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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红的凉亭廊柱后,那女子十分为难的慢慢将头抬起来,雪白的脸上杏眼儿流转,两片嘴唇冻的嫣红,她上下唇瓣轻启,说不出几番情思,只唤了声:“三爷。撄”
龚炎则一见就皱了眉,“你藏这做什么?出来。”
“请爷恕罪,婢妾脚踝崴了,走不了。”她眸子里隐隐就泛起水光,却只含着,不叫泪落下,睫毛翕动,只看的人心尖都跟着轻颤。龚炎则顿了顿,迈步走了过去,到近前伸手就将她裙子撩高,露出袜筒,腿上系的带子已经解开,脚踝处一片红肿,是真的崴了脚。
龚炎则站直身子左右看了看,不见丫头婆子,问道:“这么冷的天,你穿这么点衣裳出来做什么?怎么身边没个人侍候。”
“婢妾说了三爷不许生气。”眼见龚炎则面色不好,红绫连忙道:“婢妾做了个梦,梦见一条红鲤被困在莲花池里,古怪的是,那红鲤直朝婢妾救他,婢妾醒了便奔这来了。却不想碰到三爷,又怕三爷见了婢妾不喜,就想躲起来,哪知地上霜冻,脚下打滑被崴到了。”顿了顿,佯装不解的问龚炎则:“天寒地冻,三爷怎么也来了莲花池?”
龚炎则满心烦闷,见红绫一只脚虚点着地,半个身子全靠柱子支撑,将大半的身子掩在其后,微凸的肚子也遮掩了,难怪自己一时没看出是她。红绫乃江南女子,本就身形娇小,如今穿着梨花白的衣裳,冬日里更显的娇俏偿。
龚炎则没心思与她说怎么走到了莲花池,两人说话的功夫,天黑的已经看不清稍远地方的东西,只得伸手将红绫横抱起来,红绫一声轻呼,忙搂住男人的脖子,随后又将脸颊慢慢贴上他的胸口。
正在这时,小暮挑着灯笼,手臂上搭着夹棉披风,怀里还抱着汤婆子,匆匆朝凉亭来。与抱着红绫的龚炎则走个碰头,小暮本就嘴上不讨巧,又拿了这许多东西,只忙忙的施礼,便站到一边。
龚炎则瞥她一眼,将红绫放下,小暮连忙上前将汤婆子送到红绫手里,又将披风侍候穿好,随后挑着灯笼又站去了一边。
龚炎则又瞥一眼,倒是想起之前红绫的丫头珍儿,做事伶俐,嘴巴也讨喜,总与红绫在一处说笑,虽是后来犯了大错被发卖了,但不得不说,如今瞅着红绫是有些孤落的,又想她怀着孩子,整日里沉闷总归不好,便道:“明儿让绿曼过去你那里,你再挑个丫头留在身边侍候。”
这样的恩典若是以往红绫早妖妖姣姣的扑过来谢恩了,现下却不见多少喜悦,只低着头道:“也不用绿曼姐姐那样麻烦,送来一个忠厚老实的就成,婢妾这里并没有许多事做。”
龚炎则挑眉:“难不成做了个梦,人就懂事了?如此你该多做些梦才是。”
红绫脸上一白,深知龚炎则精明,不敢再佯装下去,忙伸手去扯龚炎则的袖子,小心翼翼的唤了声‘三爷。’随即道:“婢妾听说您要抬春晓的位分了,婢妾……”未等说话,语调已有些哽咽,缓了缓,才又道:“婢妾是想恭喜三爷如常所愿,爷又何必总把婢妾往不好想,婢妾也是三爷的妾侍,总不好以后都不与春晓碰面罢,爷就不能也体谅体谅婢妾,婢妾还想孩子生下来多个人疼呢,何必搞的一家人不似一家人,叫别的房头看热闹。”
龚炎则这才正眼看过去,就见红绫早落了泪,正抽了帕子将泪抹掉,虽知红绫这番话说的没几句是口对心的,但有一句说的在理,总不好两个妾侍老死不相往来,想了想道:“你不去招惹她,她自然不会为难你。春晓性子软绵和善,即便抬了姨娘也不会变,你收起你那些小心思,若让爷知道你还敢明知故犯,别怪爷不留情面。”
差点就让春晓遭遇迷丨奸,龚炎则若不是看在红绫肚子里孩子的份上,早将人处置了。想着她以后只要谨守本分、遵规蹈矩,倒也不是不能给她个体面,可若是还敢胡来,他捏死一个周氏,不差再添缕香魂。
红绫眼见龚炎则眼露凶光,吓的魂没飞了,哪里还敢捻酸,一把扶住小暮,强笑道:“看爷说的,婢妾再不知事,好歹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不为别的也要为孩子想。”
“你最好是这么想的,省的叫爷费心。”龚炎则又瞅了红绫一眼,因问:“你脚还能走吗?”
