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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善再出现在洲季,已经是半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这半个月,藿栖迟大概是分身乏术,竟也没有再找末善的麻烦,倒是钟菱来看过她几次,却对钟栎的事再也不提。
经历了那一次的地牢劫难,藿家的人仿佛达成了某种共识,“钟栎”这两个字俨然成了大家避之不谈的禁忌。
而那天早上,末善也并没有听到有关钟栎的那个“秘密”,她望着一脸低落的钟栎,他仰头望着窗外的风景,隐没于太阳之下。
“阿善,你不奇怪为什么我身上没有怨气吗?”
末善不语,其实她很早就怀疑过他的死因,人的亡灵迟迟不肯轮回离去,必定是有放不下的缘由,或是仇恨,或是不甘,或是无念无望。
但不管哪一种,留在人世,于他们,于活着的人,都不是一件好事,所谓阴阳相制,彼此相生相克,一方失衡,便会酿下大祸。
钟栎的死,当然远没有她想象的简单,关于这个真相,藿栖迟以此威胁她,钟菱寄希望于她。
之所以不管,不是她不想知道,不过是不希望再卷入藿家错综复杂的漩涡中,她只想重新回到自己本该有的轨迹上,从此与藿栖迟再无牵连。
然而她也清楚,钟栎的死只是暂时的被掩埋下去,真正的矛盾尚未爆发,总有一天,这个所谓“秘密”还是会真相大白于天下,到了那个时候,藿家,还能像现在这般平静吗?
但到底,于现在的末善来说,她算是彻底解脱了。
只是……大家都在说,那个因为得罪钟菱而被藿栖迟亲手刺穿了心脏的末善居然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于是,众人再看她的眼神里多了同情与惶恐。
同情的是她的遭遇,惶恐的是藿栖迟的手段。
所以说在暮山,宁愿得罪鬼神,也不要轻易惹怒藿家的人。
对于别人的眼光,末善并未往心里去,她并不知道外界是怎么传言她的伤势的,可他们不知道她所遭受的全部,就对藿栖迟抱了七分敬畏的心。
如果他们知道了全部,末善摇摇头,不敢想象他们又会是怎样的反应,她还是一如往常,安分守己的工作,听话而乖巧,倒是丁叮颇为她打抱不平。
足足两个月的时间没有见到末善,似乎是大病初愈的样子,本来就纤弱的身子看着更让人心疼,令原本对藿栖迟那幅皮囊的好印象也直接荡至了谷底。
“藿家的人怎么了,藿家的人就能草菅人命了,都是些王八羔子,以后我看见他们一次就唾弃他们一次!”
末善赶紧捂住她放声嚷嚷的大嘴巴,拉着她避开了人群,“你还嫌我的回头率不够高吗?”
丁叮毫不避讳,“我就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谁让他们欺负你!”
“我这不是没事嘛。”
“谁知道你这一个月吃了多少苦。”丁叮望着她明显瘦了一圈的身子,愈发气不过,“阿善,还疼吗?”
末善摇摇头,“早就不疼了,医生都说,我的恢复能力可惊人了。”
丁叮“嗤”了她一声,就没见过这么没心没肺的人。
“你这么厉害,要不要再去补一刀?”
末善被她的话逗得傻笑起来,“好啊。”
对面瞬时无语,“让我说你什么好!”
末善垂下头,语气闷闷的,“其实挺疼的。”
丁叮也闷了下来,不愿再戳她的伤心处,她故意提高了嗓子,将话题引到别处,“阿善,你不在的这一个月,陆大发可不知道找了我多少麻烦,我半条命都快被整没了。”
“你招他了?”
她一脸不屑,“我脑袋被驴踢了才会去招他!”
“嗯。”末善赞同的点点头,“谁说不是呢。”
丁叮不服气,作势要欺上她,“好你个末善,居然帮他不帮我!”
末善笑着要躲开,却被前方一道熟悉的身影怔在了原地。
天已入秋,外面的风还是带着一丝凉意,她缩了下脑袋,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自从受了伤,身体好像是大不如前了。
萧肃二话不说的脱下外套给她披上,末善讶异,挣扎着要把衣服拿下来。
他狠瞪了她一眼,“让你披就披!”
末善悻悻作罢,又把脑袋往下面缩了缩,生怕自己这个样子被别人认出来。
萧肃见她这幅模样,语气更是不悦,“你就不能多穿点吗!”
末善也不知道他发的哪门子火,委屈的嘟囔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没多穿。”
他黑着脸,末善也不说话,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站了好一会,终于,萧肃沉沉开口,“末善,我还真是小看了你。”
末善抬眼望望他,这大少爷有毛病是不是,每次见她都要吹胡子瞪眼给她看。
萧肃才不理会她的不忿,“以前只当你傻,没想到除了傻,你还特别蠢。”
“你……”
末善从来不善于攻击,一时间竟找不到话堵回他。
萧肃扬眉,“我说错了吗?”
你没错!
末善打定主意不再和他说话,这些大少爷,她真真是怕了他们了。
“怎么不反驳?”
