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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然立着,其他人便没道理坐着,因此众人齐刷刷站了一排,场面一时有些诡秘。
“湛大人。”孔司虽不情愿,仍是规矩的施了一礼。
“你方才说什么来着?我忘了,你再说与我听听。”湛然一副懒洋洋马上就要睡过去的模样,竟然难得肯站着,一点儿都没有坐下来的意思。
“下官胡言乱语开玩笑的。”孔司尴尬的笑道。
“开玩笑?”他的笑意一凝,脸色蓦然就沉了下来,道,“你也配跟本官开玩笑?”
孔司面色一窘,涨的微红,小声道:“下官知错。”
湛然凉凉的斜他一眼,没有出声。
“下官不敢打扰大人雅兴,这就告退了。”孔司心高气傲,偏遇到的是湛然,此刻的他还不到能与他叫板的资格,遂隐忍着躬身道。
“去吧。”湛然摆摆手,忽然又转过头,笑了一笑,道,“等等。”
“大人吩咐。”孔司走了一半,强压着怒气止了步子。
“方才孔大人说的一句话,本官甚为欣赏。”湛然垂下头去抚顺猫毛。
“请大人赐教。”孔司只得继续忍耐。
“我想想,对了,是为官最忌讳扰民这句。”他重新抬起头来,目光里凉意纵横,道,“那些个瓷片,还请孔大人亲口处理了吧。”
孔司一震,怒气似是要宣泄而出,僵直了身子,几乎要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最终仍是咬牙忍住,道:“湛大人!”
“本官开玩笑的,孔大人何必当真。”湛然毫无征兆的笑了,白团子在他掌下舒服的伸了个懒腰。
孔司脸上青白交接,十分精彩,他终是将怒气吞回肚子里,道:“下官告退。”
湛然没再理他,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孔司拂袖便走,待到门口之时,却忽然停住了,他回过头来,道:“下官差点忘记谢谢大人了。”
湛然的手指一顿。
沐小木忽然察觉到气氛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她疑惑的看着忽然兴奋起来的孔司。
“大人力荐下官去齐王那里授课,下官还未曾好好谢过大人,改日必定登门致谢。”他快速的说完,便带着小人得志的笑容离去了。
沐小木震惊了,她不可置信的望着远去的孔司,又望着身边的施亦,见施亦不着痕迹的对她点点头,那惊讶的样子便更加明显了。
湛然神色如常,他抱着白猫立在橘色的暮色里,仿佛孔司说的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一切都与他无关。
“大人……”沐小木心头疑惑一层一层又一层,她握紧了拳头,终于小声的开了口。
“不错。”湛然直接了了她的疑惑。
“为什么?”沐小木脱口而出。
“孔大人学识渊博,出任此职十分恰当。”湛然随口回道。
“可是他……”沐小木想说孔司性格恶劣,又嗜血残虐,由他去教导齐王,未来的储君。岂不是会毁了这个国家。
“与本官无关。”湛然打断她,又长长的打了个呵欠,道,“本官乏了。”
沐小木看他这副模样,所有的话都咽进了喉咙里,知道多说无益,便苍白着一张脸,低低的道,“恭送大人。”
湛然望了她一会儿,见她回避着自己的目光,面色稍有变化,终是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上楼去。
待湛然的身影消失后,施亦按住沐小木的肩膀,将她按在了椅子上。
“施大人,这是真的么?”沐小木犹自不信。
“不错。”施亦难得脸色严肃了起来,道,“湛大人力保,我也没法子。”
沐小木终于沉寂了下去,眼前素白小瓷碗里蘸满酱料的鱼肉也失去了它所有的味道。
……
天气愈来愈热了,多雨而潮湿的季节将要来临,夜幕下的子午河畔凝着水汽,仿佛片刻后便会滚滚而落。
沐小木扯开领口,才觉得胸口没那么闷,她蹲在河边,将袖口挽起来,手指伸进冰凉的河水里,掬了一捧,往脸上凑去。身后顽劣的孩童嬉戏打闹,玩的不亦乐乎,跑动中撞到了她的后背,她一个重心不稳,便往河中跌去。所幸身后的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后领,才避免了一场惨剧。只是方才那样一闹,手中的水便尽数泼在了她的脸上、头发上,如今滴滴答答往下落水,很是狼狈。
“多亏了你。”沐小木觉得自己的眼睫毛也在滴水,她任由水珠滴落,也不去擦拭。
阮糖看她站稳了,便松开了她的后领,也不说话,就默默的瞅着她。
沐小木狼狈的别过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啊……”阮糖坐在石阶上,拉了她一把,她便湿漉漉的坐了下来,依旧呆愣愣的不发一言。月亮已经升上了半空,拉长了两人的身影。
“是为了我吧。”沐小木沉默了半晌,叹息似的开口。
阮糖凝视着遥远的月亮,没有应她。
“随仁想从湛然那里得到的,便是这个位置吧。”沐小木也不在乎他有没有回应,而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听闻孔司与随仁是同乡吧,那么他二人应当是联手了。”
“照你先前的分析,随仁一早就谋划好了。”沐小木垂下眼睑,“先用小五的书信诱使我上当,然后再捉住我要挟湛大人,最终用我的命去换齐王身边的位置,将孔司安插、进去,顺便挤掉湛大人的人。”
阮糖依旧没有出声,他只是凝视着远方,仿佛在走神。
“所以说,整件事仿佛与我无关,又仿佛是我一手造成的,结果就是齐王,未来一国之君的身边,将会存在这样一个残暴嗜血的人,说起来,是我造成了国家的劫难么?”沐小木面孔在月光下白的骇人,她的逻辑不能说对,却也谈不上错。
“与你无关。”阮糖终于转过头,望着身边娇小哀伤的沐小木,眉毛亦微微下垂,他瞧见她眼睫处仍旧在凝出水汽,不忍细看,便又转过身。
“怎么会与我无关,若不是我,一切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步。”沐小木陷入了深深的自责,语气中满是挫败,道,“阮糖,你知道最难过的是什么么?”