红绫看出龚炎则不耐烦,但一想自那日龚炎则离开她的院子,仆妇们只奉承她两日便又窃窃私语,今儿整个鸢露苑里都在传春晓被抬姨奶奶,仆妇们更是毫不避讳的高声谈论她要大着肚子去给姨奶奶敬茶,只把她气的几欲将一口银牙咬碎,这才匆匆收买个小厮在门口给她传信,听说龚炎则回来,她连忙就去迎,结果发现龚炎则绕去了园子,于是她从另一条路奔过去,却在来的路上崴了脚,这才假戏真做的躲在了柱子后头。即是折腾了这一气,图的便是龚炎则这个人,如何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红绫想了许多,却也只是一念的功夫,忙在龚炎则面前做出试着脚着地的举动来,却是真的崴伤了,疼的鼻尖冒了冷汗,哀哀的望着龚炎则道:“三爷,婢妾只怕走不了路。”
龚炎则倒也没落她脸面,伸手就将人又抱了起来,大踏步去了红绫的院子,小暮连忙小跑着前头挑灯笼。
院里的仆妇一看这情形,又都奉承起红绫来,这是后话,只说当下红绫被抱进屋子,在炕上坐了,龚炎则甩手就要走,红绫眼泪汪汪的将人拽住,央求道:“爷好歹吃杯茶再走,婢妾难见爷一面,心中难舍。”
同样是落泪,春晓总是弥漫着哀愁苦涩,红绫却是贪恋与不舍,龚炎则并非圣人,心头一软,便坐了下来,红绫忙张罗上茶,又要张罗摆饭,龚炎则也没拦着,但却没换常服,只道:“爷一会儿还要出去。”
红绫不敢多问,不一时茶水端上来,红绫出去吩咐饭食,亲自点了几样菜,因各房都是自己上灶,灶上的婆子却耷拉着脸道:“姑娘能不能先把几个钱给老奴置办,上回三爷来时吃的那一桌好几样菜都是另外叫采办买的,如今还没给上,姑娘财大气粗,随便一点子东西都够老奴吃用不尽,自是不会赖账,只凭空口去央,却不好再张口了。”
每个房头给的米菜鱼肉都是有定数的,三爷上回过来自是带了自己那份,可红绫单点的几样却是例外,光是一样迎客楼的醉鸭便是小厮跑着去买的,哪里能走公帐?自然谁要的谁付钱,但红绫却不好为了这点子饭钱讨到龚炎则面前,那成什么了。
被三爷冷落数月,除了月例银子不曾有半点打赏,红绫手头确实拮据,却想:正是与三爷冰融之时,先把人讨好了,以后受的这些委屈还不一朝就回来了。摸了摸身上,把荷包里仅有的十两银子拿了出来,道:“我方才吩咐的菜品,选好的上,钱不差你的。”
婆子拿了钱去,红绫背后啐了口,骂了声老虔婆,转身回去。进屋就见龚炎则在与小暮说话,就听小暮道:“奴婢与夕秋是同乡。”
龚炎则道:“怎么不见你去她那玩?”
