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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碧簪?何物?”竟是百试百灵,龚炎则拿着瓷瓶的手顿了顿,背对着珍儿眯了眯眼睛。
“是……”珍儿张了张嘴,哆嗦道:“只要五爷饶了奴婢,奴婢便都说出来。”
龚炎庆将手里的物什放下,慢慢转过身,面上挂了笑模样,走近了道:“你想糊弄爷?撄”
“不敢。”珍儿向后仰了仰,龚炎庆唇红齿白,是个样貌极俊美的小郎君,此时笑起来的风流样儿与龚炎则竟有些许神似,珍儿不由看呆偿。
龚炎庆却对珍儿全无兴致,倏地肃起脸,拉下嘴角,“你据实说了便放你回去。”
珍儿回神道:“还需一样,五爷救奴婢一救。奴婢便将知道的全说了,不然,奴婢今儿就是死也不吐一个字。”
“你敢威胁我?”龚炎庆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手劲大的将脸捏的变形。
珍儿被逼出泪来,白着脸勉强说道:“横竖……横竖都是……死,奴……宁可带……带到地下去……”
龚炎庆死死盯着珍儿半晌,见她真个誓死不说,便将人松开了,垂了眼皮冷声道:“好,你说。”
珍儿这才得以揉了揉下巴,慢慢说道:“这支簪子是奴婢在寄远阁的桥上捡的。”
“寄远阁?”龚炎庆眉梢一挑,先是双眼一亮,又登时阴沉下来,“贱人,我说怎么敢跟我动手,竟是与庞白那个白面书生勾丨搭了上,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接下来珍儿细细说了当时所见所闻,原来春晓还簪给庞白的那日,恰是珍儿寻着法子想要书房后小花园的角门钥匙,钥匙才到手,便兴匆匆的往角门去,远远就见春晓独个立在那说话,不禁好奇怎么一个在这自言自语,才要上前奚落几句,就见桥的另一头立着个雅致的公子,当即将身子藏好,把两个人的对话听了个真切。
龚炎庆越听越怒,暗道:春晓在我面前装的贞洁,哪里想到在别个面前却是知情识趣,甚至还用瓶子伤我,此仇不报,死也咽不下这口气。听珍儿讲完,忙问:“那簪子呢?给我。”
珍儿却是不信他,咬着唇道:“自然是在奴婢这里,不过现在还不能交给五爷,要到奴婢平安出去才行。”
龚炎庆想了想,道:“如今你势必要被卖出府去,以你的年纪样貌八成要卖进下等地方,爷我破费几个钱,把你从牙婆手里买下来,先安置在上云庵,等躲过风声,再坐船往南边走,江浙富庶,我再给你三十两银子,够你维系一段时日,你只尽快寻个人嫁了,日后生计无忧,倒成了你的造化,岂不比为奴为婢强上许多。”
珍儿不禁撇嘴,心道:果真是庶子,区区三十两说的跟天大的恩惠似的,她心里想的,面上却不敢带出来,讨好道:“奴婢先谢过五爷的再生之恩,只……江浙富庶,只怕三十两花费太快,要嫁人也不是现成的,还要慢慢比对才好,毕竟是奴婢后半生所依,奴婢不敢大意,所以,五爷……您看,能不能多赏几分银子?五爷是富贵窝里的富贵人,一根汗毛比的过贱民的腰粗。”
龚炎庆最近正是手头拮据,却也不差珍儿那几两碎银子,只心里有气,给三十两都是为了金簪,此时听了这话,不禁冷笑:“行啊,爷现在就弄死你,再去寻那根簪子,真若寻不到也无妨,大不了当没这回事,爷自有别的法子对付春晓那个贱人。”
珍儿见他眼峰阴厉,一时胆怯,呐呐道:“三十两也罢,只要奴婢出去,立时将簪子双手奉上。”心里想的却是,等安顿下来就去寻弟弟想法子,去江南也需弟弟陪同才好。
且说龚炎庆为了得到金碧簪暂时放过珍儿,珍儿被带回柴房,转天上午就有牙婆来,看守柴房的婆子先是收了轻武几个钱,如今还能把珍儿卖掉多要几个钱,不由皆乐,珍儿随婆子出了太师府小门,没走多远,就被龚炎庆安排的人半路截下买了,左拐右拐,果真就将她带去上云庵,上云庵里一个理事尼姑将她安置了,珍儿将金碧簪给了买她的那人,那人也按照约定给出三十两银子。
