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聚散有时

暮雪连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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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棋王大赛尘埃落定,但影响依然存在,夺得“江南棋王”称号后,周墨白陡然发现自己的知名度一夜之间上升到了大神的级别,永嘉茶楼之中的围棋对局之中,不时便飞出一句:

    “兄台这招棋,颇有江南棋王周墨白的风采!”

    “贤弟刚才那一手,与江南棋王亦有异曲同工之妙!”

    其间,更有一位黄姓棋手,夸夸其谈,但逢对弈,每每必言:“想当初,我与那江南棋王周墨白对弈之时……”

    言辞之间,一副长剑空利高手寂寞的装逼模样。

    俨然一夜之间,周墨白的地位提升到了弈林圣人的地步,棋手出口不离棋王,落子必言墨白,大有读书人比拼文才是总要撸起袖子来一句“孔曰成仁,孟曰取义”的架势。

    周墨白也已经感受到了这种变化,就连他在府中溜达,一路上修剪花枝的花匠、给主母送茶水的丫鬟、刚买菜回来的厨娘,一个个见到周墨白,脸上都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敬畏与崇拜。

    周墨白缓步走过之后,还能听到身后传来他们的窃窃私语:

    “听说这次棋王大赛少爷赢了耶,外面好多人都说少爷是江南棋王!”

    “江南棋王?这么厉害,棋王……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但听有个王字,你说厉不厉害?”

    “恩恩,肯定好厉害的!”

    “……”

    众下人的目光愈加恭敬起来。

    周墨白脸上本来渐渐浮起的笑容瞬间僵硬,他摸摸鼻子,颇有些黯然摇摇头。

    什么素质?没文化,真可怕!

    周府外的人总不会这么浮浅吧,毕竟永嘉一地弈风颇盛,家家户户多少都会两手,江南棋王在他们心里的分量定然不轻。

    想到棋王大赛场面上人山人海的景象,各色人等捧着或多或少的银钱,排队等待投注赌押,周墨白充满了信心,堂堂江南棋王,一出场肯定掌声雷动,万众欢呼,若是再将长袍下摆往后一样,一定就是赌神般君临天下的风范,不知道这个造型要让市井间多少女子崇拜得晕倒过去。

    周墨白不自觉露出浅浅的笑容,顿觉世界鸟语花香、阳光明媚,就连花匠九岁女儿脸上的雀斑看起来也是格外美丽!他唤过双关,径直出了周府。

    沿街叫卖的商贩、挑担的脚夫、迎客的小二看到他之后,脸上都堆起了融融的笑意,连在布庄、首饰店买东西的各家小媳妇看到他,一个个也都脸红扑扑的,娇羞得低下头去。

    “那位就是江南棋王周公子!日后要到京师去参选棋侍诏的!”行人中有人惊呼道。

    看来三教九流的人都已经知晓他江南棋王的名声,要是后世,该有多少狗仔娱记、棋迷追捧,索要签名、合影留念……周墨白很得意,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连缓步前行的步伐也刻意摆出一份潇洒的姿势来。

    “江南棋王不是那个周公子吗?上个月还在青楼被人揍了个半死。”

    “正是这厮,去年他抢过罗家八岁小闺女买糖的二钱银子。”

    “听说以前他和后街泼皮赌钱,输得连裤子都抵上了。”

    “这小公子可是浪荡儿,前月还翻墙偷看过老娘洗澡呢!”