她撇撇嘴,她敢么!哪次反驳他不是立刻翻脸拂袖走人的?
见她低头不语,萧肃只当她是心虚,气焰更盛,“藿栖迟是什么人,你也敢惹,你不是蠢是什么!”
“我……”
末善在心里打了几圈腹稿,都没有找到合适合理的词搪塞过去,最终还是乖乖的闭上了嘴巴,有些事情,不说还好,一说,恐怕只会越描越黑。
萧肃见她半天憋不出一句话,声音软了下来,“伤还严重吗?”
他不继续追究,末善本就意外,听他的语气温柔,她更是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严重不严重。”
萧肃显然不相信,拎着末善来回转了两圈,怎么看怎么都像伤势未愈,“你就不能多养养身子吗,不来赚那点寒酸的钱,你心里就不舒服是不是?”
寒酸……
末善无语凝噎,公子哥的口气果然够大,她这种只能体会世间疾苦的穷苦人民,还指着那点寒酸的钱过日子呢。
沉住气,小心翼翼的试探他,“你来找我有事吗?”
萧肃的语气顿时很不自然,表情别扭起来,眼睛并未看向末善,“丁叔炖了乳鸽汤,让我拿过来给你。”
不等她拒绝,他又匆忙补了一句,“这是母亲的意思,跟我没关系!”
末善心中腹诽,她当然不会以为是他好心,甚至专程跑一趟就为给她送汤,不过嘴上依旧客气满满的向他道谢,“哦,那还真是麻烦你了。”
算她识趣,萧肃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
“我就是顺便,谈不上麻烦。”
那就好!省得平白无故的欠下一个人情来,她还都还不起。
两人又无声的站了一会,直到背后一道凉薄的身影破坏了此刻的静谧。
大半个月没有见到他,末善似乎是已经忘了眼前这个变态的男人带给她的压迫感,在藿宅,不管身处哪个角落,她无时不刻的感受着那种近乎绝望的情绪,差点郁郁而终。
而此刻,即使事隔多日,当他就站在那里,末善俨然又感受到了那种快窒息的痛苦。
她皱眉,心中苦叫不已,韩蛟不是说他到缅甸去找珀奈了嘛,这个骗子!
藿栖迟气势汹汹的走近了过来,却直接忽略了一旁的萧肃,朝着身后的苏世问,态度恶劣非常,“谁允许她来的!”
末善听闻愤怒不已,她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到这个时候,藿栖迟口中说的“她”指的不是自己。
这杀千刀的,捅了她一刀,丢她下地牢,这些都算了,现在居然还想炒她鱿鱼,把她赶出洲季,还让不让人活了!
那一头,见末善不啃声,藿栖迟的火气也冒了上来,看来是他最近没空动用武力,对她太和颜悦色了,他就走了几天,她居然又敢甩脸子给他看。
他的脸色阴鹜,拽过她一刻不留,末善吃痛,拖着步子不肯挪动,越退越后。
末善的每一分表情萧肃都看在眼里,一直沉默不语的他突然一步上前拦住藿栖迟的去路。
两人剑拔弩张的对峙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仿佛在火光四射的空气中蔓延开来,战争一触即发。
末善觉得自己一定是惊吓过度,否则怎么会感觉大脑缺氧,气短胸闷,她一把拉回萧肃,这个人今天出门忘吃药了,对她冷嘲热讽就算了,居然还去寻衅藿栖迟,他不要命了?
眼看藿栖迟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不望牵连无辜,苏世问赶紧朝末善使了个眼色,她岂会不懂他的意思,不动声色的接下,主动的朝藿栖迟靠过去几步,完全无视了同样拉下一张脸的萧肃。
本以为这样就能化解一场干戈,不想藿栖迟却猛的甩开她,转身就走,末善一个踉跄没站稳,还好萧肃眼疾手快的扶住她。
恰巧藿栖迟这时回头,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身形娇弱的末善正柔若无骨的依偎在萧肃怀里,她的十指纤细,紧紧抓着他的衣袖,此刻因为用力看得骨节分明。
她尴尬的站稳身子,正欲抬头,对面比寒冬腊月还要冰冷的声音便飘进了耳朵,“末善,我给你两分钟,消失在洲季。”
回到家,一个奋力摔在床上,末善在心里将藿栖迟诅咒了个千遍万遍,变态就是变态,永远改不了那副丑陋的嘴脸,居然这么堂而皇之的把自己赶了出来。
枕边清新的味道充斥鼻尖,她颇有些怀念的把头捂进枕头里,分别了一个月,这才是自己熟悉的味道。
底下摆着一块素雅的丝巾,末善左右摩挲,那是临走前外婆连夜绣出来给她的,外婆说,“阿善啊,要是想外婆了,就把这个拿出来看看,不管你在哪,外婆就在你的身边。”
眼眶湿润,走出藿家大门的第一时间,她便打给了外婆,虽然不免被训斥两句,可听到外婆爽朗的声音,末善突然觉得,不管前方的路有多黑暗,她都有勇气坚持的走下去,不被任何人打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