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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初一,新年。
煊依旧是一抹白衣加身,显得格外清淡,立于庭院扫雪。
后脑勺忽然被一记冰凉砸中,煊无奈叹气,楚宁楚大爷还真是欺负他上瘾。
煊扭头,就看见楚宁站在台阶上得意地笑,顺着他头顶望去,厅堂里挂着的牌匾就显得格外醒目。
楚云卿立下战功,皇帝钦赐金匾,亲笔题名:义云府,夸赞楚云卿“英雄盖世,义气干云”。
楚云卿对此,只是嗤鼻一笑。
对别人来说,那是莫大的荣耀,但对楚云卿来说,不过一块匾罢了。
他谢绝了那些巴结他的官员,也给三军将士们放了假,让他们回家好好享受新年,跟家人团聚。
对兵士来说,能跟家人团聚的机会,实在不多。
义云府,如今只剩下四个人,倒真是凄清得很。
但对楚云卿来说,已经足够。
雪已住,庭院已清出几条道路。
年初几日京城所有酒楼均暂时停业,他们想吃东西,就只能到十里外的铺子去买些烧刀子和烧腊。楚云卿和元青一早便骑马去采买了。家里就只剩煊跟楚宁看家。
楚宁百无聊赖,便拉着煊跟他堆了一个雪人。煊有双巧手,不多时雪人就已成型。
楚宁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拍拍手,道:“算上他,家里就五个人了。”
煊垂眸,看住他:“小少爷莫非是感到寂寞了?”
楚宁身子一震,双眸恍惚了会,才倔强地说:“才、才不寂寞!我有叔父就够!”
真是死鸭子撑嘴硬,煊放下扫帚,双手环抱,本想笑着调侃楚宁两句,可他却瞬间变了脸色,头就忽然转向了紧闭的大门。
大门被人用力踹开,只听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道:“楚云卿,还不快出来?本姑娘知道每年春节你都要饿肚子,你看还是本姑娘对你好吧,巴巴地给你送酒菜来了!”
说话的姑娘手里拎着两坛子陈绍,就跟跨自己家大门一样跨了进来。
跟在她身后的,还有四个莽汉,抬着一个大木箱,莽汉身后又跟着两个童子,两个老婆子,手里也都捧着精致的小木箱。
楚宁噘着嘴,走到煊身边,就听他不太高兴着道:“……真讨厌,又是这女人。”
煊也认出了她,脸上防备之色收起,已变成平常模样。
这位少女正是远扬镖局总镖头陆玄鹰的独女,陆笑珊。平日刁蛮惯了,的确是个难缠的主。
只是煊想不明白的是,这位主又跟楚云卿有什么关系。
楚宁已经跳了过去,煊也跟着上前,问:“姑娘,走错门了吧?这里可是义云府。”这么野蛮踹门,当这里是武馆,来踢馆的?
“什么义云府?这里不是楚云卿的住处吗?”
陆笑珊又喊了几遍楚云卿的名字,不见人应,又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才去问楚宁:“喂!小鬼头,你二叔在哪里?”
楚宁一挑眉,傲气回应:“我说你大年初一不在家老实呆着,跑来我家干什么?”
陆笑珊手指往楚宁的小脑袋上用力一点,道:“小东西!本姑娘若是不来,非得饿死你。”
楚宁最痛恨别人觉着他小瞧不起他,现在这女人一言一行把他大忌全犯了!
他粗鲁地拨开陆笑珊点在他额头上的手,大声道:“告诉你!我叔父已经跟元叔出去置备酒菜去了,用不着你跟这多此一举!我还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别跟这费心思了,你再怎么献殷勤,我叔父也不会娶你!”
煊看着楚宁,面露惊讶之色。楚宁拉了拉煊的袖子,煊也马上学着楚宁的样儿,脖子一扬,鼻子出气道:“就是!我家二爷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泼妇!”
