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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手段,我看也就是那么回事,嬷嬷可听出什么来了?”
兴致勃勃的听兴过去之后,少女斜靠在榻上,一手撑着头,另一手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腰间佩戴的蝴蝶形玉饰,淡紫色的玉石散发着莹润的光泽,乳白的手指,粉红色的指甲,未曾涂抹蔻丹的弯弯月牙,自然可爱。
李嬷嬷给小姐奉上了茶盏,笑着说:“这是小姐聪慧,若是旁人听了,还不知道是个怎么回事呐,我老婆子就没听出个什么来。”
这句话李嬷嬷倒也不全是恭维,她若是精于此道,当年爬床的丫鬟就必然有她一个,哪里还会给随便配了小厮,以至于老了的时候才能够借着奶娘的名头被提拔起来。
换句话说,她若是个精明的,正室夫人也不会放她在这位庶出的小姐身边。
即便大梁的律法已经给了嫡出的子女比较切实的保护,但归根到底,没有哪个正室夫人会看庶出子女顺眼的,心肠好一些的,不打压你就罢了,心肠不好的,还要特意遏制你的出生,甚至出生之后还要多灾多难,再被身边人带歪了。
当然,那种事情一般都是后起的家族中才时有发生,大家族,尤其是传承时间悠久的真正的大家族,对此事都有一定的应对,会建立一定的良性循环机制,不至于让自家的子弟白白损在女人的嫉妒心上。
钱夫人娘家姓赵,少女闺名一个“怡”字。怡,乐也。即便是庶出的女儿,但单从这个名字上也可以看出其父对她必然是有所偏爱的,这也是那位姨娘手段好,唯一可惜的便是她命数不佳,命中无子,又少了福报,竟是生下这个女儿没有多久就因为产后失调去世。
如此一来,曾经她给女儿准备好的奶娘就被夫人以手段换掉。换了这么一个不成器的来。赵怡是个长相好的,那一股楚楚之姿,像极了她的生母,故意做出些可怜姿态什么的,更加惹人怜惜,虽有个不争气的奶嬷嬷带累,却也受了父亲的不少关注。
正室夫人与小妾姨娘的矛盾永远不可调和,连带着对庶出子女也有着天然的矛盾,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子女能够获得父亲更多的关爱。也会把庶出的孩子当做碍眼的沙砾看待。
如果这个庶出女还有一个跟自己不对付很久。甚至很是给自己受过气的母亲。如果这个庶出女还长得很像是她的母亲,让人一见就想到不开心的往事,看了堵心,如果这个庶出女比自己的女儿还长得好。显得聪慧,还让丈夫上心,想要不恨那是不可能的吧!
能在被正室夫人深恨的情况下长到这么大没有夭折没有意外,不得不说赵怡的运气太好。
运气一事,虚无缥缈,看不见摸不着,真要说还有些说不着,不好说的意思,但这运气也不是凭空来的。举凡灵秀者莫不是天地钟爱的宠儿。他们身上总有些不凡之处,或者灵慧非常,过目不忘,或者心想事成,顺遂通达。或者钟灵秀美,面容可亲… …
小运凝成大气,是为气运。凡人不知者,以为运气。
气运,若气数,若命运。
大里说国家有国家的气运,气运正盛意味着国运昌隆,就算是偶有衰败事,也必将在众人的慧眼如炬之下被破掉,扭衰为盛,也是常事。国之将亡,则道气运衰败,气运衰败,则必胜祸患,祸患出而气运不再,亡者亦亡,衰者愈衰。
往小里说,个人有个人的气运,举凡事业有成,在某一方面成就非凡之人莫不是有大气运加身。对帝皇来说,这气运可以称为龙气。对个人来说,这气运可以说是幸运,遇到危难有贵人伸手相助,遇到坎坷,有能人出手帮忙。做事则无有不顺,做人则受人敬爱。
再往小里头说,这个人的幸运还各有不同,有的只一时一地,也就是相士占卜所常说的“在某事某刻于某地有机缘”。
