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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金陵往云燕这一路虽然有长河相通却没有乘船,一来是其中多有北人,难免有乘船眩晕之忧。二来,长河虽然广大,其中也不乏险滩,将一位王爷、一位国公、一位长公主葬在水里,可是谁都担当不起的。
送亲的队伍行程很慢,凡遇驿站必然落脚休息,倒当真是将此行当做游山玩水一般。只是那日刺客之后,唐瑾将自己的亲卫派到了尉迟晓身边,不论是白天赶路,还是夜晚扎营休息,昼夜宿卫在侧。
文珑因伤了手不能骑马,也改作乘车,他的马车就行在尉迟晓前面,前后互为照应。唐瑾骑着黑马走在队伍前面,大红的仪仗蜿蜒在官道上,前望不到头,后望不见尾。
唐瑾骑马慢行,左右闲看道旁的风景,极是悠闲自在。忽然,他面容一肃,抬手止住队伍。
“王爷。”苍术警醒得打马过来。
“左侧列阵。”唐瑾说道。
“是。”
此时冰壶也打马上前,向唐瑾抱拳行礼,而后问道:“我家公子遣我来问是否是遇上了埋伏。”
唐瑾握着“有凤来仪”折扇指点前方的山头,“就埋伏在那边,应该不是山贼。”
苍术说道:“山贼没那么大的胆子来劫官军。”
唐瑾道:“看这山势上面埋伏的人不会太多,多半是等我们过去好放乱箭滚石,依我看应当不足五百之数。冰壶,让你家公子拨五十护从给我,我的亲兵都留在这儿以防突袭。”
“殿下,五十人未免太少。”冰壶说。
唐瑾笑道:“我自足用。”
唐瑾说罢,便清点人马带人去了。文珑下了车步行到尉迟晓车驾前。苍术带人在外侧列阵,甘松则于苍术之后又布了一重阵法。阵型严整,即便是文珑亲自破军也不敢小觑。
车帐内,尉迟晓向外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文珑隔着车帘说道:“无事,前面遇到些路障,子瑜带人去除了。”
“路障?骗我。”尉迟晓打起车帘,“路障需要这样严阵以待?”
文珑半开着玩笑说道:“我若说是以防万一,你信是不信?”
“不信。”尉迟晓说,“是前面遇到劫车的兵马了?”
“没这样严重,”文珑说,“应当不出一时三刻就知道了。”
尉迟晓站在车上朝前望了望,也看不出什么。她步下车和文珑并肩站了,“子瑜带人去了?”
文珑知她担心,故意问道:“你信不过他?”
“不是,我虽然没见过他统兵,但何等样的威名能连金陵城都尽数知晓?”尉迟晓说,“只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有些不妥。”
“哪里不妥?”
“说不上。”
“多半是你关心则乱。”
“哪里有。”尉迟晓说完只向远处望去。
“你说没有便没有吧。”文珑笑道,“也不必太过忧心,应当很快就回来。”
文珑与她站在车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倒不像是要对敌的样子。有文珑陪着说话,尉迟晓也不见那么紧张。
过了不多会儿,就远远见着唐瑾带了人马回来。他一身长衣,纤尘不染。
“没事吧?”文珑先替尉迟晓问过,“看着人好像多了些。”
唐瑾挥手,被绑缚的俘虏被带了上来,放眼看去大概有十来号人。
“就这些?”文珑问。
“其余的葬在山上了。”唐瑾稀松平常的说。当着尉迟晓的面,他是不会去讲方才那些断手断脚的场景的。
“是什么来路?”文珑问。
唐瑾撇了一边的嘴角,对此事不知是失笑还是冷笑,说道:“这次可是要让你见笑了。”
文珑道:“总不会还是那位鹤庆郡主派来的?”
“不幸言中。”唐瑾勾起无奈的微笑。
这边尉迟晓面无表情,向被俘的人问道:“你们前面还有几波人马在等着本宫?”从被敕封后,她从未以“本宫”自称。
俘虏中有大胆的回话,“小人们不知道啊,小人们只是奉命埋伏在这儿!”
尉迟晓眸光一敛,露出一丝不豫之色。
唐瑾看到,忙下马认错,“卿卿,我错了!”
尉迟晓眼光横过他,似有疑问,“你错在哪?”
