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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最后是在乾清宫咽得气,当时只有皇后在身边。
回光返照那刻,皇上拉着皇后的手,说:“梓童,你我成亲四十余年,不曾红过脸拌过嘴,有妻如你,朕之幸。旻儿尚小,若他继位,江山势必会落入郑广之手。朕知五弟愧对梓童,只是江山社稷重过……”喘着气,说不下去,可手却用力收紧,抓得皇后的手都红了。
皇后沉默着点了点头,皇上才欣慰地分开,散了最后的气息。
皇后其实并不喜欢五爷。
皇后生了第一个女儿后,事隔十年才怀了第二个,那时她已三十五六岁,得知有孕,兴奋得好几天没有睡好。
那会五爷也才七八岁,正是调皮的时候。
安国公出使西域回来后,送给五爷一只西域猫。猫周身雪白,惟独两只眼睛绿汪汪的,比翡翠都耀目,夜里看上去却有些瘆人。
有天,皇后跟公主在慈宁宫院子里散步,五爷带着猫也去了。
不知为何,猫突然发了狂,绿眼变得血红,嘶叫着扑向公主。公主受惊,紧拽着皇后的裙角向后躲。
皇后站不稳,倒在地上,肚子里的孩子便没保住,是个成了形的男胎。
公主吓呆了,从此见到猫就害怕。
皇后不愿怀着恶意来猜测五爷,可她忘不了倒地的瞬间,无意中瞧见的五爷阴郁的眼眸。
谁会想到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会有这样的心计?
皇上只以为幼弟调皮,不忍苛责他。
可皇后知道,从那天起,她对五爷的心就变了。
五爷也变了,起初他是天文地理弓马骑射养养精通,后来就放弃了这些,只跟着乐师们学着弹琴排曲。
性情却越来越乖僻,稍不如意就大发脾气,而且越是人多的场合越张狂。
弱冠那年,五爷离宫开府,自请圣命,掌管了教坊司,一管就是十几年。
而皇后伤了身,再也没有怀过孩子。
皇上临终前的意思很明白,要把皇位传给五爷。
皇后不甘心,可又不能违背皇上遗愿。独自待在内室,一边流泪,一边给皇上换寿衣。
皇后勉力将皇上的衣物由里到外都换好,眼泪也干了。她放下帐帘,去净房洗了脸,整过妆容,镇定地走出内室,吩咐太监,“皇上宣兴王进宫,速去。”
五爷来得很快,像是早有准备般,拿出了常太医的手札。
皇后看完,淡淡地问道:“你早就知道?”
五爷回答说:“长兄若父,我很关心皇兄龙体。”
这关心是基于兄弟情意还是别有他意,皇后不愿多问,只木木地说:“皇上既然将江山交给你,你别让皇上失望。”
五爷“扑通”跪在皇后面前,“……安国公说,那只西域猫最喜欢公主手上系的铃铛,听了铃铛声会两只脚站起来跳舞,公主必定会喜欢……我没有想过要害皇嫂的孩子。”
皇上共兄弟五人,其余四人除一人早夭,五爷留在京都,另两人分别在云南与广西的封地。
安国公夫人跟滇王夫人是一母同胞的姐妹。
皇上若无子嗣,又跟五爷有了嫌隙,那么为了江山社稷,只能从子侄当中过继一位。
安国公想必打得就是这个主意。
皇后看了眼五爷,淡淡地说:“过去的事,我都忘了,不想再提。你起来吧,以后你就是一国之君,再行这么大礼不合适。”
五爷却仍跪着不起,“这些年,好容易有这个机会把话跟皇嫂说清楚,皇嫂信也罢,不信也罢……本来我想皇兄定然还会有子嗣,为避嫌疑,我也做了不少荒唐事。后来,偶然听到高人一句话,我才意识到自己太狭隘,为着私心荒废了十几年。这几年,我在私底下也用了点功夫,若皇兄指定了储君,我会好好指点辅佐他,就像当年皇兄对我那般。若是皇兄没定储君,我就会替皇兄管着万晋的江山,不叫外人得逞……”
过了良久,皇后黯然道:“郑广在朝中势力非同小可,皇上驾崩之事瞒不了几日,你还是早做准备……皇上没留遗诏,遗言也只说与我一人,郑广要是一力扶持旻儿,朝中定会有不少追随者。”
五爷做了两件事,一是把旗手卫、金吾卫、羽林卫等守卫皇城的二十四亲卫握在自己手里,其二就是传信给五城兵马司蒋淮,令他接管京都内城九大城门。
只是,顺义伯没少在皇宫安插人手,亲卫的变动很快就传到了顺义伯耳朵里。顺义伯怀疑皇上已经驾崩,暗中已做了准备。
郑夫人之所以进宫,一来是打探消息,问问贵妃皇上的情况;二来也是给人假象,不愿打草惊蛇。
到了申时郑夫人还没回府,顺义伯立刻以“诛楚瑭、清君侧”的名义召集士兵围住了皇宫。
意指皇上极可能被五爷挟制,要救皇上于危难之中。
宫里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两方人马就这么僵持着。
顺义伯胜券在握,毕竟自己占着主动,粮草非常充分,而皇宫,一应供给都是有数的,最多半个月就会坐吃山空,坐以待毙。
这期间,只要保证京外的兵马不来淌浑水就行。
顺义伯相信,皇宫被围得密不透风,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五爷要想传信,比登天还难。
顺义伯在金水河边设了帅帐,白天黑夜都在帐里指挥。
故此,秦镇火烧顺义伯府时,顺义伯并不在府里。
当然,顺义伯府里的人没怎么伤亡,就是财物损失了大半。
顺义伯不在乎钱财,等过上半个月,整个天下都是他们郑家的,还愁没钱财?