若珍儿依照龚炎庆的安排,悄悄的等着下江南也许就没她什么事了,可惜,珍儿非要寻她那在红绫姨妈家做工的弟弟,求那理事尼姑不允,她便越过那尼姑求到了上云庵庵主头上,她却不知,上云并不知道庵内接容了个香客家发卖出来的丫头,这一下就捅了马蜂窝,上云立着眉毛将那理事拖出去打了十来板子,又把珍儿关牢实了,搜走她身上的三十两银子和几样细软,便急匆匆的亲自去太师府见红绫。
红绫此时正闭门思过,上云颇费一番口舌才进得门来,就见红绫惨白着一张脸,额上箍住蜜合色嵌冰珠暖帕,身上只穿了中衣,在肩头披着件玉色棉绫褂儿,再盖一条华茵锦缎被子,细眉微蹙,香檀紧抿,一抬头,杏子眼儿里都含着哀色。
“你来了。”红绫勉强扯出个笑来,却是我见犹怜。
上云忙上前道:“怎个几日不见竟消瘦许多?可是孩子闹腾的厉害,待老尼写一道符,你烧化成水喝下去就好了。”
红绫苦笑:“哪里是孩子惹的,孩子好好的呢,不过是院子里的那只狐媚妖精闹的,师太若有符能震住她,我倒愿意多出些银钱。”
一提银钱,上云眼珠转了转,遂坐到床前的矮椅上,压低几分身子向红绫,道:“不是没有,只价钱高,请五路神外加天兵天将,还要香火侍候周全,不是那么好做的。”
“真管用?”红绫眼睛亮了亮,坐直身子。
“老尼何曾哄过您来着?当初若不是老尼那盏送子汤,您如今肚子还是瘪的。”
红绫想起送子汤也是信服,当时去上云庵上香求子,虔诚求得送子汤,当晚如腾云驾雾、几番起伏,翌日便觉下腹饱满,也有预感是揣上了送子娘娘送来的孩子,却不敢多说,直到两个多月后查出喜脉,才真真信了,这才几次叫上云来,与她谋划算计春晓,上云也说自己功力浅薄,时灵时不灵,全看福缘造化,是以红绫自得之际也更为满意上云的坦诚。
“那你说写符压住春晓,到底成不成?”
上云笑的神秘,道:“那要看价钱给的出多少?您也是知道我的功力的,却不知老尼的师兄是难得的阵法高僧,功力深厚,尽得罗汉真传。他早年有难,老尼曾施以援手,如今若非老尼的施救之恩外加高额银两,万难请的动他。”
红绫不由动心,眸子微眯起,默默想着。
上云观之一笑,又道:“还有一事,往日侍候在您身边的那位小施主,唤作珍儿的,不知犯了什么事?竟被发卖了出去!”
“你见过她?”红绫何等精明,立时转过念头来。
上云道:“不瞒您,如今就在我那庵里安置。”
闻言,红绫的俏脸上登时布满阴云,攥着被子,一字一字的咬牙道:“好,好,好。果真是因果业报,跑不了她的!”又对上云说:“先不提镇妖的事,师太只帮我办一件事,我这里少不得给你好处。”招手叫上云近前附耳,嘀嘀咕咕说了一阵,上云虽穿佛衣,念佛号,却是心狠手辣之徒,听得红绫说完,也不过淡然的点点头,竟无丝毫惊诧。
出了太师府,上云摸了摸揣在袖子里的一百两银票,笑的牙不见眼,坐上马车自回上云庵,回去后,就在自己的屋子翻腾了一阵,而后揣着一个抹银瓷瓶去见珍儿,珍儿被堵着嘴捆住,上云进去面带慈善的笑容,也不帮她松绑,只拔下嘴里的堵物,就待珍儿张嘴问话,一把捏住下颚,将瓷瓶送到她嘴边,几下罐进药去。
珍儿呜呜两声,上云见她吞咽下去便松开了手,珍儿惊恐的叫嚷出声:“你给我喂了什么?是不是毒药?啊!……”上云不想外头听见,便将堵物又塞回珍儿嘴里,珍儿只是瞪圆了眼睛看着她,不一时,眼睛猛地凸出,眼底红丝暴起,捆成粽子的身子嘭的歪到地上,随即不住大气滚来。
上云知道药效发了,满意的勾了勾嘴角,道:“红绫姑娘让老尼带句话,背主的奴才,好叫你知道,多嘴多舌的下场!”也不知疼痛非常的珍儿听道没有,她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几日后珍儿被上云卖了二十两银子,与一个打铁的老鳏夫做填房,起初珍儿企图逃跑,被铁匠打的半死,整日用链子锁在屋里,一年后见她怀孕生子才放松警惕,不想珍儿丢下孩子趁机跑了,听说被南下的客商收容,再后来便鸟无音讯,不知所踪。
