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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无端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又睡了过去,当她再次醒来,先听到窗外的雨声。
北郢不是一个多雨的城市,如同后世的北京,它多数时候只是单调的晴天、晴天、晴天,直到银灰色的水泥地面被灰尘蒙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直到故宫的朱红色飞檐在阳光下都显得黯淡,天空中才会施恩似的落下几滴雨。
如同这世上所有的事一般,稀少,所以值得珍惜。
时辰大约尚早,丫鬟并没有进来叫她,杨无端自己动手换好了衣服,推开窗户望了一会儿。
透明的雨水淋淋漓漓地从灰白色的天空落下来,连接到地面,空气中弥散着土腥味和新鲜的潮湿味道。
她深吸了口气,浸凉的感觉便润入肺腑,有一种这时候才真正活过来的错觉。
她开门出去,站在廊下继续观雨以及雨中的景致。
杨府分配给她的这个院子非常袖珍,却有一种玲珑的精致,窗外有廊,廊下还有个小小的或许该称为天井的院子。院子里光秃秃的,只种了一棵槐树。
有意思,杨无端说不清第多少次在心里想,杨瓒书房所在的院子里也只种了一棵槐树,杨府后花园的围墙外也有一棵槐树,槐树或许算得上北郢城内最常见的树种。
她院子里这棵槐树要幼细得多,但是槐树是那样一种树种,你知道,没有青春,似乎从它长高到能够开枝散叶,便一直是佝偻着垂垂老矣的身体在世间苟延残喘,虽然每年都会长出连气味都新鲜的白生生的槐花来。
现在雨水落下来,打在这棵树和这些花上,脆弱的花骨朵和花瓣便听话地坠下来,沉甸甸地,玉体横陈地躺了一地。
杨无端忽然有种微妙的既视感,她似乎在什么时候见过这样一幅画面--那些落下就再也回不到枝头的花,那种没来由的怅惘--感觉她的人生当中,再也不会有这般美好的时刻?
她有些怔怔地看着丫鬟菊蕊匆忙地走入院门,抬首朝这边望了一眼,目光锁定她,脸上的神色却平静如恒,似乎杨无端早起观雨早在她意料之中。
有意思,杨无端近乎叹息地想到,她现在的情绪不太对头,看每个人每样事都有琢磨的余地。
“七少爷,”菊蕊蹲身福了福,双手捧着一张烫金字的大红拜帖,脆声脆气地道:“门上有客人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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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府的会客厅当然不只一个,来人的身份不高不低,略有些尴尬,所以外门上的管家自作主张,将之领到一间偏僻的小花厅。
一名眼熟的小厮沉默地为杨无端指路,在花厅门前躬了躬腰,继续沉默地退了下去。
雨并不大,所以两个人都没有打伞,杨无端站在花厅外的台阶下,抖了抖衣衫外层细碎的雨珠。
距离台阶不远处有一株蔷薇科的花木,刚刚长出锯齿形的叶片,并没有开花,所以杨无端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看着雨珠打在嫩乎乎的刚展开的叶片上,有一丝不忍。
然后她转头来,拾阶而上。
花厅的门半掩着,她试探着推了一把,那门带起一连串轻盈的“叮铃铃”声响,刮过门后的一串水晶帘。
这串帘子与杨穆氏当初见她那间花厅里的帘子很像,同样是说不清多少颗浑圆的透明珠子穿到一起,每一颗上面都投射着她小小的倒影。
杨无端拈住一颗珠子在指尖捏了捏,微带嘲讽地想,富贵逼人?
她脚步不停地往里走,水晶帘在身后晃荡着彼此轻击,悦耳的撞击声此起彼伏,花厅内的客人果然听到了,飞快地旋身望过来。
“其实我想过会有客人上门,毕竟我刚走大运考中了会元。”杨无端说着,一面随手拖了张椅子过来,她也懒得管什么主位客位上首下首,沉腰坐下,慢吞吞地接着道:“我也想过你会来找我。但没料到是这种方式。”
“说真的,”她拈着那张俗气得不得了的拜帖晃了晃,强憋着才没有暴笑出来:“拜帖?”
“想笑就笑吧。”邱亮懊恼地挠了挠头发,几绺不听话的头发立即从他束得整整齐齐地发髻中脱落出来。他今天装束得异常隆重,虽然没有戴冠,身上却穿着绿色的官袍,居然还有个八品武官的犀牛补子。就这小子成天游手好闲的德行,杨无端不信他有正式官职在身,猜测大约是世袭恩荫的散官。再联系到杨瓒都为之动容的“邱老将军”,邱亮的身世果然非同一般。
她笑了笑,随手将那张拜帖抛到角落里,问道:“你没被你家老爷子关起来?”