“错在不该在认识你之前认识别的女人!”唐瑾答得面不红耳不热。
甘松、苍术等人忍不住笑,又不敢不给殿下面子,憋得很是辛苦。文珑嘴角微弯,低头稍作遮掩。
尉迟晓双颊绯红,又不好发作。唐瑾见她如是,刚要上前哄劝,便听她整肃了声音说道:“放一个人回去。去转告你家郡主,多谢她费心造这九九八十一难,帮本宫修成正果。”
唐瑾向甘松比了个眼色,甘松会意让人松了一名俘虏,又牵过马给他。唐瑾对那人道:“也替本王带句话回去,让你家郡主好自为之。”
俘虏忙不竭的抓过马缰,打马远奔,连头都不敢回一下。
唐瑾对甘松道:“使一个人回去芳歇苑,告诉碧儿让她进宫一趟。”
“郡主若问进宫何事,该怎样答?”甘松问。唐碧亦有郡主的封号。
“将这两日鹤庆的事说与她,她自然知道进宫该怎么说。”唐瑾说。
甘松领命便要去。
“等等。”尉迟晓说,又向唐瑾问道,“使令妹进宫可是为了鹤庆郡主两次行刺之事?”
“以鹤庆的作为,两次不成她只会变本加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唐瑾说。
“不必让人去了。”尉迟晓道,“既然已经让人回去告诉她,这两次都不成事,如果她知好知歹,便会就此罢手,不必令妹再忙一趟。若是鹤庆不知好歹,即便有圣命在上,她也会想方设法再出事端。”她略顿了一顿,又道:“再说王公之间起上些微争端,也不是大事,想必巽君也不好处置。不若对鹤庆置之不理,她若再派人来,自然兵来将挡。这一路她若真造上九九八十一难,就凭她这八十一茬儿刺客,一齐押到云燕,她岂还有活路?”
“如此自然是上策,但百密尚有一疏,此法太过冒险,伤了你怎么办?”唐瑾不免担忧。
尉迟晓仰首望他,“你说会护我周全,不算数了吗?”
唐瑾一笑,颔首说道:“我定会护你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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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亲的队伍一路向前,这一路上唐瑾越发不像个王爷,跟着建平长公主鞍前马后伺候周到。起先文珑只是笑看着,本来安排宿卫,日日问候关怀都是应当。当发展到唐瑾连她的吃食都要用银针试过时,文珑实在有些看不下去,找了个机会对唐瑾说道:“子瑜,有句不当讲的话。”
一行人刚刚在驿站安顿下来,唐瑾正想往尉迟晓屋里去,听到文珑与他说话,便道:“什么话?但说无妨。”
文珑为难的说:“我虽不常在宫闱出入,但试吃这样的活计似乎给下人做就可以了。”事实上,在宫闱之中,试吃这样的活计当是内监做的。
唐瑾倒不在意他的话,螓首蛾眉之间多是忧心,“前日午膳时,有人在她饭食里投毒。”
“投毒?”文珑一惊,“怎么不说?”
唐瑾摇头,“前日中午吃的是前一站备下的干粮,此时要查是没办法查了,毒下得很精细,将断肠草磨碎了掺在面食中,幸好她没吃下去。”
文珑心惊,“只在她一个人的吃食里下了毒?”
唐瑾点头,“我已经问过了,那些吃的是我闻直接从厨房拿来的,旁人都没有经手。”
“竟然在驿站的厨房里安排下人?这鹤庆郡主好大的本事。”
“不一定,若是在我巽国或许有可能,但在这里她不可能做到,八成是让人趁虚而入。”唐瑾亦有了愁容,“我实在有些害怕。”
“好在是没事,”文珑道,“不过,这恐怕不是日后多加小心就能万全的。”
唐瑾手掌收紧,眉梢掠过一抹狠色。
文珑深知他已动了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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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一行人至傍晚在驿站落脚,唐瑾先一步踏进院里,左右看过之后,径自往里行去。苍术等人赶忙随后跟上,再出来时押了五个黑衣人。
唐瑾这才与文珑道:“安排了歇下吧。”
文珑知道他要自行处理,便命木柳跟随自己安排。
这边唐瑾就地审问:“谁派你们来的?”