………
再说春晓,自那日心冷便不再展颜,整日里不是做些针线便是练两页字打发时间,愈发沉闷的性子亦让龚炎则犯愁,待春晓月事干净便张罗着出府游湖。
大多人春夏游湖,是以秋日湖面船只极少,若非极风雅便是极风流,如龚炎则这般特意撇开庶务陪一女子游湖,更是少之又少,龚炎则自觉对春晓好过百分,又见湖面澄净,阳光明媚,对立在身侧的春晓道:“景致亦入的眼,若在船头焚香抚琴便更妙了。”
春晓却不觉得,只怕他想要的不是什么高雅风趣,而是唱小曲助兴的美人吧。
果然,紧接着龚炎则看着她笑:“可惜你不曾学得音律,不然,只往船上一坐,便将这澄湖景致比下去。”说来起了兴致,拉着春晓朝船头去,春晓扭了几下身子挣不过只得随他。
两人到了船头,龚炎则吩咐人摆香案焚香,将春晓按坐在锦垫上,春晓坐好后,他退开几步细细端详,只见远处碧水长天,近***子静婉端妍而坐,前面小几上碧玉雕镂海棠缠枝香炉里,若隐若现盘旋出一缕细烟,掩着女子面容恍若仙子,周围碧波悠悠,直叫人心生敬崇。
“晓儿,你这股子仙气儿,倒叫爷也不敢凑前了。”龚炎则啧啧赞叹道。
春晓没好气的抿着唇,只是不语。
船头荡开水面,波纹扬长,一道道,似愁绪,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她倒也觉得景致甚好,只忧心晚上不好过,月事干净,龚炎则又兴致这么高的陪她游湖,只怕晚上是要她陪寝。
龚炎则说是不好凑前,却大大咧咧的坐去她身边,搂着她的腰,同在船头吹风,任水荡船摇,两人的身子晃晃悠悠,在湖上行了一阵,龚炎则见春晓看岸边垂钓者,便笑了笑:“咱们船上也有鱼竿,等着,爷去钓一条肥的,中午直接烧鱼锅吃,味道是极鲜美的。”说完果真让小厮翻找出鱼竿,捻上鱼饵,抛线入水,倒真像那么回事。
春晓看了两眼便看向别处,沿途两岸亦有人出行,短打扮的货郎、裹着帕子挎着筐的女人、孩子、还有头戴儒巾的学子,三三俩俩的掠过她眼底。
龚炎则余光里看着,见她眸光闪闪,神色莹然,显见比闷在院子里活泼许多,暗暗欣慰,想着还是要多带出来走走才好。
不知是不是龚炎则下的鱼饵好,不一时便有鱼咬钩,龚炎则却不立时收线,只嘴里喊着春晓,“快来快来,爷拉它不住。”
春晓还有些迷茫就让龚炎则拽了过去,与他手握着手一同收线,只觉手臂微扬,鱼竿被挑高,一只鳞片闪烁的鱼儿随着鱼线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最终落入龚炎则手中,他却捏着鱼线凑到她手边,下巴点了点,示意她把鱼取下来。
春晓觉得她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看着那鱼使劲弹跳着身子吓的不知如何下手,张着手指僵硬在半空。
龚炎则懒洋洋的看着,并不打算帮忙,突然回想起那日叫春晓帮他按头,他躺在那儿一抬眼就见她张着削葱般的手指不知所措的呆样儿,他禁不住勾起唇角,身子向后靠在船上,静静凝视,倒觉得比和谁在一处都要舒坦。
春晓额头都冒了汗,才把那条鱼弄下鱼钩,鱼身滑不溜手,她欲抓牢,那鱼却还是窜了出去,好巧不巧的飞过船沿儿又得了自由去。春晓怔住,转头看向龚炎则,呐呐说着:“它跑了……”
龚炎则再忍不住大笑,伸手臂将她拉到胸口,春晓怕一不小心似那条鱼儿般栽进水里,便乖顺的靠着他不动,由他抱个温香满怀,听他轻佻道:“鱼儿跑了不打紧,爷今儿就吃你了。”听的春晓胆颤心惊。
虽是鱼跑了,但中午吃的还是鱼锅,龚炎则特特的将船靠近垂钓者买了一篓鱼,船上有厨子收拾了,就在船板上摆了桌子,放置好鱼锅,又添了几样菜,有荤有素,最后端上酒来。