红绫生怕小暮说什么不中听的,忙笑着进屋:“小暮,去把我给三爷做的鞋找出来,这就给三爷试试合不合脚。”
小暮对龚炎则福了福身,快步进里间找鞋了,龚炎则转过来看红绫,道:“你给爷做的鞋,那爷可得仔细看看,别是左右脚不一般大。”
红绫脸一红,她虽出身江南,却长在船上,针线只懂简单缝补,因样貌好,惯常只在船头梳头撩人,勾的人多买自家的鱼虾。在龚炎则没出现之前,更是动心‘出条子’去客船上陪酒,但因年纪还没到,一直观望着,却也学得那些坐舱姑娘的举止。待遇到龚炎则,她心都扑到这男人身上,又是多金英俊的主儿,一丝儿没犹豫,抛撇下父母就跟着走了。
龚炎则见她脸红,这一回倒不似作假,鲜见的笑了笑,叫她坐身边。
红绫扭捏了一阵,娇痴的啐了口,嗔道:“三爷总爱拿短处挤兑人,婢妾又不是手坏了,要学自然也学的,学不好还学不赖么,三爷一会儿看到鞋,只许夸,不许贬,不然婢妾以后再不碰针线,便都怪在三爷身上。”
这一番娇撒的分寸正好,龚炎则受用,将红绫的手握在手里捏了捏,斜睨着她道:“日后你若都这么乖,也不枉爷饶你一回。”
红绫就势扯着龚炎则的手摇了摇,用的吴侬软语:“三爷,人家都改好了,真的。”
龚炎则也确实喜欢娇柔的女人,虽不见有多开怀,目光却缓和了不少,又看了眼红绫的肚子,道:“过几日爷抬了春晓的位分,你给爷规规矩矩的去敬杯茶,回头踏踏实实的养胎,真生了儿子,爷自然不会亏待你。”
红绫听他提春晓,全是维护之意,心口酸的要命,却不得不表现的乖顺懂事,咬牙告诉自己,她还有孩子,还有翻盘的机会,一辈子这么长,看谁能笑到最后。
与龚炎则一同用了饭,又吃了半盏茶,福泉来请示事情,龚炎则放下茶盏出去说了几句话,回来就说要走,红绫眼圈发红的给龚炎则系上外氅的领结,抓着他的手道:“爷还什么时候来,婢妾和孩子都想您。”
其实都住在太师府里,再远能远到哪去,几步路的功夫。龚炎则却知道红绫与春晓不同,红绫和许多女人一样,都是巴眼望眼的盼着他,这种情景几个月前每日都要发生,如今却有些不习惯了,他总能想起春晓死水般的眼睛立在寒冷的窗口发怔,龚炎则将红绫的手拿开,道:“得空就来。”说罢迈步出去。
龚炎则一走,红绫才敢咬唇冷笑,“有后娘就有后爹,有新欢便是负心郎。”
下院里,春晓听说龚炎则回府了,却不知去了哪,心中焦急簪子的事怎样了。思瑶问是否摆饭,春晓却只朝门口望,思瑶与思华彼此看了看,思华只得上前轻声道:“姑娘,摆饭吧,三爷在……红绫姑娘那用饭,方才灶上的丫头说的。”
春晓一愣,她的心思全在如何隐瞒簪子一事上,似从未想过龚炎则还会去红绫那里,这一愣便愣了许久。
思华不忍见,劝道:“姑娘,红绫姑娘到底怀着三爷的孩子,三爷偶尔去看看,姑娘别多想。”
春晓缓过神来,抬头淡淡笑了笑,道:“那也是应该的,摆饭罢。”
不一时思瑶将菜摆上来,四菜一汤,菜是两荤两素,汤是惯常喝的润肺清火的。与龚炎则在不同,龚炎则在这里用饭少则八道菜,若说要取酒来吃,十二道菜也是常事。春晓先吃了一口汤,明明还是先前的味道,咽下去却无滋无味,在看立在两边布菜的丫头,空空一张桌子只坐了自己,顿觉清冷。
其实中午也是一个人吃,这会儿却满心发堵。春晓清楚自己在矫情什么,勉强吃了半碗饭就落了筷子,瞅着丫头撤桌,她在暗暗自嘲:现下就不好受了?还早呢,除了正头奶奶还有妾侍,除了红绫的孩子,还会有紫绫、青绫、蓝绫的孩子,谁知道呢,到那时只怕她连自己的面貌都认不全了,还会在意旁的么?……
她正失神,就见思华挠着头进屋,手里捧着个匣子,到春晓跟前,“姑娘你来看看,方才有人送了这个来,奴婢连人都没看清,就叫给跑了。”
春晓勉强收敛心思,将匣子打开,思华不待看清匣子内的全貌,就见春晓把盖子啪的扣住,愣了一会儿神,道:“这是早前孙妈妈叫我帮她侄媳妇求的面膏,想必天黑眼花,你没看清人,却是天气寒冷,送东西来的人紧着回去取暖,丢下就走了,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哦。”思华也觉着今儿格外的冷,方才听见门响去开门,只探出半个身子就冻的骨头疼。
春晓打发思华下去,起身挑亮灯芯,在烛火下将匣子打开,拿出里面的雪融生肌膏,伸手进匣子仔仔细细的摸了一回,并不见暗层,也没有只言片语。春晓再度将瓷瓶托在手中,想了想,庞白送雪融生肌膏来不会有别的意思,该是向她报平安,倘若出事,该出现的是龚炎则的冷酷质问和庞白离开太师府的消息。
春晓稍稍放了心,却为难手里这瓶子生肌膏如何处置,她一瞥眼,起身捧了妆奁匣子回来,挑了盒还没用的,把里面的面膏都抹在手背上,空出一个盒子,把雪融生肌膏倒腾进去,之后再把交换的面膏弄进雪融生肌膏的空盒子里,如此颠倒倒看不出什么。春晓将装了面膏的盒子再放回匣子,亲自搁到柜子最里层。等都弄好了,才发现后背尽是冷汗。
“姑娘,该歇了。”思华与思瑶进屋,一个铺床一个侍候春晓洗漱,春晓躺到床里,思华一拍脑门,突然道:“忘了与姑娘说,三爷从红绫姑娘那里出来了,却是没回书房,说是外头有事要处置,出府去了,不知几时回来,姑娘,要留门么?”
