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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春时节,天渐渐亮得早,太阳一升上去许久都不转中,只感觉磨磨蹭蹭地都好似多了好几个时辰才到晌午。
耿醉君拿了城外刚刚送来的加急密报,暗暗叹气。
南蛮克烈今日虽无动静,但据密报所探,两方都在暗地里筹集人马,短短几日的功夫,大略地数着人头竟似乎多出了一倍。
看着主子脸色不好,卢栩玲珑心思,立在一旁轻轻地说道:“爷且宽心,两方部落只不过是乌合之众,何况十一爷已经帅兵亲临城下,想必他们是断断不敢轻举妄动的。”
“轻举妄动?”耿醉君冷笑一声,寒着面容说道:“他们要的就是按兵不动,越平静,越表示情况不对劲。”
卢栩一愣,垂着手问道:“爷的意思是?”
“两方对峙,必得有足够的粮草予以供应,而如今,他们悄无声息地在短时间内从自个儿国家召来了大量兵力,你以为如何?”
耿醉君停了停,也不等卢栩回答,便自顾自地说道:“他们准备一鼓作气,攻下淮康。”
卢栩被惊得说不出话,瞪大着眼睛只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
耿醉君看他如此,轻斥道:“兵法树人,回头抱着书多读读!别弄得到头来使得人家说我耿府的管事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卢栩侍候他的日子久了,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时候不对,暗暗叫苦,主子心情不好,偏偏自个儿倒霉撞上了刀口,姑且当块磨刀石罢。心下掂量一番之后,便陪着笑脸说道:“四爷训得是,奴才一定按爷说的办。”
耿醉君敛了敛眉,又仰头看了眼外头的太阳,搁下手中的红木狼毫,转头去寻卢栩,语气不善地问:“都什么时候了?你是不是成心想饿死我?”
好家伙!感情主子这是拿他来撒气呢!不知道是怎么,惹毛了主子爷,活该大家都得倒霉。
“奴才不敢。”卢栩连连答道:“都已经命人备好了,正摆在了偏厅,就等着爷呢。”
耿醉君斜睨他一眼,沉脸道:“亏得你还有点眼力劲儿。”
饭菜热气腾腾,喷香诱人。耿醉君扫了一眼,转头瞪着卢栩说道:“怎么有龙井竹荪?这可是御前菜品,你可是越来越会办事了,连宫里的东西都敢胡乱拿来使,嗯?”
卢栩倒吸一口气,当下就跪了下去。
“主子明察,奴才再是有三头六臂也不敢这般没规矩!”停了停,见主子并没有反应,便又说道:“这是十一爷出城之前交代下来的,说是对爷一定得按御前的侍候,不得有丝毫怠慢。”
“十一?”耿醉君一愣,万万没想到会是他。
半晌,才转回了身子轻声说道:“又是这样的伎俩。”
卢栩听了不解,正待发问,却听他又说:“御前的东西,谁能随意享用?我这个弟弟,可真是好手段!”
“我若是就这么大大方方毫无避讳地吃了这顿饭,他就有千万种理由将我命丧于此,逾越这种大不敬之罪,万代千秋里的罪人难道还少了吗?”
听到一半,卢栩已经明白了过来,心内不禁凛然,肃着表情说道:“好阴险的法子!十一爷好狠的心!”
耿醉君不屑道:“阴险?他向来就是如此。想对我下手,他还没到那个火候!”说罢,他便站起了身子,对卢栩吩咐道:“把这些都撤走,叫外面他派的那些侍卫们吃了,就说我胃口不好,权当作十一爷的赏赐。”
卢栩应了,出了偏厅吩咐了下去,又叫人随意做了点面汤,呈上来请耿醉君就着吃了。
“这两天府里一切还好?”
“回主子的话,一切都还妥当,几位夫人的后事已经安排了下去,明日一大早就送走了。”
耿醉君轻轻嗯了一声,叫人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还有瑶矜那丫头,按主子您的吩咐,准许云罗将她带回去了。”
耿醉君执筷子的手一顿,不经意地开口问道:“‘舍南舍北’现下只剩下两个侍女了?”
“是两个。”卢栩察言观色,见主子在意,心下也揣摩出了几分,恭敬地回道:“主子放心,‘舍南舍北’外已经加强了人手,安夫人一定不会有危险的。”
“一定?”耿醉君冷哼道:“要是有那个万一呢?你拿什么来赔?”