春晓看见那酒便眼前一亮,心道:不若故技重施,吃醉了事。只她才这般想,龚炎则却只给自己斟满酒,斜了她一眼道:“你只管吃菜,侍候爷倒酒,吃酒就免了,省的醉娘上身,爷便要呕死。”
犹如心事被点破,春晓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立时死了才好。
龚炎则笑笑,没再出言调侃,两人安静的用饭,春晓见龚炎则几杯下去气色微熏,忽然脑窍一开,心想,我不能喝醉,倒可以把他灌醉,于是之前还不情不愿的斟酒,之后倒酒频频。她却不知,龚炎则什么酒场没经历过,这点子酒真不算什么,何况与佳人游湖兴致好,亦能比平日多饮几杯。
两壶酒斟完,春晓咬着唇悄悄晃了晃壶底,发现再倒不出一滴,又察觉龚炎则精神矍铄,并无醉态,只得泄气的罢手。
龚炎则见她没吃多少,只道:“不喜欢吃鱼?”伸筷子细细挑出鱼刺,把肉儿好好的放在青花白瓷小食碟里,端到春晓跟前,也不说什么,又剥了些草虾,一样的夹进她的食碟里,才道:“今年仲秋老夫人病情反复,府里也没心思操办宴席,不过是几房人在一处吃了顿团圆饭,分食月饼意思意思,且长房大伯父在庆州为官回不来,二伯父虽居京官,也因政务缠身只送了节礼来,二房人虽齐全,老夫人又看不上,团圆饭吃的也寡淡无味。”说着将一碟子调味料挪过去,“虾需沾这些吃,去腥味。”
还是第一次听龚炎则谈家里事,春晓有些讶然,但也只是怔了怔,并不搭话。
龚炎则也没再说,吃了杯中酒,叫人撤桌,换了清茶来。
两人正吃茶,忽就听福海喊道:“三爷,是祥二爷、瑢六爷他们的船,正往咱们这边来。”
龚炎则闻言站起身子,顺着福海手指的方向望了望,笑道:“这几个浪货,不知又去哪疯闹了。”顿了顿,回头看了眼春晓,春晓忙道:“婢妾失礼了,请容婢妾回避。”
龚炎则点点头,春晓裣衽施礼,退了几步才转身由夕秋扶着回去船舱。在二层舱内坐下,很快就听到外间的笑闹吵嚷声,春晓挨近窗子,轻轻将窗扇拨开一条缝隙,就见两船靠拢,有几个男子正与龚炎则拱手客套,那些个人都穿戴极矜贵,看的出皆为富家子弟。想想也是,龚炎则身份贵重,如何能与寒门子弟交往。
她才轻蔑的哼了声,忽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扭头看过去,正与那身着浅金锦缎玉石腰带的男子对上,那男子见她明显一怔,随即两眼冒光,眼底欲念蒸腾,自以为潇洒的扬起嘴角,舔了舔下唇。
春晓被恶心到了,眉头拧起,啪的将窗子推上。
二层下不时传来笑闹声,不一时又有女子说笑,春晓心中虽好奇也未曾再推开窗子,直到声音渐渐消弭。
福泉上楼来与春晓道:“没法子,三爷被祥二爷几个拽走了,三爷命小的护送您回府。”随即偷偷打量春晓是否不虞,却发现春晓不但没有不快,反而似松了口气般,淡淡点点头。
春晓的船渐渐离周云祥几人的船,船上穿浅金色衣衫的不是别人,正是卢正宁,当日卢正宁不顾龚炎则颜面,执意与个粉头唐丢儿耍威风,直叫这群人心里腻歪,好久不曾招呼他出来玩乐,今儿却是恰巧碰上了,便不好不叫他。
“你们怎么逛这儿来了?爷还说秋日里游湖,莫不是极高雅亦或极风流的人物才会如此,想不到就让咱们兄弟碰上,可见都想一块儿去了。”龚炎则笑着与众人道。
赵瑢天嚷道:“自然是极风流的,风雅那种事和爷没干系。”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
只卢正宁不赞同的望向别处,待众人不再高声笑,回转头来道:“三爷怎能与我等相类,这一船一人的岂是风流?明明是风雅之事。”
本以为龚炎则会说不是一个人,还带有一女子,他就好开口问那女子何人,只没想到,龚三爷淡淡笑了笑,道:“哪里哪里,倒让宁大爷见笑了。”说的与往日一般的玩笑话,眸子却冷了下来,幽幽暗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