    “……”

    周墨白的笑容再次一僵,脸上忽红忽白,左右瞄了瞄,悄悄把头埋了下去,越埋越低,几乎缩到领口里面去了。

    “少爷……”双关很懂事地递过一把折扇。

    周墨白打开折扇,遮住脸面,匆匆而过,像过街老鼠一般。

    历历不堪回首的往事被街边众闲人一一翻了出来,迅速传播,当然,其中未免有大伙儿如有神助、添油加醋之处,人民群众的眼睛永远是雪亮的,不管你获得多么巨大的成功,他们更感兴趣的往往是你的八卦绯闻、陈年糗事。

    转过两条街,来到百花楼,白日里没有生意上门,两个下人懒懒地打扫门口的尘土,一个龟奴在门边的靠椅上打瞌睡。

    周墨白带着双关径直走进门去,今日,他专程到百花楼,就是想要告诉花魁如烟,周墨白许下的承诺,已经成功了一半。

    凉亭之中,佳人在怀,那一吻的温柔,在周墨白的记忆中深深铭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尤其是她临别的那一抓……位置、力道,恰到好处,端的是妙不可言!

    周墨白满心带着欢喜,在他心中,丝毫没去想过与一个青楼花魁之间的感情是否能被这世俗所容,眼下,他只是一心欢喜地想告诉如烟,他周墨白实现了诺言!

    平日虽是浪荡无行,但答应你要夺江南棋王桂冠,我已经实现诺言了!

    陷入思恋中的人,只求片刻相守,哪管天长地久!

    后院院门紧锁,敲门无人回应。正踌躇间,一个丫鬟走了过来,侧目盯着周墨白看了片刻:“这位,可是周公子?”

    周墨白点头,心头有了不妙的预感。

    丫鬟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笺:“如烟姑娘前日便已离开永嘉,临行前留下一封信,让奴婢转交公子!”

    周墨白怅然展开信笺,几行潇洒秀美字迹:

    “欣闻公子加冕江南棋王,他日京师圣殿,必有一席之地,谨为公子贺之。如烟误落红尘,承公子厚爱,不以为弃,本愿托付此身为公子红袖添香。不料故里变故,亟需赴回,临行匆忙,未及辞行,惟愿公子福寿安康。待来年公子参选棋侍诏之时,如烟于京师恭候公子!”

    依旧还是浅绿色的笺页,散发出淡淡的花瓣香气,一如曾经如烟留下的芳香。

    那道婀娜多姿的身影就这样离去了,不辞而别,连去哪里都不知道,甚至没有留下一个联系地址。

    “如烟姑娘何时离去?”周墨白抬起头来,心中怅然若失。

    “前日午时。”丫鬟低声道,“就是棋王大赛颁奖之时,如烟姑娘、青儿姑娘只带了随身衣物,便匆匆离去。”

    周墨白带着期待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丫鬟:“你可知道如烟姑娘故里何处?”

    丫鬟脸颊微微一红:“奴婢委实不知!”

    周墨白反反复复将信笺看了几遍,忽然感到从未有过的失落。

    后世他也是游戏情场、逢场作戏的棋坛花花小郎君,和刚从夜店泡到的美女开房嘿咻一夜后,第二天揉着眼睛才想起问您贵姓的那种,但不知为何,此刻他竟然对如烟滋生些许从未有过的牵肠挂肚。

    自己莫不是真的喜欢上了如烟?

    周墨白心潮涌动,他的目光越过远处的屋檐亭阁,越过更远处的城墙,滑向天边的流云,他清楚地记得,楠溪江畔,桃花林旁,吴承恩传神的画笔之下,如烟风流妩媚的眼眸,凝脂如玉的皮肤,纤纤细手,丰臀细腰,浑身散发出一种磁性,紧紧吸引着男人的目光。

    多么美好的记忆!周墨白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无双绝色,绕指温柔,往昔种种,幻化为心中长叹。

    周墨白回身缓缓离去,身影无比寥落。

    ……………………

    永嘉城外,驿站凉亭,官道两侧草长莺飞,路边绿意盎然的树林中不时传出一两声宛如天籁的鸟鸣声。

    徐家姐弟即将回南京了,身边的侍卫带着一辆马车,车厢里是与周墨白平分的五万两银子。

    亭中温了一壶陈年女儿红,酒杯已然斟满,馥郁的酒香醉人。

    送行的仅有一人,周墨白身着白净长衫,潇洒长立,温和而笑。

    徐邦瑞眼圈微红,对周墨白长长一揖,道:“师父棋艺冠绝天下,邦瑞有幸拜得明师,受益匪浅,终生不敢或忘!”