顺义伯也不在乎人,反正府里就是些小妾跟庶子女,就是死光了,以后他登基为皇,还能再生。
顺义伯在乎的是脸面,自己在前方作战,后方的老窝被人端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顺义伯被侍卫前呼后拥着回到家中,寻到负责守卫的头目,劈头盖脸地骂道:“二三百人连个府邸都看不住,到底是哪伙人干的?”
头目心里委屈,起先损失了十余个士兵,他就派人四下察看去了,谁能想到会起火,而且府里还有好几百小厮护院,就是起火也应该是他们的责任。
头目素知顺义伯的脾性,不敢反驳,直等顺义伯骂完了,才道:“起火是火箭引起的,卑职将四周射程之内的地方都巡察了一遍,没发现可疑人等。不过,由箭矢的标记来看,应是五军营的人干的。”
驻扎在京郊的五军营约莫十四万人,分三十六卫,一个卫有四个千户所,单是千户就有一百多人,真要挨个查,要查到几时?
而且,万一排查过程中得罪了那些两不相帮的千户,岂不是因小失大?
顺义伯只得吃了这个哑巴亏,急匆匆地又赶回帅帐。
顺义伯回家这个空档,秦镇又去了皇宫附近溜达。不过没靠近,就隔着远远的,打量着密密麻麻的营帐。
到了夜晚,秦镇照例带着张三顺与李大壮,将各个将领的家给点了。
将领的府邸不比顺义伯府有里三层外三层的士兵把守,加上秦镇已经有了经验,放起火来要容易得多。
一晚上,差不多能烧三、四家。
包围皇宫的众将领心里直犯嘀咕,已经烧了的忧心家中老少衣食没有着落,还没烧的惦记着什么时候轮到自己家,隔一会就派士兵回去察看一番,倒是大半心思用在了家里。
不知不觉,皇宫已经被围了八天。
米粮倒是还能供应上,菜蔬鱼肉早就吃光了。
其他人倒好说,吃白米饭也能支撑着,可宋青葙喂孩子,每顿都得喝点汤汤水水才能下奶。
先前那头奶羊,早在宋青葙有了奶水之后就被炖成羊汤进了她的肚子。
现在御厨没办法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手艺再好的厨子没有原料也做不出高汤来。
五爷淡淡地说:“荷花池里不是养着锦鲤,每天捞几条出来,炖着吃了。”
御厨大惊,锦鲤可是十几两银子一尾。
五爷笑道:“再金贵也比不上人金贵,去捞鱼吧。”
宋青葙吃了几天锦鲤,没两天,又喝上了口感极鲜美的鸡汤。
长脸宫女笑道:“是御花园养的雉鸡,秦夫人放心,御花园还有锦鸡、凤尾鸭,马厩里还有几百匹马,足够吃一阵子。”
宋青葙心道:别人都是一天一碗白米饭,自己是一日三餐,而且顿顿有鱼有肉,五爷能做到这份上也不容易了,只是御花园的活物终是有限,米粮也是有数的,硬撑又能撑几天?
围城的将士大多是受了顺义伯的鼓动,如果他们知道五爷才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就算他们不撤退,起码保定府、河间府的驻军也应赶来救驾才是。
又想,秦镇也不知在干什么,希望他安好不要一时冲动做出傻事来。
宋青葙思量片刻,问长脸宫女,“宫里甚多能工巧匠,不知可有人会做孔明灯?”
长脸宫女笑道:“奴婢要禀过皇后娘娘才知道。”
宋青葙便道:“若是能做,请让人帮我做十只,要白棉纸面的。”
长脸宫女干脆地应了声。
是夜,风高夜黑。
皇宫上空突然升起了数百盏孔明灯,孔明灯上写着斗大的正楷字,“郑广谋反,其罪可诛”、“贵妃乱宫廷,狸猫换太子”、“兴王继位、天下兴旺”,每只孔明灯下系着白棉布条,上面写着郑广觊觎楚家江山、定为上天不容等字样,又加盖了玉玺大印。
除去这些,还有几十只孔明灯,字体或明媚或清丽,显然是出于女子手笔。
围城将士正惊叹于数百盏孔明灯同时放飞的壮观景象,城墙上突然飞下无数羽箭,箭头已去掉,上面捆着纸条,依然写着郑广寻术士炼丹害死皇上,贵妃淫~乱被处死、皇上遗诏传位于兴王等等。
围城将士议论纷纷,半是相信半是怀疑。
混乱中,不知谁喊了句,“郑广图谋皇位,拉老子垫背,老子才不干。”
又有人说:“难怪郑家被火烧了,原来上天都看不过眼,放天火烧了他家。”
顺义伯情急之下,杀死数人以儆效尤,却激起更多人的愤怒。
有几位五军营的千户凑在一起商量片刻,索性拉起大旗,当即带着手下士兵离去。
武康侯世子站在自家院子里望着天空发呆,武康侯府位于皇城西南,冬天刮西北风,孔明灯正好飘过。
在众多孔明灯中,武康侯世子一眼就看出袁氏的字迹,“一切安好”。
虽只寥寥四个字,武康侯世子却如同吃了定心丸。
吃了定心丸的当然不止武康侯世子一人。
被羁押的夫人们每人都写了十盏孔明灯,给家人报信。
此时的秦镇正穿行在鳞次栉比的屋舍间,自然也瞧见了空中随风飘过的孔明灯。
有一盏很是特别,上面没有只言片语,只画了副鬼脸钟馗图。
秦镇脸上不由浮起浅浅的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得目不忍睹,实在不会写战争朝堂等事,妹子们凑合着看吧,下章宋青葙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