邱亮焦糖色的肤色几乎掩盖不住汹涌而上的红潮,他眨了眨那双可怜巴巴的小狗眼,解释道:“差一点,若不是我说我要来见你……就这样他还非逼我礼数周全地正式上门拜访,说是‘不能让杨侍郎和杨会元以为我们老邱家的兔崽子没教养’!”
“……”本着为尊者讳的原则,杨无端忍下了吐槽,也忍下了关于邱亮身世的探询,她现在迫切想要知道的只有那件事。
她直接问:“那天我晕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
话题转换得太快,邱亮眨了眨眼,似乎不太反应得过来,回忆着答道:“没什么啊……你突然晕过去,怎都叫不醒,我和唐大只好向主人家告辞。我们把你弄上岸以后,唐大说天色不早,她必须赶在午时之前回家,我便让她先走,再自行叫了辆马车,把你送到侍郎府上。”
“就这样?”
“就这样啊……”
“没了?”
“没了。”
杨无端翻了个白眼,轻轻地在茶几上击了一掌,微怒道:“我不是说这些,我是说在船上的时候,我晕了过去,就没发生点奇怪的事?”
“最奇怪的事……”邱亮口唇翕动了片刻,瞅着杨无端的眼色,小心翼翼地道:“就是你莫名其妙晕过去啊……”
“……”不管这小子身世有多了不得,她早晚会把他掐死!杨无端耐住性子,将问题分解得再细一些,问道:“我是说,我晕过去那时候,你们也看到了屏风后面,那里有没有……有没有……”
她一时语塞,那种感觉很奇怪,像是某种纤维细密的物质堵住了喉咙,同时阻塞了思想的通路--如果思想真的需要通道的话。
她突然很害怕,她问自己,你希望他答“有”还是“没有”?
“有一个古怪的少年?”邱亮却干脆地应道:“有啊,长得还很好看呢!”
杨无端喉咙里和大脑里的纤维物质瞬间融化掉了,她听到自己心脏鼓动,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如大江入海,如此的奋不顾身、纵马由缰。
……那不是梦,也不是幻觉,活生生的杨小康真的出现过。
邱亮挠了挠头,又疑惑地道:“可是很奇怪,虽然他长得很好看,但是我第一眼看到就不喜欢他。我猜他也不喜欢我,他瞪着我的样子让我觉得很……危险……”
这小子像是拥有野兽一般的直觉和简单直接的思维方式--危险,所以我不喜欢他,所以更没必要为他烦心。
他耸了耸肩,又道:“不过他留了东西要我交给你,我今天来就是专门当信使,还有唐大的一封信。”
邱亮掏出两只锦囊来,左边那只织锦灿烂,绣得极之精致,虽然花纹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但材质绣工均是一流。右边那只则要素净许多,只是普通的白缎面子,上面却别致地绣了一杆墨竹。
杨无端几乎立刻就猜出这两只锦囊分属何人,她先拿起那只白缎荷包,拉开来,里面是一张揉成一团的丝绢。
她将丝绢抽出来,摊开,皱巴巴的白绢上果然有字迹,看得出是用眉笔在匆忙的情况下书写的,虽然潦草,但不失娟秀。
只有一句话:“东方千余骑。”
这耳熟能详的句子出自南朝的《陌上桑》,杨无端立时在心中接续了下去:“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
什么意思?她惊疑不定地想,唐大想暗示她什么?难道--肯定是这样,换位思考,细想来这个可能性非常大。她该怎么做?唐大会是她的盟友吗?
“杨兄弟?”她发呆的时候大约有些久,邱亮伸爪子在她眼前挥了挥,又叫道:“杨兄弟?”
杨无端定了定神,没有理他,又捡起另外那只锦囊,触手丝滑,那上面的花纹也不知是怎么绣的,摸起来连凹凸不平的感觉都没有。
锦囊里只有一张纸,比唐大的丝绢更揉得稀烂,杨无端费了半天劲才算是没有撕碎地将之摊平。
比唐大的留言更简略,纸上只有两个字:
“我的。”
“‘我的’?”邱亮探着脑袋瞧了眼,嘀嘀咕咕地道:“真是怪人,没头没脑的,谁知道他的什么啊?杨兄弟,你知道吗?杨兄弟?”
不,她不知道,她从来不知道那孩子真正的心思。
她只知道这是一句宣言,无理而霸道的宣言。他就像是高踞云端点石成金的仙人一般,随意伸出一根手指决定某人的命运,只要冠上了他的所有格,便永恒地、没有拒绝余地归属于他……
杨无端闭了闭眼,再睁开,对面的水晶帘上无数颗浑圆的珠子,每一颗都映出一个小小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