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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黑了,云川点亮了床头的灯,那光昏昏黄黄的,不适合看书。
云川把手里的书轻轻合上,宝贝似的轻放在了床头,合上眼,还在回味刚刚书里的字句。
“咚!”一声巨响。云川的身子跟着一怔,只听到那声音是从大门传来的,他努力支起上身,却依旧只能看到屋门是大开的,至于有什么闯了进来,他看不清楚。
巨响之后,屋子里静了好一会儿,云川撑着身子的双臂开始细颤,正这时,大门内侧的地上,传来深深的一道吸气声。
“呼,呼哈……”那是一下接着一下的喘息声,气促又激烈。
“沐姑娘?”云川辨出了那声音的主人,原本无力的双臂瞬地撑了老高。
他直坐起身子,终于看清了沐夜的身影。那时的沐夜,整个身子都跌在了地上,她的双手颤抖的撑着上身,似乎是想要爬起来,可几次用力,只是颤抖的更凶。
云川大惊,相识至今,还从未见过沐夜如此狼狈,他用尽力气将身子向床边移去。
“你,你莫……莫再给我添乱了……”沐夜似是察觉到了云川的动作,提着气于他说道。
云川停了动作,一只眼紧紧的盯着地上的沐夜,面上又是焦急又是紧张。
“可是受伤了?”云川只看到她无力和颤抖的身子,却看不到她身上受伤的痕迹。
沐夜双臂再次凝力,猛地撑起了半个身子,于他道:“死不了……”
沐夜这一个起身,云川终于看清了她的侧脸,只见她苍白如纸面上全是汗珠,连两颊旁的垂发也被汗水浸湿了,似是被折磨许久了。
云川心中不忍,轻轻的挪了下身子,还是想要下床去探个究竟。
“你、你若再动,必死。”冰冷的语气,不是玩笑,沐夜于他说真的。
云川瞧着她颤巍巍向书桌移去的背影,便是不看她的脸,也可以想象出那满是倔强的神情。
沐夜似乎在寻找什么,她紧咬着下唇,忍着身上的痛,双手翻腾着书桌上的一堆瓶罐。因为她动作急促,不少瓶罐被打翻去了地上,直到她握住了一个红色的瓷瓶,这才颓然倒去了地上。
这应该就是她要寻的药了。云川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能这样猜测。
沐夜仰面,呼吸愈加急促,她不停颤抖的手持着那红瓶,一次全部倒进了嘴里。
空瓶滚去了地上,她的手臂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垂在冰凉的地上,皮肤白皙如纸。
云川远远的瞧见了她的手臂,内腕朝上,就在她的手腕内侧有一朵像莲花一样的图案,鲜红如血。
就在那一瞬间,云川以为是自己的眼睛看错了,他怔然地前倾了身子,这才确定不是自己花了眼:沐夜手臂间的那朵莲花图案,居然流出了血……
是鲜血,从那莲花的红色轮廓处源源不断的流了出来,不消多时,沐夜手边的地面已是一滩血迹。
“沐姑娘……”他试探的唤了声。见她躺在那里迟迟不动,心中不安。
沐夜闻声,眉毛微微抖动几下,睁开了眼睛。
此时不再是粗重急促的呼吸,她长呼出口气,疲惫的眼睛瞧着屋顶,轻轻回了句:
“死不了……”
云川辨得她的声音,虽是虚弱无力,语气里那份傲劲儿却是一丝未减。
云川微抿出一笑,同是吁出一气。也正是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半身的绷带都湿透了。
“真是万幸……”他松下肩膀,笑着说道。
沐夜侧过头,远远瞧了他一眼,只道:“万幸的是你,逃过一劫……”
那时的云川只当她是说气话,并无在意。只是半年以后云川才知道,那夜确是他走了大运,叫他再次死里逃生……
如风暴过境,屋子里再次静下来的时候,屋门外的虫鸣声显得格外清晰。
云川对沐夜说夜里地凉,沐夜却说不似他金贵。其实云川真正在意的是她手腕处那个诡异的‘莲花’,而关于这伤和一地的血,沐夜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啊……”沐夜似是想起一事,随即又叹了口气。“锅里粥该糊了……”
云川道:“我都忘记饭这回事了。”
沐夜侧头,瞧着床上的他,淡淡道:“只剩馒头两只,白水管饱,如何?”