    周墨白背负双手,坦然受之,淡淡笑道:“弈林之道,毫末之技,草民与小公爷有缘,虽是师徒一场,何尝不可算是朋友?”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徐邦瑞天资聪颖,殊无心机,虽时有胆大妄为之举,但总不过图些好玩有趣罢了。若在后世,这等年纪怕只知道玩电脑打游戏谈恋爱,而徐邦瑞乃是未来的魏国公,他的身上将要承担着更大的责任。别人只看到他飞扬跋扈,只看到他离家出走,却不知道他胆大妄为的背后,却是在趁还能自由玩耍的时间好好享受自己的青春。待将来继承爵位之后,新晋魏国公怕不会再有这中自由自在的日子了。

    周墨白觉得自己很能够理解徐邦瑞,因此,他并非单纯视之为徒弟。

    一千两银子的学费也许可以拜到一个师父,但不可能买到一个朋友。

    毕竟年岁稍长,周墨白还是提醒了一句:“小公爷身份特殊,将来继承魏国公爵位,守备南京,为我大明国之擎柱,江山社稷,责任重大,黑白之道,可以怡情,但万不可玩物丧志!”

    师徒之间相处时间并不长,但周墨白这一番言语却是掏心窝子的话。

    徐邦瑞心中一震:“徒儿记下了!”

    旁边的徐梓萱带着几分不舍地看着周墨白,嘴角微翘:“周公子行事飘逸,妙想天开,邦瑞说公子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果然不错,若他日有缘,请到南京一会!”

    周墨白面色微变,徐梓萱那招力劈华山给他留下了太多的的心理阴影,他嘴角微微抽搐:“南京……呵呵,小郡主一路保重!”

    徐梓萱抬头望望天空,脸上带着神往的表情道:“公子所说的《神雕侠侣》真好,神雕大侠和小龙女的爱情何等感人,梓萱此生听闻的故事,无出其右者,可惜只此一部,实在是遗憾……”

    徐邦瑞在旁边撇撇嘴,不以为然地低声道:“师父昨晚上还说,《神雕侠侣》固然不错,还有一部《笑傲江湖》呢!”

    周墨白大声咳嗽一声,望向徐邦瑞的目光中有杀死人的冲动。

    “《笑傲江湖》?”徐梓萱果然精神一振,眼睛瞪圆了,目光渐渐变得炽热起来,口中喃喃道:“光听这个名字,就很吸引人,想不到周公子还藏有好听的故事……”

    周墨白干笑道:“小郡主,女孩子成天逐梦江湖,未免平添了杀伐之气,有时间还是应该听听白雪公主呀、睡美人呀这些故事。”

    徐梓萱眼中露出一丝期待:“周公子不如随我们到南京玩耍几日,一路上将这《笑傲江湖》说与梓萱听听,不知……”

    周墨白大惊,若是一路随这小郡主而去,每日早晚来几掌力劈华山,怕是还挨不到南京,自己的小命就交代在她手里了。

    他赶紧正色道:“小郡主,天色不早,该上路了,中秋就快到了,魏国公他老人家日夜盼望着你们姐弟俩回去合家团聚呢!”

    “中秋?”徐邦瑞小声嘀咕道,“眼下端午节还没到呢……”

    周墨白脸上一黑。

    徐梓萱见周墨白脸上丝毫没有同去的意思,未免失望不已,银牙轻咬下唇,脸上纠结半晌,忍痛道:“周公子,邦瑞离家半月有余,我们是得回去了,回头还望公子到南京一叙……”

    众侍卫拥着徐家姐弟渐渐远去,马蹄声声,车轮滚滚,待在驿道尽头转过一个弯之后,便消失了。

    周墨白擦擦额上的冷汗,暗道,好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