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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贵冷艳的白团子示威性的扬起了爪子,墨蓝色的眼珠里尽是鄙夷。
真是一只坏脾气的猫。
沐小木还来不及愤然,白团子已经在首辅大人温柔的爱抚下俯下身去,喉咙里发出餮足的呜咽。
“大人,下官是口舌笨拙,可是满朝之上,试问又有哪一个人面对大人能不口舌笨拙,被大人风华所摄呢。”沐小木快速的说完,不敢看他的反应。
等了片刻,也不见湛首辅开口,只能听见他浅浅的呼吸,融进这令人心悸的和煦午后里。她甚至
不知道他是否还在瞧她,又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这漫长的停顿,令她呼吸都开始不畅。
沐小木腿麻了,跪了这么许久,耳边尽是微风吹落花瓣的轻响,薄纱拂过软毯又飘向远空,枝叶轻摇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满园的清香袭来,仿佛首辅大人身上令人惊惶却又沉醉的味道。
首辅大人可以走神可以睡着,沐小木不能,她绷直了身体,僵硬着四肢,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这个漫长的午后仿佛没有尽头,时光也在这里停滞,沐小木与湛首辅离的这么近,只隔着一个抬头的距离,却又离的那样远,仿佛隔着一整个生死。
修长有力的手指蓦然间伸出,勾起沐小木的下颌。沐小木惊了一惊,昂起酸痛的脖颈。
那双凉薄的眼将她细细打量,直直的望向她的眼眸深处。
沐小木被他捏的生疼,却连眉毛都不敢皱一下。
俄顷,首辅大人仿佛嫌恶一般丢下她,语气颇为失望,“真是无趣,满朝都是些令人乏味的面孔,奴颜媚骨卑躬屈膝。本官当无聊了这么久,总是有点新鲜事物了,却不曾想又是一个软骨头,无趣无趣,当真无趣。”
沐小木虚脱一般垂首不语,一身冷汗濡湿了朝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直到此刻,她才彻底放下心来,知道首辅大人对她再无半点兴趣。
京城每日人来人往,新鲜面孔更是数不胜数,这般多的人,再加上首辅对她已无兴趣,出不了三日,便会将她抛诸脑后了。
“让大人失望是下官失职,还请大人提点。”沐小木勉强道。
头顶上带出风来,吹乱了她的额发,就见首辅大人摆摆手,不耐烦的道:“御史大人精于为官之道,本官无甚可提点,叫你带的卷宗可带来了?”
沐小木从怀中抽出已经捂热的卷宗,摊开了呈给居高临下的男人。
湛首辅并未伸手接,只是扫过卷宗,道:“这个案子本官觉着蹊跷,差你去查,若有不公,劾。”
“下官自当尽心。”沐小木收回卷宗,表情诚恳。
湛首辅阖上眼皮,连话也不再多说,似是又睡着了。
手指底下那只白团子,睁开圆溜溜的墨蓝宝石一般的眼珠,威胁性的眯了眯眼睛。
……
沐小木回来的颇为艰难,跪的太久,气血不畅,她揉了半天才勉强走的了路。都说这位大人喜怒无常,心思难测,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将将踏进督察院的大门,还未开口,就见一屋子的人都停下了手中动作。为首的都御史大人从小御史手里接过剥好的核桃仁,正要往嘴里送,望见门口那个逆光的人,也呆了一呆。片刻之后,回过神来,将核桃仁塞进旁边立着的小御史口中,在小御史受宠若惊的“谢大人赏赐”中一阵风的跑到了沐小木面前。
去的时候尚是晌午,而此时已尽黄昏。斜晖将沐小木的一身疲惫勾画的淋漓尽现。林贤一把扯住她的袖子,绕着她转了两圈,又去撕扯她的脸皮,摸摸她的额头,这才将惊呆的口舌闭上。
“真是你啊?”林贤不可置信的道,“竟真是回来了,啧啧,不简单。”
沐小木拱一拱手,力竭道:“承蒙大人担忧,下官不胜感激。”
林贤瞧她萎顿的模样,一双风流的眼儿弯了弯,道:“都说了不死也要脱层皮,瞧这折磨的。”回头摆摆手,道,“给小木打盆水,让他洗把脸。”想了想,又补了句,“给大人搬把椅子来,瞧着夕阳多好,大人要晒晒。”
沐小木略感安慰,正要往后厅去,却见林贤立在大门口,橘色的光矢纷繁游走,遮了他半张脸孔,只听他略带深意的道:“这就放你回来了?没有别的话?”