云川笑。“甚好。”
沐夜扭开脸,惨白的嘴角竟抿出一丝细微的弧度。又听了一会儿虫鸣声,沐夜缓缓坐起了身子,随手从桌边的篓子里扯出一段布条,胡乱几下缠住了受伤的手腕。
她站直了身子,与她惨白的面色做衬的是那被鲜血染了大半的衣衫。屋子里光线昏暗,远看去,还是十分的触目惊心。
“刚刚灶火盛,再去晚些,怕是馒头也要黑了。”
云川腹中咚咚,面上却是温润一笑。“白水管饱,便已知足。”
“你,怎比那些烧烧纸就饱了的死人还好打发……”沐夜一边说着 ,一边朝床边走来。
云川又直了下身子,直觉后背的胛骨一阵钻心的痛,狠狠咬牙忍下,可眉头还是紧皱成了一团。
“伤口疼了吧,要是你骨头再……”沐夜的冷言还未说完,戛然而止。云川抬头再看,只见沐夜半个红衫微微一晃,再次落去了地上。
摇摇欲坠之际,云川身子一起,伸手欲扶她,只可惜,只握住了她一只手腕。沐夜的身子软倒在床边,一身的湿寒,这次,她是真的力尽晕厥而去。
云川垂目,只记得以前身边的人总是说自己如何如何的瘦弱,再看看此时手中握住的寒物……沐夜这手细的,怕只能与屋角的那些干尸做比了。
云川用力,想拉她起来,手臂一动,一阵剧痛从后肩一路钻入了胸间……
…… ……
沐夜在梦中紧皱着眉头,她感觉身上压了一座山,又热又累。
大梦初醒,沐夜的眉却皱的更高了。因为迎接她的,是一股子刺鼻的霉味。
沐夜长长的一双睫毛起落一番,当眼前的景象让她认清了现实,身子腾地坐了起来。
天亮了。
她记得……昨晚她毒发作了,然后,毒性难得的被抑制住了,再然后……
沐夜微怔,对着记忆四下看了看,药房的书桌上一番狼藉,桌子旁的地上一片干了的血迹,这些景象她都是有印象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自然,除了一样……
一个本该躺在这床上的人,不见了。
那个身中两箭,中了寒毒,伤了一眼,断了四根肋骨,碎了一片胛骨的……云川,居然不见了?
沐夜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被子,身处的床,这些都是那个云川平时睡的盖的,好端端的,怎么角色掉了个?
沐夜似是想到了什么,准备移身下床,身子将探出了半个,便瞧到了床下那双摆的整整齐齐的鞋子。
她的白绣鞋尖对外,一只比着一只齐齐的摆在床边。沐夜移身下床,小心翼翼的穿好了鞋。
沐夜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屋门是关着的,窗户也被掩上了,屋子里再无第二个活人。
“不可能的……”沐夜暗自低语,她一面蹙眉思索着,一面走到门前拉开了大门。
木门嘎一声被拉开,刺眼的阳光从门外射入,沐夜迎光遮目。直到眼睛适应了外面的强光,沐夜踏出屋外,只一个侧脸,便看到了那个失踪的身影。
“…… ……”沐夜松下肩,无声地叹出口气。
只见那时的云川,身子倚在屋外的柱子上,睡的正香。他身上的这件白色锦衣是沐夜拾他回来时的那身血衣,沐夜洗净了缝缝补补后又给他套上了。虽说是个破衣了,可穿在他的身上,还是很好看。沐夜心想,应是自己的手艺太精湛了。
沐夜的目光一路向上,正瞧见云川原本被布条缠住的那半张脸,布松落下来了。
阳光照到云川的脸上,他长长的睫毛上像洒了一层金星,闪啊闪的。他的鼻子挺拔如远山,唇色微泛着白却仍是温润之色。那道还未长好的伤疤还是肉粉色的,可挂在他的脸上,骇人的疤痕变成一条宁静的溪,除了惋惜外倒也无法让人心生厌恶。
沐夜侧着脑袋,再一次相信,是他的这张脸,给他招来的杀身之祸。
“你。”沐夜小声的试唤了一句。
云川闻声睁开了眼睛,他正想挪动下身子,后背传来的刺痛再次让他纠紧了眉头。
云川一手握着肩膀,面色惨白,忍着痛抬起头来。
沐夜耐着性子,无神的大眼直视着他:“我才发现,我太轻视你这小身板了……”
云川被她的话逗笑。
是,按道理来说,像云川这样重度的伤,莫说是半月,一月之内下地都是妄谈。沐夜从不敢夸口自己的医术,连师父都说她是个半路出家的‘假大夫’,几顿花草给他灌下去,能活过来就是瞎猫碰死耗了。现在呢,人家居然不用人扶自己大摇大摆走出门了。
这不是铁打的身子,这是拿金子打的啊。
沐夜瞧着他顶着阳光的那一笑,心中一闷。“不但能跑出来,居然……还能把我扶上床?”
