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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尘闻言一怔,下意识便抬头往他那边看去。段清晏一双漂亮的眸子黑得如墨潭一般,那眼底究竟藏了多少谋略,似乎是个无解的谜。
单是从她知晓的这些,已足够推断布局之人的缜密心思。如此看来,九王爷委实是个表里不一暗地藏刀的可怕人物,可有什么办法呢,清尘就是觉得他哪里都好,无条件地愿意帮助他做任何事。
前提是她此前并没有觉得段清晏所为是什么坏事。
有言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又有言道,成则为王,败则为虏。
清尘没有读过太多书,腹中那点学问也大多是早年陪段蕴在安正则处上课时偶然所得,诸如此类的言语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并不能摸得清楚,不过之于此总有自己的理解。
君王这个位置,自然是有能力者得之。
若是身逢乱世,群雄并争,成功者黄袍加身万人讴歌,史官大笔一挥,封之一句“天命所归”,似乎上承天意下顺民意,此皇位坐得不能更正大光明。
而失败者或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或身败名裂阶下为囚,史书上有意无意贬损几句,后世便乐此不疲地以此为典,世人引经据典作诗打趣,何尝不是一种侮/辱?
清尘觉得好笑,若真有“天命”这种东西,那得位者又何必筚路蓝缕辛苦经营?
她向来认为皇位之争没有“名正言顺”一说,一旦成功,不论手段低劣还是高明,阴损还是道德,都是会被美化成四个字——吾皇万岁。
在知道段清晏有夺位的意愿之后,清尘并没有遭受过太多心灵上的折磨,尽管从爱国的角度来看这似乎可以定义为谋反,从忠君的角度来看也可以定义为背叛。
没有太多自我谴责倒不能说她太没有良心,只是本能地认定自己喜欢的这个人比段蕴更适合做帝王。
所以她选择去帮他,似乎这就是所谓“顺天意”?
段清晏深不见底,蛰伏布局还装得一脸无害,这种心思拿来治国定然比糊里糊涂的段蕴要强上不少。
而他又喜欢段蕴。
清尘认清这个事实后,除了心尖一阵绞痛外,将自己对段蕴本就为数不多的愧疚之感又减了两分。
因为喜欢她,所以即便夺了她的皇位,段蕴也并不会有什么生命威胁。
于是清尘将背叛这件事做得义无反顾。
可是今日,她走在背信弃义的道路上往身后一瞧,念及昔日的郡主太傅乃至杜仲何弃疗,却突然有些犹豫了。
段清晏说,此岁之内,要大理再无安首辅。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莫不是要除了安正则吧……
清尘与安正则的相交并没有到如段蕴那般地步,可再不济也是多年的旧识,感情还是很深厚的。由此而推及到何弃疗、杜仲……她突然慌乱得很。
段清晏成事之后,不会对段蕴怎么样,可会不会对安相他们怎么样,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清尘心下一紧,到此时方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走至这一步,已经再没了朋友。
“你怎么了?”似是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段清晏带着一些关心的神色问过来。
“我、奴婢……”清尘局促地在下唇上咬了一下,眼神彷徨又藏着怯意,终于还是心一横问出了口,“殿下您对安相、对他们,要怎么办……”
“怎么办?”段清晏反问一句,眉梢一挑似乎是从她这话里觉出了几分趣味一般,先前那股狠戾的样子也不见了,“你这是有建议的意思?”
“奴婢不敢……不敢置喙殿下的决定。”
“那就是好奇咯?”
清尘犹豫一下,小小地点了点头。
“唔,安正则他不知好歹居然敢碰歆竹,又处处阻扰孤成事,麻烦又讨厌,你说孤应该拿他怎么样呢?”
