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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妈妈,我回来了--”
“回来了就给我打壶酱油去!”
顺任的大嗓门透过浓浓的油烟味和喧杂的食店从厨房里传出来,崔芯爱踏上楼梯的脚步没有停下,一边应着一边解开身上的单肩包。
一进入二楼,下面的喧哗之声就如同碰到了一层透明的结界般被隔绝在外。崔芯爱将书包扔到榻榻米上,环视了一圈,客厅内很干净,放置在榻榻米上的坐垫还和早上一样整齐。
崔钟哲那家伙又去参加‘学校的社团活动’了?
崔芯爱嗤笑了一声,转身一路从楼上冲进了厨房,腌制香料和白醋的味道立即钻进呼吸道内,刺激之下不由得闷咳了几声。她搓着鼻子在厨房内寻找装酱油的瓶子,但案几上摆满了白菜、菌菇、各种盒子、勺子、大小碗等等东西,眼花缭乱中根本分不清。
里头的顺任正往泡菜里倒盐水,她身后的炒锅还烧着火,缕缕白烟升起又消散在空气里。她听到声响后侧着身子看了过来,马上瞪起了眼。
“你又跑?!”
“哪有?”
“还没有,我不是说了下楼的时候不要跑吗,要是摔倒或者撞了怎么办?你是女孩子嘢,被人看到了多不好?!”顺任挥着只剩下半截的勺子大声叫嚷,那大惊小怪的模样着实有些搞怪。崔芯爱抿嘴忍笑别过脸去,顺任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的,但因为没有注意而手上的漏斗一歪,桌子上顿时多了一滩水,她只好先放下东西找出抹布来。
崔芯爱无辜的眨眨眼,忍不住又捂嘴笑了下。不是她没有良心,实在是最近顺任不知是从谁哪里受到了刺激犯了抽,一天到晚的盯梢,嘴里念念叨叨的说着什么绅士风度淑女风范之类的话,连喝个水都能念出个经来!
说不准崔钟哲那家伙最近开始频频‘闹失踪’就是为了躲这事,说什么社团活动呢,平时怎么不见他这么积极过?一边暗自鄙夷着自家哥哥不厚道的逃脱行为,一边过去接过抹布帮她将水渍擦去,同时讨好道:“妈妈,不要生气嘛,我只是急着给你去打酱油而已。酱油壶呢?”
正是时,她听到身后的炒锅里发出了咕噜咕噜的水滚声,便放下抹布转身将锅盖掀起来,混着酸辣味的热气立即扑面而来,白蒙蒙的雾气将厨房弄得有些看不清了。
顺任还在嘀咕着,闻言双手快速的在粗布围裙里擦了擦,从底下拿出了一个大号的青色塑料瓶,瓶上还留有半块商标没有撕干净。她将瓶子交给崔芯爱,自己则接过锅盖和大铲,“这里用不着你,快去打酱油回来!记得了,要是去柳叶巷尾的那一家,和老板说要甜一点的那种!”
崔芯爱拿着瓶子,看了眼朦胧油烟气里顺任忙碌的背影,皱了皱眉,却没有再说什么。
崔家所居住的老街属于城中村的范围,而老街附近的居民也大多是附近村庄的村民搬迁过来的,生活上还保留着古旧的习性--虽然旁边有超市、杂货店之类的店铺,但习惯了在购买菜油、食盐、酱油等厨房用料的时候去粮油店。
当然,除了习惯外,就是这里的粮油店都是老字号了,在价钱上比超市的便宜、分量充足,还更加的有味道。
“老板好,我要一壶甜酱油,装满。”
“甜酱?哦,甜酱,哦……等下。”
老街最里右拐便是柳叶巷,不过是百步路的间隔,但两条街的景象却完全是两种摸样。这条巷子里的房子几乎都是泥土瓦房,路面也还是十几年前铺的水泥路,早已坑坑洼洼不成样了--老街的路还时不时的有人凑钱修整,而这里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出钱。
望着冷冷清清的巷子和那些半掩门面的店铺,崔芯爱忽而想起了崔家过去所居住的上云村菜市。和静默的柳叶巷相比,每日都熙熙攘攘、被争吵声讨价声等充斥着的菜市自然更热闹,但它们背后那种颓然灰败却是相同的。
空气里愈来愈浓的酱香味很快就将飘在巷子里的丝丝腐臭盖过去,崔芯爱正想转身夸赞几句好话,眼尖却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想探个究竟,店里的老板却已经出来。
“好了,小孩,好了。”
粮油店的老板是个年近八十的老太婆,头发和牙齿都脱落得差不多了,总是佝偻着身子走路,那种颤颤巍巍的模样总给人随时会倒下去的感觉。崔芯爱看着她提了满满一瓶的酱油走来,也不禁有些心惊胆战,赶紧上前接过来。
待她付清钱想起方才的事情时,巷子里哪里还有人影?她估摸着也是自己看错眼便放开不管了。
回家的路并不远,但今天这短短的一条路却先后的遇到了独孤敏儿、殷雅俐瑛和韩真瑛。她们三人的家其实都在一个方向,不过崔家在大道往里的老街路中间,独孤敏儿家在老街口隔壁的水果一条路,而殷家则在下一个巷口。出门相遇的机会大到每次都能见到,不过一起却有些少。
“你们是来找我的?”崔芯爱随口问了句便凑到韩真瑛前面去了。小家伙虽然浑身没几两肉,又爱整天板着个脸不说话,但耐不住他长得好,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逗一逗。“想不想芯爱姐姐呀?”