有的则是一生相伴,却无有大者。比如那等大事不成,小事却能干的例子,再比如受到陷害,总有人从旁帮忙说以清白,有小厄却无大难者。丢了东西,有人捡到归还,又或者行于路上,平白捡到无主的钱财等等。
再有的则是偶然一刻,犹若赌徒赢钱,这一刻赢了,下一刻输了,也可以说是前一刻有了运气加身,后一刻这运气又跑了,又或者是不堪消耗,就此散了。
多少人试图分析这运气何来,只从中得出气运一说,有道是这气运乃是人在娘胎中就给定下了,犹若那女娲造人,有手捏的,有鞭子甩出来的泥点子变的,三六九等乃是一开始就划分好了的,半点儿不由人。
又有道是人之投胎轮回乃是阴司注定的,都传人死之后为鬼,鬼之归所为阎罗殿,阎王面前,除了生死簿之外,还有功德簿,那功德簿上功德高的,转世为人自然要有气运,越是高这气运越是隆,最后加成龙气也未可知。
这便是品评前世,果报今生。
因此相术上一说又分出了一个相地之术,即风水,地相,亦称堪舆术,民间则把其与相面之术混为一谈。
通过相看一个风水宝地来换取子孙后代的功德,这种事情已经是惯例,连帝王之墓地亦讲究龙穴之说,其一固然是为了子孙后代,其二,也未尝不是为了自己的来生果报,换取下一个帝王之气运的根基。
子孙后代中能够有能人的,成就时莫不道一声“祖宗保佑”,若是能人辈出的,少不得就要被探听一下祖上墓地何处,说一句“祖坟冒青烟”那是俗的,风水宝穴地赞一声总是免不了的。
这是其不明气运之源头,所以以物衡之。
再有相面之术,不独是相面,面目五官自然是要看的,再有骨骼、气色、体态、手纹等无一不是相士用来推测吉凶祸福、贵贱夭寿的凭依。
然,这种凭依非以物量,却也是以成而测,从中推断气运兴衰并不为准,时常有错看之事发生。而这种错看,对有道的相士来说,则是因为其人偶然因某事破了某局,方有变果。例说某人因事破相,恰好毁了一颗丧夫落泪痣,于是嫁人之后白头偕老子孙昌盛。
其事实未必是因为那痣而如此,有可能是那虚无缥缈的气运凝于其身,转了以后的命运也未可知,但不懂之人唯有度量方信之,以唯物量唯心。结果可知。
放在赵怡身上来说。一副好相貌已然是上天钟爱的体现。再能够阴差阳错躲过正室夫人的各种明刀暗箭,那就必然是气运作祟了。
凡人俗语,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这种命中自有定数的说法也是气运的一种体现。气运加身者。必死之局也能乾坤扭转,气运不再者,吃饭噎死都是平常。
有这样的气运无形中庇佑,即便赵怡身边有个败事有余的嬷嬷,即便她犯了在正室夫人看来可能一辈子都不能翻身的大错,但眼前,却还是出现了转变局面的机遇,那种感觉真要感慨也就一句“来得正好”,快意自知。却不知是多少人的蹉跎难求。
顺遂惯了,也就不知道挫折是什么,时机到了,反而还有几分嫌弃。赵怡在之前的事上虽有受到教训,但显然还不够深刻。此时又有点儿飘然起来,那些说一千道一万的理论在不化成呈现在眼前的事实的时候也不过是拿来吓人的“狼来了”。
被李嬷嬷一句话奉承得咯咯直笑,面上犹带几分不以为然,心里头却是着实自得于自己的聪慧的,那等事情,她不知道就罢了,知道了,谁能够陷害得了她?
少女暗自信心膨胀,脸上却露出娇羞可爱的笑容来,“听听总是好的,姐姐说的是,这时候若是我不长长见识,以后被人害了,可不还如前回一样,都不知道是哪里错了哪!”
微微上翘的尾音带着甜蜜蜜的娇柔,李嬷嬷听了点头应是:“二小姐自然是为小姐好的。”住在这里总是要看着主人家的面子的,这话也不错,一母同胞,怎会害自己姐妹呢?
李嬷嬷的头脑总是简单了一些,放在此处,却是正好,这句话得了赵怡点头肯定,可不是么,以前还没觉得这位姐姐亲,多半就是年节礼上的一张单子,如今看来,到底还是亲姐妹好呐!