“奴、奴婢不知……”
“你觉得五马分尸怎么样?或者大卸八块?嗯,八字似乎更吉利些。再或者凌迟如何?不过就是有些浪费时间,孤若是监督完整场行刑,怕是都要看得倦了。”
段清晏用一种漫不经心的戏谑语气与她谈论这些,清尘听得毛骨悚然,更是没敢抬头观察他表情。他这语气单听很像是在开玩笑,可又总有一些隐忍的怒意夹杂其中,一时间清尘也迷茫,段清晏究竟是不是认真在这样打算。
“……总归把安正则还是越惨越好。”段清晏自顾自地往下说,“至于杜仲那个家伙,因为他,孤也耗费了不少心神,额上皱纹都快要生出来了,所以也不能轻饶。对他是炮烙还是刖足呢?……嗯这个也得要好好考虑。还有何弃疗那小公公,生得挺白净清秀,对歆竹照顾得倒也蛮周到,看在他是个公公也足够可怜的份上,就只是流放好了。”
清尘心惊肉跳,光是想想这些骇人听闻的东西都足够她作呕了,段清晏居然可以如此平静地说出来。
见她全身一股紧张的样子,段清晏轻笑一声,抬手拍在了清尘右肩上。说“拍”或许不太恰当,因为他拍上去之后就没有再拿下来,维持着一手搭肩的姿势看上去有几分古怪。
“总这么低着头是作甚?莫不是怕我?”
清尘微微点头,不得不承认适才听他说那些话时,委实是怕的。
“你抬起头来,看着孤。”段清晏声音似乎很轻快。
“殿下……”
段清晏之前还布满阴霾的脸上此刻竟含着笑意,唇角扬起的一丝弧度让清尘不知如何是好,一度让她产生那笑意是因为自己而有的错觉。
“你是不是舍不得孤那样对他们?”
“是担心了?”不待她回答,段清晏又笑着问了一句。
清尘捏了下自己衣角,点头都不太敢用力。
段清晏抬起手来真正在她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随后收回手,突然凑到她近前轻声道,“怎么这么可爱,听不出来孤是在同你说笑么?”
在他靠过来的那瞬间,清尘就涨红了一张脸,此刻眼前那人已若无其事地回到了之前的状态,可怜她还红着脸睁圆了眼睛看着段清晏。
“你还真担心孤会把安正则大卸八块?”段清晏看她的目光像是在看不知世事的小孩子,“孤即便再讨厌他,也断不会做到那般田地的,你且放心。”
这算是专门来宽慰她的?
“安正则尽管不算什么好东西,近些年对大理的付出的心血还是有目共睹的。倘若日后孤亏待了他,万千子民又会怎么看孤?”似乎是怕她不相信,段清晏又稍加解说了一番。
这个理由显然十分具有说服力,清尘面上一喜,俯身便行了个大礼,“奴婢拜谢殿下大恩。”
“现在就拜谢什么的,还早了点。今年,就这两个月内……”段清晏虚虚扶她起身,接着又喃喃自语,“养了这么多年的花终于也是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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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一封又一封的密信源源不断地送去安正则府上,他心中得到段蕴的喜悦也慢慢被这些东西磨得消减了不少。
那潜伏在暗处的敌人像是早已深深打入朝堂内部一般,偶尔会有一丁点线索传来,为了不错过什么细节,安正则这边通常就会耗费大量精力去查探。
可紧接着,又会有别的线索显露出来,而之前的那些,莫名其妙线索便断了。
如此反复多次之后,安正则不得不怀疑,对方这是故意的吧?
如若果真是故意的,那他们至少已经在朝中安插了细作。
而且安插得很是成功,因为能往丞相府传送密信的人大多是朝中靠谱大臣手下的亲信。
每逢深夜,安正则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窗外月光惨白,照得他心中也一天比一天凉。
越来越感觉到无力,越来越感觉难以控制,不安的感觉愈发严重了起来。他常怀着不祥的预感:段蕴这皇位,兴许真是保不住了。
那日在清和殿一时纵情之后,安正则不可避免地害羞了。一连着几日,他上朝时都不太敢去看段蕴的表情。
原来往往觉得早朝时间甚短,自己盯着龙椅上那小人儿只看了一小会便下朝了,如今却觉得早朝时间长到不可思议,一想到段蕴可能就在上首位置看着自己,安正则就觉得芒刺在背,难受极了。
而段蕴那边似乎也一样,一早上能问三遍“诸位爱卿还有没有事情要奏”,看来她也是盼着早点下朝为好。
两人就这么共同尴尬着,彼此之间默契地谁也不主动找谁,倒也能算一个心照不宣。
指望段蕴先主动和他提起什么,想来也是不太可能的。安正则一直盘算着要怎么同段蕴开口,可这事情难于上青天,眼下又有一大堆一大堆的恼人事物压在身上,正面相对这件事于是一拖再拖,拖着拖着就过去了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