阮糖面色一黯。
“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还是造成了这个后果。”沐小木苦笑着道,“是我的无能与幼稚。”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阮糖伸手擦过她的头发,柔声道。
“这便是身为一颗棋子的悲哀,他们的博弈我猜不透亦无法更改,只能在其中随波逐流。我无能为力,也什么都做不到。这一次是这样,那么下一次,下下一次呢?我永远只是个被人利用的棋子,违背自己的初衷,被迫在交易之中充当垫脚石,最可悲的是,我却什么都看不透,还妄想改变什么。”
“这种时候,便看清了自己的弱小和无力。”沐小木用手掌捂着脸,将头深深的低了下去。
阮糖知道如何安慰她也没用,便不再开口,只用手掌按上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她湿漉漉的发丝。
“阮糖……”沐小木低低的声音从指缝间传了出来,“我想回家了。”
阮糖指尖一顿,只觉得一波一波的湿气从指缝间传递了上来。
“我这样的人,留下来只会帮倒忙,与其这样,还不如早点回家,不要成为一个负担。”
“你想好了么?”阮糖看着自己的手指,水汽在月色下闪着粼粼的光。
“嗯。”沐小木闷闷的声音混合着闷热而潮湿的气候,一起来临了。
……
日光穿过窗棂,照在了干净的地板上。沐小木正一把拉开柜子,将里面的衣物一件一件的装在包裹里。
衣料柔软而光滑的蹭过手指,连带心情也轻松了不少,如今她收拾的衣物,全部都是阮糖的呢,想想还真是对不住他。
“真的要走么?”阮糖倚在门框处,光线描摹出他英俊的眉眼,空气氤氲出他清幽的气息,沐小木即便是看他看惯了,仍是有一时的失神。
“恩,辞呈我也写好了,你带我交上去好了,我这般一个芝麻小官,大抵是没什么问题。”沐小木对他笑了一笑,又转身收拾包裹。
阮糖的表情似是欣喜,又带着一点点忧虑,他仿佛想说什么,却又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的看着她,视线随着她移动的身影而起伏。
“对了,阮糖,我有点事儿,出门一趟。”沐小木忽然转过身,不自在的道。
阮糖一眼便瞧出了她的打算,只是苦涩一笑,道:“不同他说如何?”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找他……”沐小木一愣。
阮糖没有回答她,只是弯弯眼睛,道:“早去早回。”
“我只是想同他告个别,毕竟他帮了我那么多。”沐小木挠了挠后脑勺,脸颊微微发红。
阮糖侧过身子,给她让了条路,眼里满是她不懂的情绪,他温和的笑了笑,道:“我等你。”
“恩,我很快就回来。”沐小木红着脸低着头从他身侧钻出去,仿佛这么多年的每一次一样,从来没有回头过。
阮糖侧过脸瞧她的背影,待她消失之后,才想起自己收在柜子里的包裹,若是能一起走,该多好?他自嘲的一笑,摇了摇头,缓步走进房中,将自己的包裹打开来,又将里面的物什一件件的取了出来。
沐小木一路走的飞快,待快要到湛府了,却又慢了下来,她有些惶恐又有些不安,她明明是来告别的,心中却又参杂着别的情绪。
相处了这么久,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习惯了,亦或是奴性太过坚强,想到往后见不到湛然,竟然有几分失落,这个认知令她惊悚不已,却无论如何辗转反侧,都无法从心中祛除。
她究竟是怎么了?
