手指就是一抖。
“没话说?”大敞的门,冷风不住的灌进来,男子颀长的身子在地上拉出一条阴暗的影子,他的下摆被风吹的层叠拍打,他的人却如冰山,一动不动。
春晓穿的衣衫很快被冷风打透,越发的牙齿相击,抖的说不出话来。
“你行,你真行。晓儿,爷一直以为你是个实诚的丫头,也只是性子闷点倔点,却不曾想你还有这心思?弄了半晌,你不是不懂风情,不过是都给了旁人,只拿爷当乌龟王八蛋耍着玩!”龚炎则的嗓音也有些抖,更多的是冰冷。
春晓本以为自己伶牙俐齿,即便被误会也能解释清楚,只要他肯信三分便把事情讲的通,可真发生了,她才发现除了颤抖还有铺天盖地的委屈汹涌而来,叫她几度张口都如鲠在喉,只能不住的摇头,呐呐道:“不是这样的,不是……”
“不是?那爷问你,你与庞胜雪可曾私下见过?”龚炎则绷着牙关,压着舌尖恨不得一字一顿的问出口。
春晓僵住,咬着下唇乞怜的望向龚炎则,抖着唇瓣,显的有些语无伦次:“婢妾,见过,不是,还有孙妈妈在,有他的小厮在……不是私下,他来只是路过送药膏,我落在马郎中那里……。”
“够了!”龚炎则一声暴喝,弯腰就将春晓的脖子掐住,春晓只见他一双眸子似要被火吞噬,吓的完全被摄住,一动不敢动,似盯着地狱爬上来的恶鬼般惊恐,艰难的喘息让她整张脸都是红的。听他低沉沉的道:“爷说你什么好?编谎话都不会。马郎中那里怎么可能会有庞家秘制的雪融生肌膏?你说孙婆子在,孙婆子已经离府,爷再想想,是不是你把孙婆子逼出府去的,就为了掩盖你与庞胜雪的那点子下作事?庞胜雪的小厮你还要提出来,生怕爷不知道有人给你们把风放哨吗?你还有什么脸说。行,爷再给你的机会,你接着编,这回可要想清楚,编的靠谱些。”
春晓感觉龚炎则的手放开了点,大口喘了一阵,脸上的红褪去剩下的只有惨白,她想过,只要他信三分,她就能说清楚,龚炎则不是糊涂的人,相反,他十分精明。还是第一次,她主动伸手覆在他手背上,只觉龚炎则的手控制不住般的抖了一下,春晓吸气道:“起初,婢妾并不认得庞九爷,还是因着婢妾伤了手,鲁婆婆陪婢妾去巷口马郎中那看伤……。”
接下来半个时辰,春晓将自己与庞九爷的事条理清楚的说了一回,因她心里忌讳柴房被龚炎庆猥琐裸足的事,是以刻意忽略了逃遁遇庞白、争执一盏纱灯的起源,只从雪融生肌膏说起,待她说完,人已经被冻僵,敞着的门不住的卷进寒风。
“爷只问你一句。”龚炎则暴怒的气息似在消弭,眼底却依旧透着阴翳,声音低冷:“你对庞胜雪,你心里……”他抿了抿唇,“你是否再无隐瞒?”
春晓耗费了所有力气将事情讲周全,闻言摇了摇头:“三爷还不信,婢妾也无话可说了。”
龚炎则慢慢站起身,似也僵硬了太久,竟觉得他如苍老般动作极艰涩,看的春晓不知为何心口一疼。
他立在原地,自高向下看了眼春晓,道:“若有半句虚假,饶不了你。”
到底松了口,春晓身体里紧绷的那根弦一松,瘫了般倒在地上。
龚炎则转回头步出门去,对一直立在外头的福泉、福海吩咐道:“吩咐下去,就说你们姑娘突然病了,叫那些人都回去……”这话不待说完,有个小厮突然冲进来,跪地就拜,嘴里嚷着:“三爷,小的有事要说。”不容龚炎则问询,当即接着道:“三爷在庞九爷初来府上那晚设宴,醉酒被小的搀扶,曾巧遇姨奶奶,姨奶奶担心三爷为您挑灯引路,事后被珍儿冒功领赏,这件事小的一直不敢说出来,今日奶奶大喜,小的一来为奶奶贺喜,二来为奶奶正名。”
“正名?呵……”龚炎则短促一笑,问道:“早不说晚不说,如今来说,还道一直不敢说,缘何不敢?”