韩真瑛盯着崔芯爱看了半饷,闷不吭声的别过了脸。
殷雅俐瑛一愣,急急忙忙的解释些什么却立即被崔芯爱给止住了。“真瑛,真瑛,芯爱姐姐要上学没办法天天去看你,但是姐姐做了很多很多的玩具给真瑛哦。真瑛要看看吗,那是姐姐特地给真瑛做的哟。”
“那些东西芯爱姐姐做了很久很久的,都只给真瑛,真瑛真的不要吗?”
“芯爱姐姐希望真瑛能早点好,还给真瑛折了仙纸鹤呢!若是真瑛愿意要,还把他们都挂满房间的话,芯爱姐姐就会每天都很高兴,然后每天都给真瑛折好玩的东西,好不好?”
软软的话里带着明显的讨好,韩真瑛动了动,忍着没有回头,但是等了一会却没有了声音,便忍不住扭过头去,却正巧对上崔芯爱凑过来的笑脸。他惊讶的往后昂了昂后又往前,直直的盯着崔芯爱看,黑黝黝的大眼里闪现了明显的恼怒和不高兴。
那孩子气的模样让崔芯爱心底升起淡淡的疼惜,她伸手抚了抚韩真瑛的发顶说道:“韩真瑛真的不想芯爱姐姐吗?可是芯爱姐姐好想好想韩真瑛嘢,呐,让姐姐抱一抱好不好?”
用手里的酱油换来了韩真瑛,崔芯爱满足的蹭了蹭对方幼小的身躯。韩真瑛身上并没有多少该属于孩子的奶香味,深吸一口气,鼻腔里都是满满的、苦涩的药味。“真瑛~真瑛~真瑛,哈哈哈,真瑛,我好想好想你哟。姐姐之前看到你躺在医院里一动不动的样子可吓坏我了,以后可不许这么坏了,知道吗!真瑛要是没事的话就让雅俐瑛带你来我家里玩玩好不好?姐姐的妈妈很辛苦,姐姐每天放学了都要帮妈妈干活,时间不是很多,要是真瑛愿意过来玩的话,姐姐就可以每天都看到真瑛了!”
“你提不动,换这个吧。”很简单的一句话解释后,独孤敏儿就用自己的袋子和殷雅俐瑛手里的酱油做了交换。和常年锻炼的独孤敏儿相比,殷雅俐瑛实在是文弱得紧,提着酱油才走了几步子路,就换了两次手。
提几本作业本和一小瓶酱菜可比一大瓶的酱油不知道轻松多了,浑身一清的殷雅俐瑛笑呵呵的道了谢,转眼就看到前方的崔芯爱唠唠叨叨的逗着韩真瑛,而韩真瑛不仅没有和抗拒别人那样抗拒崔芯爱,还亲昵的蹭着对方的手心。她瞬间泛红了眼。
韩真瑛这次住院可以说是几乎掏空了整个殷家,然而治疗吃药虽然让他的身体渐渐好转,但他的内心却对外界越发的抗拒起来。他不能长期呆在人群里,严重的话会失去意识,但在家里的话他会一整天都维持着一个姿势动也不动,仿佛感觉不到饥渴和疲惫;他还常常几天不说话只是发呆--若不是韩真瑛眼珠子会转,嘴巴会嚼,那当真就是一个木偶娃娃!
“真好……”殷雅俐瑛忍住哽咽抹去眼角的泪花,脸上神情似喜似悲--这样复杂的情感却出现在这样一张稚嫩的脸庞上,显得那么的怪异却又更让人感到哀伤。
明明,才十三岁不是吗……
“真瑛很喜欢芯爱呢!我刚才带着他去散步,才走一半他就不愿意了,但是我说来找芯爱姐姐玩玩儿,他马上就高兴起来了。”
崔芯爱抱着韩真瑛,心底念着佛经的速度却忍不住又快了快。这或许只是一种治标不治本的方法,但她希望在找到治疗韩真瑛的办法之前,异能能够他支持下去。
“哐哐哐!”“嗷--啊!”