说罢,他低头想了想,半晌才吩咐道:“叫子敬今夜看着‘舍南舍北’,记住,别明着来,要暗着盯。”
卢栩道是。
耿醉君将最后几根面条挑了出来,又将面汤喝了干净,又似是想起了什么朝卢栩问道:“子敬呢?这几日怎么都没见着他?”
卢栩上前一面收拾着碗筷,一面答道:“好像是在白爷那里,说是有要事相商。”
“要事?”耿醉君蹙了蹙眉:“不管什么要事,也得把他叫回来,要是出了事,够他好瞧的!”
卢栩觉得好笑,他就像一个劣性顽童,有些任性,又有些别扭。
“主子既是这般忧心,只消自个儿去‘舍南舍北’,安夫人见了您,一定会很高兴的。”
“不用问都知道她现在怨我恨我,两个侍女就这么没了,府里一下又少了好几个女人,府里府外都相信是我下的手,她也毫不例外。”说到这里,耿醉君摇了摇头:“高兴?她是高兴,我去了她就能拿刀剑对着我,一泻怒气了。”
红白皆喜事,第二天清晨,天还黑着,府里一干人等都跪在了‘绝酒堂’的门口,头上和腰上系上了白色的首绖和腰绖。‘绝酒堂’外正中放置着三个红漆云纹棺材,两旁点燃了两支巨烛,昏黄的烛光影影绰绰,将众人的脸庞都映得异常诡异,好似另一个炎魔之地。
耿醉君站在一旁,面上无喜无悲,本该是由丧主自己向前来参加丧礼的宾客拜谢,却不知怎地换成了卢栩。而后一身素缟的有司连续三次高声地叫着“噫兴”,已警醒死者的神灵,又连喊了三声“起殡”,这才叫人上前抬起了棺材,将行出发。
待众人都跟随着去了,府里恢复了一片安宁之气。
耿醉君背着手站在‘绝酒堂’屋檐洒下的阴影里,面上讳莫如深。
杨庭坚这时自外边儿小跑了进来,见他虽着缟服但仍风姿绰约,心下不由得拜赞一声,小心地停在三尺外,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道:“十一爷回来了。”
耿醉君眼睛一眯,轻轻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景谈佑近来遇事不顺,在城外几次都扑了个空,心中难免急躁。但其人懂得审时度势,对于他这个四哥,他心中难免颇有忌惮。
进了耿府,潇洒地甩了甩衣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看到四哥身体好多了,弟弟我心里真是高兴。”
“来,进屋再说。”耿醉君做了请,随着他上了堂外的台阶。
令人备了茶,刚烧出来滚烫的茶水一个劲儿地朝上空飞旋腾升。
耿醉君要他坐下,温和地看着他:“十一弟在城外御敌,着实辛苦,回来怎么也不令人提前说一声,我这个当哥哥的也好给你去接风。”
“不是什么要紧事。”景谈佑裂开嘴露出一个不能称之为笑的面容,双眼盯着耿醉君道:“只是在这儿待了这么久,有几个问题实在是想不明白,想来问问四哥。”
“哦?”
“我在城外驻扎之时,听士兵说四哥在几个月前曾与克烈族长见过面。”
“不错。”耿醉君停了停,嘴角抿着不明显的笑说道:“霍加试图说服我发兵援助他们,可是有什么问题?”
“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景谈佑似乎早已打定了主意,仍然不痛不痒地说道:“不知四哥是如何回答的。”
“我没有给他明确的答复,只说若是战事实在吃紧,我们会予以援助。”
“明白了。”景谈佑将手掌摊平,掌心向下往桌子上轻轻一拍,装作恍然道:“我昨儿收到霍加的密信,信上说因为四哥你的回答让他心灰意冷,因此近日在考虑向南蛮求和。”
耿醉君冷哼一声道:“他本就和南蛮一伙,现下居然找借口说是因为我?荒唐!”
“再荒唐的事情也会有人相信的,四哥。”景谈佑的右手抚上左手无名指的扳指,意有所指地说道:“尤其是像现在这样局势紧张的情况下,很多人会急得想也不想地,选择相信。”
耿醉君见他语调清晰,不卑不亢,颇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暗疑。景谈佑这幅神情自若的神色,一定有所意图。
会是什么呢?
寻思片刻,隐约已经猜到,顿时心内一震。
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