沐小木这才想起湛然交代的事儿,将卷轴抽出来在手里掂了掂,道:“湛大人遣我查这个案子。”
林贤扫过卷轴的封口,瞳孔蓦然一缩,表情竟罕见的有些低沉。而满座的同僚方才还窃窃私语,这片刻也不再开口,从后厅打水来的小御史立在远处,“哐当”一声,铜盆便跌在了地上,里面的水砸出来,溅了沐小木一身。
挺疼的,沐小木有些忿然。
……
圆月如盘,从子午河岸升腾而起,透过蜿蜒旖旎的垂柳,更显迷蒙神秘。
沐小木踱过子午河,往钟鼓楼的对面中心长街踱去。皇城脚下,夜里仍是一片灯火辉煌。亮如白昼的花海长灯似是永不醒来的梦境。
沐小木踩过不知沉淀了多少岁月的青石板,笼着袖口张望远方招展的酒旗,隔壁马厩英俊的马儿正安详的吃草。而花街上的旖旎暧昧的手绢则纷然飘落。
沐小木忽然就想起那个人。
那时的天空还是望不尽的辽阔,那时的朝阳将将撕裂粘稠的云层,将万丈金辉洒在他英气勃勃的脸上。
他潇潇洒洒,冷峻傲然,一如山巅上清冷的风,肆意洒脱又带着初阳的暖意。
少年英挺高大的身躯笼着她,两人并肩立在山巅处,他伸手拂过她纷乱的发丝,笑道:“若有一日入朝为官,当小心一个叫湛然的男人。”
那时的沐小木静静的呆在他身侧,只觉得人世安稳如斯,听他开口,便接道:“这人如何厉害?”
“朝堂之上,最可怕的不是位高权重,而是没有弱点。这位湛首辅权倾天下风云尽握却一无所求,亦无人知晓他想要什么,岂不可怕?若是有欲求,便好逢迎,若是心思尽敛,无人勘破,又当如何应对呢?”
“当真这么厉害?那若是真入了朝堂,少不得遇到他,又该如何应对?”
少年轻轻笑了一声,嗓音是说不出的惑人,沐小木忽然有点脸红。
“虽说湛首辅心思难测,但怎么也是个人,人总会有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若是入了朝堂,你便不要让他感兴趣便是了,图个一时安稳。”
“那他究竟对什么感兴趣呢。”沐小木昂起头,身边的少年太过高大,她抬头抬的甚吃力。
“他对什么感兴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对什么不感兴趣。”少年垂下头看沐小木,满眼都是笑意,“朝堂之上,官运亨通的无外乎两种人,能干事的和能混的。但不论这两类人如何泾渭分明,活得久的永远是圆滑世故、脊背比别人弯的勤的。满朝都是这样的人,以湛首辅的眼光,看的久了,麻木是在所难免,这类人他怕是看一眼便觉无趣,转眼就忘了。”
“你虽然不在朝堂,可是懂的真多。”沐小木眼里尽是崇拜。
少年瞧她晶晶亮的眼睛,忍不住笑起来,拍了拍她的脑门,“你这小丫头,好好的不呆在家里,女扮男装跑到书院做什么?若不是我护着你,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我就是想读书写字嘛,多点学问不好么?”沐小木捂着脑袋。
“倒真是傻的可爱。”少年捉住她的手,握在掌心。
“对了,你这么有学问,为什么不去做官呢?”沐小木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心口砰砰跳了起来。
“做官有什么好?仍旧什么都改变不了,善始也不见得善终,况且,那是一个没有自由的地方。”他的声音渐渐远去,被风一吹,就散了。