令人惊骇的巨响骤然响起,凄厉的惨叫将店员的吆喝、三姑六婆的八卦、路口几个酒醉男人的秽语甚至是对面衣服店里放出的金属乐都比了下去。附近的居民惊吓的停下了嘴,也有人从阳台上、窗口处探头出来,安静的老街内只剩下滴滴答答的音乐声以及男人们高高低低的哀嚎声。
“嗷呜呜……我错了!顺嫂子我真的错了!我不敢了我错了!”
“啊啊啊我们不是故意吃白食的,给钱……啊!我给钱!”
平底锅敲打人肉的声音已经停下,剩下几个男人交叠的断断续续的求饶话,夹杂着呜呜的哀哭和吸鼻涕的声音。从只字片语中推断着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情,邻里都纷纷露出恍然或者八卦的神情,并时不时的瞄一眼阳光小店的门口,然后开始和旁边的人窃窃私语起来。
崔芯爱皱了皱眉,刚才还逗着韩真瑛的手指无意意识的收回并将他抱好,若她没有听错的话,那声音,是从崔家所开的小吃店里传出来的。
她想随着人群向前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又踌躇了。她现在手里还抱着韩真瑛,实在不好往人群里挤去,一来韩真瑛不习惯人群,二来也是怕人群涌动时她若一时没护住被人伤到了怎么办。崔芯爱想把韩真瑛交回给殷雅俐瑛,但那些平日里总是一副自己是小脚全身没力气的女人们和半天不肯动弹一下的男人们总是在看热闹的时候跑得飞快,不到两米宽的街道在她转身的时间里就被堵得水泄不通,连往后退都要担心是否被撞到。
“哈--还敢做坏事!”“嘭!”“嗙!”“当啷!”
“我错了--不敢了--啊!”“嗷--!”
“哐!”“错了错了真的错了,顺任大人,我们错了--”
“这哪里来的笨蛋,也不看看这是哪里就敢闯?”
“是眼睛被狗屎糊住了吧?”
尖叫、怒骂、哀号、嚎哭、嘲笑……一片嘈杂之声从前方人群里传来,在肩膀第N次被人冲撞之后崔芯爱不经意间猛然发现韩真瑛已经脸色铁青、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忆起殷雅俐瑛说过的话,崔芯爱脸色一变,看了眼身后的人墙就咬咬牙,意念升起,左手抱着韩真瑛右手按在他的背脊上就顺着人流推力往前走去。
她的异能并非万能,还有限量,再加上一点点不得已的理由,她如今已经很少使用异能,就算是要使用也会有所规划和控制,但现在情况实在容不得她犹豫!普通人看不见的红光笼罩着韩真瑛,崔芯爱一边低声安抚着一边抱着他拼命的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寻找着一个机会能走出人群找个人少的安静的地方,万幸,在挤得晕头转向的时候旁边面店的老板眼尖的认出了崔芯爱,还好心将差点跌倒的崔芯爱还将她拉进了店里头。
“谢谢赫大叔!”
“没事没事!”
躲在别人家的面店里,崔芯爱赶紧松开手检查韩真瑛,见他安安静静的搂着她的脖子,身上也没有擦伤,除了脸色臭臭的外并没有其他的异样她才松口气。正当她亲亲韩真瑛脸颊的时候,三个狼狈不堪的家伙以狗□的姿势从阳光小店里滚了出来,各个都鼻青脸肿的看不出原先的模样,而估计是方才又哭又跪的关系,额上都是泥灰和饭粒,脸上还有鼻涕粘着。
“咦,又是要债的那群人啊,不过上次不是才来过吗?”
“打都打了,顺嫂子怎么没有把他们阉掉?真可惜,做泡菜多好。”
“活该,这群欺软怕硬的狗家伙!”
“真难看啊,不如我们拉着他们游街示众吧?上次主席不是说了要把污染我们国家的垃圾全部都清理掉吗,我看这几个就是了。”
在众人的指指点点和嘲弄取笑中,其中一名滚得比较远的男子顾不得脱落的鞋子连起都不起就连滚带爬的钻出了人群。另一个看到了也想走,但是他方才已经被吓得脚软,根本动不了,只好直接趴地上装死,而剩下那个一身沾了一头蛋黄的绿衣落魄男子却忍着疼站了起来,他觉得他们已经出阳光小店,外头人多,顺任这个女人是绝对不敢怎样的,是以态度又再度嚣张了起来。
“顺任!臭婆娘!我告诉你!你老公当年欠的钱要还了!你难道哦还想赖账吗?!我告诉你了,要是你敢欠钱不还,我们就让你家破人亡!”