能有这样的姐姐,是自己的幸运。选秀的机会么… …眼中飞快地划过一抹璀璨,能够借力打力何乐而不为呢?若是真的参加了,凭自己的相貌,怎也当应选。若是真的参加了,用不着自己去洗刷清誉,自有父亲大人愿意代劳洗白,谁还能够说她赵怡不知检点不知羞耻呢?
“我那位‘好姐姐’这会儿怕是悔死了,千争万争谋得的那个夫婿,不过是个靳祥侯,三等候跟皇子皇孙,可是不能比呐!”柔柔的声音中隐含着恨意,赵怡目光所及处的明亮格外刺目逼人。
“可不是么,让夫人知道了,气也要气死了。”李嬷嬷不聪明,办事也不算有本事,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忠心,而这份忠心是因为她自己明白,既然已经是小姐的奶嬷嬷了,怎样也不可能跟小姐分开了说,何况小姐对她还不错,那就只能把自己绑在小姐的船上,如此,小姐好了她自然好,这一来,自然没有不忠心的。
夫人为了让女儿嫁给靳祥侯的嫡子,又是拉关系又是请宴又是贺礼,可是费了不少的工夫,如今订了亲还没放心多久,就有了选秀的事,她一向自负女儿才貌皆好,皇子皇孙都配得,却没赶上选秀的时候,就这么一步脚的事,如今,可不悔么?
“‘母亲大人’悔不悔的我可不知道,不过我那位‘好姐姐’肯定是悔了的,一想到她那会儿趾高气昂的样子,我这就想笑。”
正室夫人平日里要摆出端庄大方的主母样,跟赵怡等庶出女儿接触少,也就请安的时候能够见到,再有什么事,倒是夫人身边的嬷嬷还见得多一些。
那些狗仗人势的可没干什么好事,给她们这等庶出小姐摆脸色什么的,那是经常的,不是那种明面上的恶声恶气,而是你明知道她看你不起。但她的规矩里头你却挑不出错,那种夹藏在眼中的轻蔑不屑,着实让人深恨。
赵怡这里还算是好的,因为父亲宠爱的缘故,那些嬷嬷们不敢放肆,但从其他庶出姐妹那里看得多了,也就知道狗仗人势到底是怎样的一个词儿。
因此,她以前从不觉得李嬷嬷的强势是错,即便这强势在别人眼中是有几分跳梁小丑的意思,但她看来不过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手段。她原先以为在那宅子里只要自己强了就不会有问题。事事都要抢个头。占个尖儿,很是看不上其他庶出姐妹的畏畏缩缩。
却不想… …
嫡出庶出,她也不是不知道那嫡出的身份是她怎么都争不来的,即便父亲再宠爱。在正室夫人有亲生女儿的情况下,她连做养女记在正室名下都是不可以的,她也不稀罕这一点,她想要的只是不想被人看不起罢了,结果事事都要好要强,谁想到竟然… …
这段时间把那些日子的事情一一分析,早从嫡姐带着她一起去饮宴,有些事大约就在谋划之中,那时候她的趾高气昂故意炫耀。也许就是引自己入套的手段,而当时的自己头脑一热,才… …
时至今日想起来两靥还微微泛红,却不是羞意难堪,而是恼恨难平。
午睡过后。钱夫人又跑来看妹妹,内宅之中的琐碎事务早在上午的时候就处理完了,那会儿脑筋清楚,这会儿即便睡过了依然有些犯懒,说说话聊聊天,疏散疏散心情是最好不过了。
赵怡居住的地方比较僻静,一来是要跟后院的那些妾室隔开,二来还要不与前堂太近。地方僻静,那喜静的花木也就更旺盛一点儿,已经是秋了,花香换成了果香,顺着小道缓步行来,心情渐佳。
“怡儿今日气色好,可是有什么高兴事?”