“嗯。”沐小木似懂非懂。
“你不要想那么多,等念完书,我带你去我的家乡,一起游山玩水可好?”少年问的随意,眼睛却罕有的认真。
“好……好啊。”沐小木有些结巴,脸皮红的通透。
……
冷风袭来,沐小木打了个冷颤,眼前那立在山巅的少年便从眼前消失了,她苦笑的吸吸鼻子,那人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多想无益,罢了罢了。
她听过太多关于湛然的传闻,初遇之时,仍是乱了手脚,她很怕他发现她女子之身,令她功亏一篑,她千辛万苦,终于入了京城,绝对不能输在这里。闲暇之余,她便一直想着那人教导她的话语。
若是想一绝后患,令湛然失望是最快的办法。她尚未想好该如何令湛然失望,就在初遇时紧张的激起了他的兴趣。她一度很失措,却又想起那人说,若是真令湛然起了兴趣,那就更好不过,你只要很快的告诉他,你跟别人没什么不同,他便会觉得你比那些人更加不堪。因为那些人一如既往,从不掩饰自己的无耻和欲求,而你还故作清高,假装特别引起他的注意。这种行为湛然见的多了,只会觉得无趣,从此大抵是连你一眼也不想看了。
沐小木抬头看看被灯火映的通红的夜空,道:“你看,你明明不在我身边,却仍然帮了我这么多。”
“谁帮了你这么多啊?”一只手臂揽上了沐小木的肩膀。
沐小木近日受惊次数过多,此时已经淡定许多。她一把扯下那只不安分的手臂,回头道:“施大人,这么晚了又出来寻死么?”
施亦少年俊俏的脸蛋上立刻浮现出一丝受伤,道:“阿木啊,阿默那家伙天天数落我,你怎么也这样?枉我引你为知己。”
沐小木没好气的道:“大人不是说天子最恨结党营私么?咱们难道不应该保持距离?”
“哪能呢。”施亦笑眯眯的道,“阿木你秉性良善,我对你真是再信任不过了。”
沐小木无话可说,任由施大人拉着她一路前行。
“咦,阿默阿默。”施大人眼尖的瞅着人群里那一抹深衣,兀自兴奋的招了招手。
苏默听闻他开口唤,三步并作两步便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沐小木看着还在张望的施大人,不禁很想对他说,苏大人不待见你,不待见你,不待见你,嫌弃你,嫌弃你,嫌弃你。不晓得是她意念太过强大,还是真的说出口了,施亦忽然扭过脸来,满眼的哀怨。看的她肝一颤,赶紧收回不耐烦的表情,哄道:“苏大人想必是公务缠身,微服私访呢,不能叫人认出来。”
“是嘛?我是他上司,为何我都不知道呢?”施亦点点头,想想又不对,便追问道。
“额,这个。”沐小木很想就说苏大人就是不待见你,嫌你烦,但是看着他俊俏的小脸又实在说不出口,只得道,“苏大人是担心你,怕你操劳,因此才替你承担的。”
“没想到阿木你年轻轻轻,看问题这么透彻全面。”施亦份外满意,道,“那我今晚就去他府上找他,好好同他聊聊,我有好多话想同他说。”
不远处的苏默打了一个很响的喷嚏。
沐小木无语凝噎,想起苏大人锋利的眼刀,悲从中来。
“我们到了。”施亦忽然停下来,一指头顶上的金字招牌,道,“就是这儿。”
沐小木目瞪口呆,结结巴巴的道:“施大人,你别、别、别看我威武雄壮,可是我、我、我从来不嫖、嫖、妓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