那小厮煞白着脸道:“小的与……与珍儿有染,小的有罪,甘受责罚。”
福泉、福海不由睁大眼睛彼此看了看,脸上尽是意外神色。龚炎则却是面无表情,徒然厉喝:“说!受何人指使,竟敢到你爷爷跟前糊弄洋鬼子,胆敢不说,爷叫人拔了你的舌头。”
小厮跪在那里,身子不由抖若筛糠,盯着三爷的威压,哆哆嗦嗦的往屋里望,记起来之前那人的叮嘱,他一咬牙,朝屋里喊道:“奶奶,您可要给小的做主啊,那晚就是小的与您一起扶的三爷,后来还遇到了庞九爷,您与九爷一端一个扯花灯,幸亏庞九爷大度,并没有为难您,您倒是说说,是不是有这样的事,您只说有没有,小的死也无怨言了。”
福泉眼见才平息怒火的三爷又聚起了怒气,忙与福海使了个颜色,福海上前拉扯那小厮的手臂,嘴里道:“你有什么事改日再说,大喜的日子找不自在。”说着就把人拽走。
龚炎则忽然道:“给爷拔了舌头,规矩都被狗吃了,竟敢编排主子的事来了,今日不惩治了他,日后不定什么脏话烂话都敢胡乱说。”
福海、福泉没动,却不知从哪走出两个随从,一人按住小厮的肩头,一人从腰间取了寒光闪烁的匕首出来,捏开小厮的嘴巴就要下刀子。就听屋门一声娇呼:“别这样,求三爷住手。”
龚炎则始终背对房门,听见春晓这一声直把肝气碎了,渐渐脚步声挨近,身后女子娇弱道:“三爷,他……罪不至拔舌。”
“你说该有什么样的惩罚?”
“三爷……。”春晓说不下去,就听他道:“他说的可有几句实话?”半晌不闻春晓吭声,冷笑道:“还要隐瞒么?晓儿,你到底瞒了爷多少!”
龚炎则猛的转身,一步跨进屋门,一只腿还在外面,伸直手臂就捏住了春晓的脖子,他来势汹汹,全不似作假,真要结果了这个女人。可把正要被拔舌的小厮吓的不轻,最后竟晕了过去。福海、福泉齐齐上去要拦,就见龚炎则眼睛都是红的,脖颈暴起数条凸起的青筋。春晓的脸憋的由红转青,眼睛翻动着白眼皮,瞳孔也在渐渐发散。
正闹的不可开交,又有小厮跑进来,先是愣了愣,而后战战兢兢道:“老太太发病了,叫小的来请三爷过去,小的还要去请郎中。”
这是个缓冲的插曲,亦或是龚炎则到底不舍得春晓死,就势狠狠甩开春晓,女子的身子如柳絮般噼里啪啦从掉落,将才死里逃生的春晓砸的恢复些意识,咳嗽声不住冲出喉咙。
龚炎则又阴沉沉的立在原地片刻,待缓过一口气来,跨过门槛进了屋子,随即就见蝇乱般的打砸,长案、花瓶、椅子、茶具纷纷落了地,只听哗啦声四起,好好的物件都‘粉身碎骨’。周围的人却没人再去拦,不叫三爷泄气,只怕没法见老太太和一众宾客。
龚炎则胸口气喘,狠历的看了春晓一回,再不曾说什么,带着福海、福泉等众人去见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