春晓抿唇,怎么也不吭声。
思瑶轻轻撞了思华手臂一下,思华扭头,思瑶使了个眼色,笑着道:“不留门三爷回来住哪去?书房怎么也不如下院暖和。”思华忙跟着点头,“是是是,奴婢这就吩咐门上的婆子去。”
春晓一方面想要狠狠心将龚炎则拒之门外,一方面又难以言诉的期盼他回来,犹豫不决中,两个丫鬟替她做了主,她身子一松,软软的再不想动。
再说龚炎则出了红绫的院子,路上福泉禀明:“起初五爷出了院子匆匆的朝西边小门去,看样子是要出府,可都快到地方了,他又往回走,小的命秋盛紧跟着五爷,秋盛方才来回禀,说五爷在各园子里逛了一圈,后来园子要上锁,五爷才回去。小的也去看过了,五爷确实回了院子,并未出府。”
龚炎则脚步一顿,似笑非笑的冷声道:“猴机灵,他这是溜你们玩呢。”龚炎庆是龚炎则看着长大的,有几斤几两清楚的很,他这一出正是抛砖引玉、打草惊蛇。
福泉虽没读过多少书,但脑子灵活,想了一阵也明白了,不由唏嘘:到底是三爷的兄弟,小小年纪已看出精明来,就怕走歪路,将来越是聪明给三爷捅的娄子也就越大。
龚炎则道:“他也就是小聪明,当不得大用。你这两日多陪他溜几回弯子,他外头有事早晚要出去一趟,到时跟住了。”
福泉忙应下了,又道:“禹州那边来信儿,事情有些棘手,还是想爷亲自过去一趟,武管事的来了四五趟了,挺急。”
龚炎则走到小园子门口住了脚,转个身带着福泉出府去了。
转天春晓起床,不见龚炎则回来,心头失落猜疑暂且不提,只说茜娘与李氏因庞白继室的事闹了个不愉快,一大早的吃罢饭就要去下院寻春晓,意图见一见龚三爷,李氏见状将碗筷放下,将茜娘叫住:“要去下院我不拦着,只得呆会子再去,人家房里这个时候夫妻两个兴许在说话,你去不方便。”
“我又不耽误他们说话,再说,三爷是做大事的人,有什么话和个只懂讨喜卖笑的女人说的,二姐你是没见过三爷,凭我的眼光,三爷绝不是眠花宿柳之辈,他该是胸有丘壑、高顾遐视的人。”茜娘月牙般的眼眸都在闪闪发光。
李氏皱眉却并未反驳,只茜娘起身要走,她还是阻拦:“不许去。”
“二姐!……”茜娘面露不满,一挥手叫心腹丫头也退去,坐去李氏身边,道:“二姐,强扭的瓜不甜,您怎么非要和茜儿较劲,再说,昨儿您不是也问过姐夫,姐夫也没说同意。”
“他也没说不同意,只要我多说几回,你姐夫看在夫妻情分,看在冬儿与你最亲的份上,迟早会同意。”李氏一脸肃容的说到这,顿了顿,道:“你身份特殊,嫁去别人家里终究不叫我放心,但你姐夫的为人我是深知的,到什么时候他也不会弃你不顾。茜儿,你说龚三爷不是眠花宿柳之辈,可他偏偏做的便是眠花宿柳之事,你说他千帆过尽终究只你一瓢饮,可你看,他就要抬那位俞姑娘做姨娘,他的千帆哪有尽头?你怎么就不懂二姐是为你好。”说罢再看茜娘,缠着手里的帕子耷着眼皮,显然听的不在心。
李氏长叹一口气,“俞姑娘怎么说还救了你的命,做的别太过。”
茜娘翻着白眼道:“我就是要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呢,她一个奴才出身,顶头不过是姨奶奶,还能做了正头奶奶去?只我做了三爷的正妻,念在这份恩情上,我也亏待不了她,想必她知晓了帮我还来不及,哪里是您说的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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