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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在幽深的甬道中跳跃,随仁盘腿坐着,一束极小的光线打进来,却没有照在他的身上。
“你说的疯子,究竟是谁啊?”湛然蹲在地上,丝毫没有不耐烦,一双眸子却在暗处豁然起了光。
“事到如今,还来调戏我,有意义么?”随仁闷笑出声,那笑容却布满了苦涩,“我竟想不到,你这家伙,竟疯到这个程度。”
“你是在怀疑我?”湛然语气却平平淡淡,不见惊讶。
“不是你还能有谁?”随仁满目悲凉,“我以为自己了解你,结果到头来还是没看透,不妨你来说说,究竟为何要这样做?”
“我就说诳不了你,果然还是被你看穿了。”湛然笑嘻嘻的坐在了随仁对面,又对身后的人道,“你们且退下,我有些话想单独同随大人说说。”
那几人应了一声,便齐刷刷的退到了远处。
“这些年来,我与你打交道的次数最多,对你也算的上了解,我知道你对什么都不在乎,可绝对放不下这身骄傲和……性命,与我合作这么双赢的事情,你没道理放弃,这才是我对你深信不疑的地方,可你为何会做出这种选择?”随仁至今没能接受这个现实。
“我高兴。”湛然看着随仁,认真的道,似是怕他不信,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高兴。”
“你一定是疯了。”随仁目光转浓,恶狠狠的道。
“许多太医替我诊过,都这么说。”湛然不以为意。
“你究竟想要什么?”随仁不由恼怒,“我倒了,你也不得善终,现在阮糖那小子已经动不得了,没了我,你同他斗只是死路一条。”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湛然笑道,“即便我今日不去揭发你,阮糖那小子也不过稍微费点功夫,你一样跑不了的。”
“别说浑话,若是你好好跟我合作,他根本就查不到有用的东西。”随仁气愤不已。
“比起跟你合作,我更想你待在这里。”湛然轻描淡写的道,完全不把随仁的恼怒放在眼里。
“不用担心,你也快来了。”随仁讥讽道。
“说不定就被你说中了呢。”湛然竟然没有反驳他,反而轻易的就承认了。
“你从来不会做这种把自己逼上绝路的事儿,我想不明白。”
“你自以为了解我,其实从来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湛然收起了往常的面孔,正经道,“你若是知道我想要什么,说不定早就赢了。”
“你……”
“你也不用太难过,这不怪你,毕竟……”湛然笑的肆无忌惮,“想要什么,我也是才明白。”
“说了这么多都是废话。”随仁真想掐死他。
“那我说句实在的,你想不想知道我都告了你什么?”湛然话锋一转,勾起嘴角。
随仁脸色一白,往日高大的身躯仿佛要颓然倒塌,他沙哑的道。
“以你的秉性,大抵是不会给我留活路了。”
“不亏是随大人,果真还是了解我的。”湛然赞扬道,“边军将领秘密进城,结交近侍啊,妙不妙?”
边军同近侍大臣结交,目的左看右看都只有一条,那就是谋反,随仁一听,眼睛里的光瞬间就熄了。
“还真是个明白人啊。”湛然落井下石,道,“随大人,你若是投胎,便祈祷下辈子不要遇见我吧。”
“湛老弟……”随仁垂着头,忽然笑了起来,“小心乐极生悲,我就在这里等你,兴许你会来陪我呢。”
湛然完全不受影响,从容的站起了身子,道:“说不定还真叫你说中了,那你可坚持住,好好在这儿等我。”
“你这个疯子。”随仁手掌握着铁杆,大声喊道。
“承蒙夸赞,我这就告辞了。”湛然笑眯眯的转了一个身,很快便消失在了诏狱之中。
……
“不是你?”沐小木瞠目结舌。
“哪有那么快?我今早儿才叫林贤去查,这会儿林贤都还没回来呢。”阮糖解释道。
“那是谁啊?”沐小木习惯性的想不明白。
“皇上叫我过去,同我商量了此事,告发随仁的是湛然。”阮糖说出来的时候也觉得不可思议。
“湛大人?”沐小木更加不能理解了,“他不是和随仁联手了么?这究竟是为何?”
“同随仁联手是湛然目前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甚至连随仁也是这样想的,因此对他毫不设防,我也想不明白,他玩儿这一手究竟是想怎样,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是在将自己推向深渊。”阮糖也想不明白他的思路。
“是否他那日发现了我?”沐小木想起那一晚,有些纠结。
“从他那晚遇见我们的表现来看,应该是看破了你的身份。”阮糖目光转了过来,落在了沐小木身上。
“因为看破了我的身份,怕我泄露消息,所以才自己主动去告发?”