“家破人亡?!”帘子被用力掀开,只见顺任一手叉腰一手提着铲子,凶神恶煞的迈着大步走了出来,一身的煞气完全不像是个小店老板,反比外头几个要债的更像个黑社会!来看热闹的人都识相的往后退了退。
“再说一遍啊!”
“这这……欠钱还钱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曾挨过打的几个人对顺任的暴力深有体会,如今见她面露厉色,心底一颤,不禁胆怯起来。绿衣落魄男左右看了看同伴,一个早已不见,另一个则在战战兢兢的挺尸--和顺任形成对比的形势让他明显慌张起来,但他还是惯性的撑起脸面叫嚣着:“我来要债难道有错吗?告诉你,不还钱就让你……你……不要过来!”
“你们上个月才把今年的钱拿去,现在又来……”顺任瞪圆了原就不大的眼角眼睛,闪着凶光的眼睛在她身上扫描着,好似在说着它要找一个好宰的地方下手。过了好一会,在老街里只剩下摇滚乐嘶吼声,看着对方越来越扭曲的面孔,顺任忽而举起了她那把甚少离手的大铲子!
“混--球!你是骗我没读过书吗--?!”
厉风闪过,还没有人反应过来,只听嗙的一声,原地就只剩下一只断了边的脏黑人字拖。淤积在角落处的墨黑污水在廉价的鲜绿衬衫上、沾了菜汁的土色半截裤上,甚至是高肿起来的肮脏脸颊上晕开,阵阵恶臭以他为中心渐渐扩散到人群里,早已习惯这股味道的居民们退了几步随即又指着他哈哈大笑,只觉得这一幕分外的可怖又可笑。
面店就在阳光小店斜对面下一家的地方,不说看了全程但至少看了半程的崔芯爱默默地捂住了脸。
她一点也不想承认,这样凶残的顺任是她‘养’出来的啊嘤嘤嘤嘤……
明明她的异能只是单纯的驱散负面情绪而已嘤嘤嘤,而她的最终目的也只是让顺任就算每日面对糟糕的环境也能在生活中发现美并保持乐观向上的心情!难道是她上个月去神庙求神的方式错了吗为什么顺任妈妈一日比一日大力一日比一日暴力了嘤嘤嘤!
打群架?抢劫?出现杀人犯?前方的惨叫和混乱的场面都让殷雅俐瑛是又急又怕,她浑浑噩噩的在人群里推挤寻找着,直到在崔芯爱的呼叫中跑到她们面前哭哭笑笑一阵之后豁然清醒过来,而见到有人推挤过来居然一反平日的羞怯性格,勇敢的张开了双手,像只护住小鸡仔的老母鸡一样挡在了他们面前。
“雅俐瑛?”
崔芯爱叫了一声才发现怀里的韩真瑛也不知道什么开始就一直挺着腰杆扭着头,视线直直的盯着‘事发现场’,来不及诧异便赶紧将他的头按到颈窝处--这暴力的一幕也不知道会不会让这个孩子留下心理阴影,就算没有,小孩子看到这种事情也是不好的。
“芯爱,真瑛,你们怎么样?要不要紧,不要怕!”殷雅俐瑛控制着自己镇定下来,随后赶到的独孤敏儿左右看了看,问道:
“又是……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虽是如此问着,但她脸上的表情和手里不知哪里拿来的棍子却不是这样说的。其实独孤敏儿并没有看清全过程,然而她时常来崔家做作业,根据以往发生情况推测就是猜也猜到发生什么事情了,不过到底顾及着还在场的殷雅俐瑛和韩真瑛,说出口的话硬生生的拐了个弯。
崔芯爱点点头肯定了独孤敏儿的猜测,然后对殷雅俐瑛说道:“雅俐瑛,我家出了点事,你先带着韩真瑛回去吃饭吧,下次再来。”
“不行……不行。”
第一个不行是对崔芯爱说的,虽说为了照顾弟弟放学后殷雅俐瑛就很少外出窜门,但她对崔家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不过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情况罢了,但她也不愿在不明情况下丢下朋友离开。第二个不行却是最韩真瑛说的,她希望能帮助到朋友,但最重要的亲人还在这里,她不愿意将韩真瑛置于危险的境地里。
没有读心术,但作为朋友崔芯爱还是了解殷雅俐瑛什么想法的,所以她笑了笑将手往外伸了伸让她将韩真瑛抱过去,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次不肯走的不是殷雅俐瑛,而是韩真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