钱夫人一脚迈进门来,正瞧见赵怡嘴角的笑,那三分柔五分俏,再有两分捉摸不定的浅柔像极了生母年轻时候的样子,钱夫人一见之下微微愣了,感慨道:“咱们姐妹两个,你竟是最像姨娘的。”
“像母亲不好吗?我可听说母亲当年可是大美人来着!”赵怡娇笑着偏头,眨眨眼,眼眸一转,波光灵动。
“是姨娘。”不轻不重地纠正了一声,钱夫人走进来坐下,浅叹道,“长得像姨娘没有什么不好的。女儿家,样貌比才德还要靠前一些。女子四德总把‘妇德’排在第一,却不知那第三的‘妇容’才是人人都能看到,第一眼就能看到的,有个好容貌,再有几分心计,得宠总是容易——姨娘若不是生得美,也不会被父亲宠爱多年了。”
见到少女脸上有自得之色,钱夫人声音一肃,“但是,你的性子可不能像了姨娘,事事拔尖处处好强可不好,过刚易折,善柔不败。女儿家,该柔和的时候总要柔和一些,该不争的时候总要大气一些,你以后… …”
本想说“你以后也是要当正室夫人的,该有正室夫人的气度”,转念却想,那皇孙倒罢了,娶亲的没有几个,皇子则不然,多半都有了正妃,这会儿选秀,若是给了皇子,做侧的可能性也有,却不能说一定做正室了。
这也算是有一得必有一失吧,那样的荣华富贵,高攀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姐姐放心,我知道了。”赵怡乖巧应下,身子微微前倾,简单一个动作,便有了些许媚人之态。
钱夫人的目光闪了闪,妹妹这相貌,真真是好。
“瞧我,可又说这些唠叨话,真是人老了,话多。”
“姐姐一点儿都不老,这话我可不爱听。”撅起嘴来娇嗔,赵怡靠过来拉了钱夫人的手,把玩着她指上的戒子,玉石雕琢而成的花朵,瓣瓣如生,隐然的香气不知是从衣上传来,还是那花朵生了香,扑了鼻。
“行了,可别磋磨我了,我来可是有正事的。”钱夫人眉宇间的黯淡略收,却也不笑,板着脸道,“听说你把坊间说的那个从良的叫到家里来说话了?”
“啊,没给姐姐先说一声,是我的不是了。”赵怡自恼地拍了一下手,又笑吟吟问,“这等小事,姐姐怎么还要动问,若是不许,派个丫鬟告诉我一声就是了,莫不是姐姐专程跑来兴师问罪不成,真是姐姐的家了,半点儿都不能动弹。”
“你这张嘴啊,真是让人恨得很,说得好似我刻薄你了一样。”钱夫人作势要揪扯赵怡的脸颊,赵怡自己捂着脸躲了,嘻嘻的笑声分明不是像她所说的那样,但只玩闹话能说到这般程度,也可见其性情不弱。
“可再躲,能躲到哪里!”钱夫人说笑着摆摆手,让身边的人都下去,一手扯了赵怡过来,“跟你说正经的,可别闹。”
赵怡才坐正了,就听钱夫人道:“那女子你若是好奇,大可以让下人私下里打探了给你听,叫到家里来却是欠妥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闺阁女儿,清誉最是紧要,你把那等人叫到家里说话,旁人知道可是不好,真若有些闲言闲语,吐沫星子也淹死你了。咱们与那等人擦了衣角都觉臭,怎可与之说话?若是给她得了好处攀扯你,或是口杂胡咧咧,可不坏了你的名声?——可上点儿心,那种人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赵怡如今性子沉稳了一些,听了先是想要张嘴反驳,却在钱夫人不赞同的目光中又闭上了嘴,全听完了,想了一会儿,方道:“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钱夫人原想再说点儿什么,瞥见赵怡眼底一闪而逝的不耐,也没再继续,过几天就要回去参加选秀的了,她可跟她争什么,该教的都教了,以后的事情还得看她自己的,就算是亲妹妹,她也没有帮她一生的道理。
“知道就好。”淡淡说了一句,钱夫人又把话题引到了别处,姐妹两人重新说笑起来,温情融融,偶有欢笑声传出,外面的嬷嬷丫鬟听了也是脸色轻松,有不少小丫鬟暗地里舒气,这段时间总算是不摔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