“不排除这个可能,不过他也可以采取不同的方式,比如支会随仁,改变计划,隐藏踪迹之类,断然没有必要直接将随仁卖掉,毕竟这么做,等于也断了他自己的后路。”
沐小木想起那晚湛然没来由的热情,不由更加困惑,他不是一直冷冰冰的叫自己滚么?为何又那样反复无常,没认出来这样做她还可以理解,如果认出来了……
“你算的上了解他,有什么看法?”阮糖侧过脸来,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若说了解,你都比我多。”沐小木叹了一口气,“自从上回他同我生气,已过去了许久,他那样的人,亲近你的时候也让你瞧不懂,更何况疏远你。”
阮糖默不作声的听着。
沐小木便又道:“我本就稀里糊涂,看的不透彻,他愿意亲近我,我便心生欢喜,他讨厌我,疏远我,我也只能远离,他那样的人,无法强求。他狠下心来,你连近他的身,同他说一句话都不成,我又如何了解他?”
“时远时近,时热时冷,时亲时疏,一时欢喜一时心凉,我已然分不清他藏着几分真几分怒,他愿意同我说话,我一颗心便喜滋滋的提上去,他发脾气叫我滚,我一颗心便半分余地也不留的掉下来,我也禁不得这样折腾,猜了这般久,也猜累了。”
“是我不好,不该问。”阮糖看她情绪低落下来,心里也颇为不痛快,便道,“无论如何,随仁入狱也是桩喜事,不若约了林贤、施亦和苏默一起庆祝庆祝?”
“嗯。”沐小木轻轻点了点头,脑海中却满是那人高傲的神情,她一想起他的时候,便觉得心口既难过又空虚,翻来覆去的总是伤心。
“好了,不要想了。”阮糖的手掌落在她的脑袋上,轻轻的揉乱了她的头发。
……
随仁的案子审的很快,他似乎并未挣扎,很快便认了,自此,朝堂又迎来了一波大清洗,重要职位上调动频繁,一时之间人人自危,气氛也变得微妙起来。
暮色四合的时候,沐小木等到了施亦,这家伙腿脚不利索,却是第一个到的。
“阿木。”施亦瞧着比上午又快了几分。
“就知道你最快。”沐小木急忙扶住他,笑道。
“那当然,我最疼你了,你一喊我不就来了么。”施亦顺势搭着她的肩膀。
两人相互压着,打打闹闹的往前走,却没注意眼前,撞上了迎面走来的人。
“对不起对不起。”沐小木看着对面的中年妇女和一个小孩,急忙去捡撞掉在地上的包袱,连连道歉。
“没事没事,倒是没伤着两位公子吧?”妇女接过包袱,满脸忧色。
“没有没有,是我们给您添麻烦了,您这是要去哪里啊?”沐小木瞧见她带着个孩子,一副神色匆匆的模样,又已近夜幕,总觉得有些不妥。
“我们啊,要离开这里了。”妇女神色悲伤,语调缓慢的道。
“为何?”沐小木与施亦对看一眼,都有些疑惑。
“这个城,我们已经待不下去了。”妇女说着眼圈一红,“我夫君前些日子由于顶撞了衙役被当街打死,我四处伸冤无门,已经活不下去了。”
“您别太伤心了,把详情告诉我,兴许我可以帮到你。”沐小木看着面黄肌瘦的孩子,心里不由得一酸。
“没用了,一切都太迟了,这些年,这个城早就没有家的样子了,像我这样的,不知有多少,陆陆续续已经迁徙走了不少。”妇女擦了一把眼泪,“这里看着平静祥和,实际上却已经完全毁掉了。”
“如今新帝登基,一切都还有希望。”沐小木忍不住劝道。
“我听闻新皇上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妇女倒是知道的不少,又道,“真正横行的官老爷不换,仍旧是毫无希望的。”
沐小木与施亦一起沉默了,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妇女擦了擦眼泪,牵着自己小孩的手,道:“我要走了,两位公子也尽快离开吧。”
沐小木摸出锭银子,强迫她收下,她道了谢,牵着自己的孩子,缓慢的消失在了远处。
沐小木与施亦立在原地,眼里是暮色弥漫的宏伟皇城,看上去宽阔坚固,芯子却在这些年的腐、败糜烂中分崩瓦解。
城中四散的百姓,徒留了逆来顺受的皮囊,而思想与灵魂却在强权霸道之下消失殆尽。他们惶惶不安,担惊受怕,新帝即位并没有带来重生,也没有拉回百姓的信任,这座城仍旧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朽下去。
仿佛一切都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