沐小木看着两边熟悉的摊贩和路牌,又沿着幽静宽阔的大路往前走,再不远处,便是湛府那巍峨的样子了。
她一时又踌躇起来,想到那人慵懒淡漠的模样,又有些发憷。可是临走时不能再见他一面,却着实有些不甘心,她定了定神,控制了一下情绪,安慰自己不过是来告个别,很简单的,便深吸一口气迈进了湛府。
守卫的侍卫一见是沐大人,想起湛大人曾经吩咐过,若是他来,不许阻拦,便客气的将沐小木放了进去。
沐小木一路走来,侍从都对沐小木份外恭敬,沐小木颇有些受宠若惊,打听到湛然在凉亭赏景,便一路快速的走了过去。
奇怪的是,往凉亭的方向愈深,周遭的侍从便愈少,到后面甚至空无一人,以湛大人没人伺候会死的性格来说,这绝对不正常。
沐小木心下奇怪,步子却未停,想着湛然神鬼莫测,兴许不正常才是最大的正常,自己又只是来告别,便也没多想,便直溜溜的走到了凉亭的入口处。
如今的天光很是亮堂,也没了前些日子的寒气,温度适宜,清风和煦,又带着湖水的清冽,此时赏景正是时候。
沐小木顺着鹅卵小路走过来,便瞧见在了湖边的凉亭,四面垂着薄纱,顺着风向飘动,颇为缠绵悱恻。
沐小木隐约瞧见凉亭里有人影,便走到近前,刚要开口行礼,却忽然顿住了,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清风扬起细纱,露出了里面的人。
斜窝在软榻上的正是湛然本尊,他胸口的布料微微扯开,露出了一小截白皙的皮肤,却丝毫不显文弱,反倒是萌发出蓬勃的力量。而在他的身侧,却躺着一个身段妖娆的女子,她偎依在他胸口,与他同榻而处。
沐小木受惊不小,张着嘴却半天说不话来。
湛然略有一惊,却很快沉下脸色,大手按上怀中女子的脑袋,扣向自己的胸口,又掀起眼皮道:“你怎么来了?”
沐小木只觉得心里一阵酸一阵苦,这种感觉从未有过,似乎也是有过,那个时候在迷宫第一次见这姑娘仿佛也是这个滋味,但远不及这次清晰和强烈,她几乎要站不住脚,满心满眼都是眼前这幅画面。
“本官教了多少次,为何还是如此不懂规矩?擅自前来,为何不通传?”湛然语气严厉,面色亦不善。
沐小木手脚冰凉,只觉得眼前的一幕刺眼的狠,她别过头不想再看,心头窜起一股无名火,竟气恼的道:“下官鲁莽惯了。”
“不知分寸。”湛然亦被她的态度激出了火气。
“我来只是想同你说……”沐小木听他如是讲,更加气闷,心头酸酸涩涩的升起无限委屈,难过的无处宣泄,一不小心又瞄到他亲亲密密搂着那姑娘,眼眶里便懵懵懂懂的起了水雾。
“本官不想听,有什么话下次再说。”湛然利落的打断了她,目光冷然,虽没说出那个“滚”字,但言外之意很是明显。
沐小木身子一震,咬紧了嘴唇,拼命压抑住情绪,狠狠的望他一眼,扭头便跑了出去。一路上湛然的语气及行为刺激的她几欲发狂,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她素来很少生气,凡事也甚少往心里去,可是今日所见却令她完全失了分寸。她就是觉得堵的慌,怎么都消不下去。
这般往湛府大门一路跑去,心里却多少还念想他会来追自己,好歹说一下原因,虽然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希望湛大人跟自己解释,按说他想做什么事,完全轮不到自己来管。沐小木越想脑子越混乱,越想越难受,正跑着,耳边却传来焦虑的呼唤。
“沐大人,沐大人,您跑慢点,等等我,等等我。”
沐小木回头一看,见是那日伺候自己的小侍从,心里竟隐隐泛起一丝期待,遂止了步子,停下来等他。
“哎哟,您可跑的真快,累死我了。”小侍从扶着膝盖直喘气。
“什么事?”沐小木别别扭扭的道。
“湛大人吩咐我……”小侍从又开始大喘气,喘了半天后,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包裹,递给她,然后终于说出了后半句,“湛大人吩咐我把您的俸禄交还给您。”
沐小木脸色一变,气得一把夺过包袱,往外跑去。
小侍从擦了擦满头汗,松了一口气,总算把上回忘记的事儿补齐了,不过看着沐大人夺门而走的样子,又直犯嘀咕,自己难道无形中做错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乃们说说看,我的节操是不是又回来一点儿了?咩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