云川闻言,面色突变:“沐姑娘……可是怀疑在下的品行?”
沐夜一摆手,摇了摇头。“单是把我扶去床上,估计你胛骨就要裂成四片了,还有那……”说着,沐夜凑上前去,冷不丁地就扯开云川胸前的衣襟,向里一探,一片暗红映入眼中。
沐夜面色一沉:“果然,肋骨也开了……”
云川为她这突如其来的攻势吃了一惊,欲低头,却发现沐夜那白皙的额头正蹭过了自己的下颚,云川瞬地缩起了下巴,身子也紧贴在了身后的柱子上。
沐夜身上有股药香,那淡香幽幽飘进云川的鼻间,惹的他原本苍白如纸的面上泛起一抹浅红。云川侧目看着别的方向,身子一紧,原本握在手里的东西落去了地上。
沐夜低头一看,眸光一怔。
“你这副身子了……居然还抓了两本书出来?”
沐夜退开,云川也渐渐松下了身子,伸手将地上的书拾起。
“我见你睡去,孤男寡女一室,礼法不合。书……我随手带出来,排遣时日罢了。”
沐夜瞧瞧他手里的书,又看了看他衣襟前隐隐现出的血迹,眉头微皱:“又要多赖我这里些日子了……”
云川苦笑,身体倚着柱子缓慢地起身。
沐夜一手挽起他的胳膊,摸到他手腕时才发现他一身的寒气,她用力扶着,一步步向屋内走去。
云川身上虽是漫了整夜的露气,寒是寒的,可面上却是粉里透红。
“又给姑娘添麻烦了……”他垂首,眸中净是愧疚之色。
沐夜看都未看他,提力撑着他迈过了门槛,淡淡回了他一句:“你是我救过的第一个人,从前没有,往后,我更是不会再救了。”
云川微怔,面上愧色愈浓。
沐夜又道:“除了我娘和我师父外,你是第一个帮过我的,为这……让我觉得救了你倒也不是件坏事。”说罢,云川的身子已稳落在了榻上。
他盯着沐夜看了一会儿,缓缓,抿起一抹笑意。
他听懂了,沐夜是在委婉的向他道谢。而云川觉得,即便是如此‘委婉’的方式,便已是‘隆恩’。
沐夜瞧着他那双星眸,还有那一脸闪着光似的笑容,眉头微蹙起:“难怪我师父说,只有傻子天天笑。”
云川重新躺回了榻上,脸上泛的笑意还未退。
沐夜被他盯得不悦,索性一掀被子盖在了他身上。正是瞧见那床被子,沐夜才想起了早晨那股子刺鼻得霉味。
“这被子都霉臭了,你也不说,是真傻了么?”
云川没瞧被子,倒是将目光移到了沐夜的手臂间,他将手从被子里挪出来,迅速地拂过了沐夜的左臂。
沐夜一惊,只觉他来势未有一点伤意便未躲他,低头再看时,云川的手竟已不找边际的退回了被子里。
云川嘴角微扬,脸泛窘色:“我当是只飞虫,原是个血渍。”
沐夜随着他目光看去,这才发现,自己半身的白衣如今已成熟褐色,干涸后的血渍将衣服凝成了硬布片。
“你也累了,歇着吧,晌午我来给你换药。”说罢,沐夜离开了床边,转身走出了屋子。
沐夜停在屋外,低头看着自己右手的手腕,那里缠着的绷带显然是被人重新换过了,布缠的松紧适宜且整齐好看。她一层层剥开绷带,只见手腕出的那朵‘血莲’粉中透红,宁静的浮在那里,像是一抹就要褪去一般。
沐夜眉头纠起:“新药……起作用了?”
百思,不得解,只得重新缠起布条,轻浅的步伐又起。
…… ……
云川的四肢严严的盖在那床发霉的厚被里,直到屋内又静了许久,他才缓缓的将一只手从被中移出。
他的四指并拢,迎着窗外的晨光微微晃动。三道细微的金光闪现,捏在他指间的竟是三支细如牛毛一般的银针。而这三支针,正是他刚刚才从沐夜的手臂间取下的。
他细凝着针尖看了许久,伸手在针尖处摸索了一会儿又凑在鼻前闻了闻,垂眸间,叹出一句:“好烈的毒……”
三根银针均长三寸,云川将他们拧成一股,卡在耳后的发间,手指微碾,三根银针便没入三千青丝之中。
一双星眸将合,万千思绪涌来。
…… ……
青尘山下,荆北城里的童谣声朗朗,一路至京城:
‘三寸牛毫拧乾坤,万丈黄泉未成饮。
天子脚下沐家兵,百年忠铭一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