被俘的五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答。
唐瑾道:“想必你们也认识我,若是答了,我可保你们一条生路,若是不答……苍术。”
苍术手起刀落,跪在最左侧那人的头颅就地打滚。血溅三尺,露出白骨森森。
莫说是那四个刺客,就是驿馆里来回往返的仆役都吓得发抖。
唐瑾悠然道:“你们几个,我也不能随便杀,怎的也要带一个人回去做人证。不过,带一个人也就够了,带多了是累赘。先说的自然……”
他话音未落,四个人就争先恐后的将鹤庆安排他们行刺,其中何种缘由,他们又听过哪里还有安排行刺,如何安排的事说得一干二净。
唐瑾笑笑,显然很满意。他容颜艳丽,素肤螓首,衬着一地的鲜血,笑容别有一番妖艳风情,如妲己再世一般。他对苍术说道:“刚才是谁第一个答话的?”
苍术指了,“是这一个。”
“那剩下的你处理吧。”唐瑾往里走,“让人把地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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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晓在屋里虽没有亲眼看到,也已经听了外面审问的情景。她临窗而立,稍一回首看见如是、我闻两个有些怯怯。
尉迟晓眉头微皱,冷眉一挑,“怕什么?”
“听外面说,刚才苍术手起刀落,那脖子上的骨头都……”如是打了个寒颤。
尉迟晓道:“你们随我从大明城一路杀回,又不是没见过死人,此时怎么倒怕了?”
我闻道:“小姐,那怎么一样,王爷平日里跟我们说说笑笑,谁能想也会笑着……杀人。而且,刚遇到刺客那天,王爷竟然让人……宫刑……还……还……吃下去……”
尉迟晓看向窗外,外面是冬日里暗沉的松柏。她道:“你们看到玙霖也怕吗?”
我闻说道:“自然不怕,国公爷最和气了。”
“玙霖曾被称作‘双刃将军’,死在他手下的亡魂大概不比金陵城中的百姓少,他难道不可怕吗?”
如是、我闻从未这样想过,一时倒是无措。正在这时,我闻余光瞥见门口站着一人,待看清时吓了一跳,“王爷!”她慌忙跪下。
“好端端的跪什么?”唐瑾说,仍是素日里说笑的样子。
尉迟晓道:“你们两个去看看驿馆里备了什么吃食。”
得了尉迟晓的命令,两人忙着屈膝告退。
唐瑾手里握着折扇,腰侧是那柄镶了三颗玉髓的佩剑。尉迟晓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唐瑾走上前,离她只有半寸,柔声问道:“刚才吓到你了?”
这样暧昧的距离,尉迟晓不由红了脸,嗔道:“没点正经,好好说话!”
唐瑾朗声而笑,这边扶她坐下,“这么冷的天怎么还站在窗边?”
他回首去关窗,尉迟晓说:“别关,透透气吧,你看窗外,越走景色越不一样了。我曾去过临安,初冬的临安正是‘秋尽江南草未凋’,而这里只有松柏还青着。”
唐瑾坐到她身边哄道:“到了云燕我给你种一园子的竹子可好?四季常青,必让你一如江南。”
尉迟晓道:“你与我说说,你在云燕到底是什么样子?”
“这话从何而来?”
“杀伐决断,雷厉风行。”尉迟晓说,“我心里虽然清楚,你必不是这样的富贵闲人,可是这几日所见所闻,莫说如是、我闻两个害怕,我亦觉得像不认识你一般。”
唐瑾和和缓缓的说:“那天是为了吓唬抓到的刺客,自然不用说。今日这样做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瞧见,可以放出风去。并不仅仅是要从那几个人口中得到消息,还是为了让鹤庆后面安排下的刺客听到消息,让他们有所畏惧。我在云燕也不要常做这样的事,云燕惧我之人也多。”他见尉迟晓若有所思、不言不语,又道:“有一次我去征讨南越回来,回府时恰巧听到两个小丫鬟说话,她们一个说:‘你怕什么?怎么连盘子都摔了,这可是郡主特意备给王爷的。’另一个说:‘王爷可是指挥千军,陷阵浴血的人啊!我一想到就吓得不行!’那个说:‘王爷貌惊天人,是世上第一美男子,哪里可怕了?’”
尉迟晓听他学得绘声绘色,推开他,佯嗔道:“哪有这样夸自己的。”
唐瑾牵过她的手,好言道:“这可不是跟你说我在云燕的样子嘛,大约也就和素日里差不多,只是巽人多畏惧我的身份军功。”
“只见你今日之状就足以让人畏惧。”
“那你怕吗?”
尉迟晓摇头,直视着他一双凤眸,“不怕。你能再来金陵寻我,就没什么可怕。”
唐瑾抚过她的面颊,殷殷相望,“你却是我的死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