楚宁点点头,跟煊互相击掌,彼此合作愉快。
而那厢陆笑珊眯了眯眼,看定煊,问:“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楚宁道:“告诉你!他可是我们家人,而你!哼哼,什么都不是。”
家人?就凭他?大概又是楚云卿跟哪收留回来的吧。
可煊却因楚宁脱口一句“家人”呆愣住。
那厢陆笑珊嗤鼻一笑,本想给煊一个教训,可是楚宁在场,她不便动手,便忍了下来。
她拍拍手,那四个莽汉便小心翼翼地将木箱放在了地上,箱盖打开,热气蒸蒸,里面有烧鹅,红烧蹄髈,蒸鱼,酱肉,还有一煲汤,再加上陆笑珊手里拎着的两壶酒,真是一顿丰盛的酒菜。
那两个小童也将手里捧着的木盒打了开来,里面放着几双做工精美的银筷子。
两个老婆子也将木盒打开来,这两盒子放着的是银碗和银酒杯。
陆姑娘果然心细,不但准备了酒菜,连吃饭的家伙都已经备齐。
义云府负责煮饭的厨娘在年三十儿就已经跟楚云卿告了假回了老家,昨晚守岁的时候,他们四个就垫吧了点剩菜剩饭,这会肚子早就饿了。闻着这一大箱子的菜香味,肚子还真有些不争气。
院子里就听见很响的“咕噜”声,一声接着一声,仿佛要冲破天际。
陆笑珊好笑道:“怪了!这将军府的耗子也忒胆大了些!大白天的,就敢出来叫唤了?”
楚宁脸红一阵,青一阵,他跳起来,指着陆笑珊大骂道:“你才是耗子!你全家都是耗子!”
陆笑珊又是嗤笑一声,她知道楚云卿最疼这个侄子,她既然有心想嫁楚云卿,就得明白“凡事让着楚宁”的道理,只当是童言无忌,也不往心里去。
可陆笑珊身后的四个莽汉却变了脸色,他们都是远扬镖局的镖师,是陆玄鹰的弟子,他们决计不能容忍有人侮辱陆家一句!
——即便是小孩子也不行!
他们四人中的两人已出手,身形攒动,一个准备擒住楚宁的身躯,一个准备扼住煊的喉咙,一前一后,动作很快。
煊没有动,而楚宁则是看傻眼。
就在这时,忽然凌空一条长鞭,鞭尾像极了一条灵动的响尾蛇,快速缠上了后面那个大汉的脖子。
就在这一瞬,那大汉忽然被鞭子甩得重重一摔,砸到前面那个大汉身上。
这两人本是要对付煊和楚宁的,现在却齐齐摔在了他们两个的脚边。
而煊和楚宁都相安无事。
陆笑珊攥着长鞭,冷眼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个大汉,沉声:“你们好大的狗胆!我有叫你们动手么?”
这两个大汉无论哪个身形都是她的几倍!却被她如此轻松地制服在地。
这便是陆家的武功,名扬四海的九龙鞭法!远扬镖局能在江湖中树立起威望,正是靠的这门家传绝技。
其中一个大汉讷讷道:“可……可是……”
他这话还没说完,身上又挨了陆笑珊一鞭!
这四个莽汉是结义兄弟,两个挨了打,另外两个却连一点戾气也无,而是将头垂得更低。
因为他们现在已不能算个人,而是陆家养的四条狗。狗一旦被驯服,就很难再反咬主人。
陆玄鹰自然是将家养的狗训的很服帖。
陆笑珊教训够了,收了鞭,看着楚宁,连哄带笑道:“小鬼头,这两个人我已经教训了,你可不许到你叔父面前告状,说我欺负你。”
楚宁已从惊吓中恢复,这会子瞪着陆笑珊,冷笑道:“就你那三脚猫功夫,也能配得上我叔父?”
楚宁忽然拉起了煊的手,还故意将煊的身子往前推了推:“告诉你!你再怎么讨好我叔父,他也不会喜欢你!我叔父已经有了他!”
煊配合着楚宁,双手叉腰,挺起胸膛,一副扬威的架势。
陆笑珊一听,上上下下打量了煊几眼,讥笑道:“就他?一个小白脸?我还当他是你二叔打哪捡回来的乞丐。”
煊鼻子一哼:“笑话!你见过本公子这么文质彬彬的乞丐么!”
楚宁道:“你莫要小瞧了他!他可是能在二十万齐军压境之下,还能做到临危不惧!你行么?”
“哦?”陆笑珊如春水般温柔的脸便忽然冷了几分,她本来就看煊不爽,倏地一扬鞭,鞭尾很快将煊的身体卷了起来,“那我倒要看看,这个小白脸有什么本事!”
庭院里,有一棵挺立的白杨树在仰望苍穹。
树叶已光,就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杈在瑟瑟冷风中耸立。
楚云卿一回来,就看见陆笑珊将煊倒吊在树杈上。他那身白衣已被蛇皮鞭抽打的七零八落,简直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
长时间头朝下,脑缺氧,煊的脸已基本没了血色。
楚云卿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飞快一掷,力道极准,绑着煊脚的绳子“啪”地一声割断,煊重重摔在了地上。
陆笑珊回头,就瞧见楚云卿不温不火的脸。
一直被两个小童拉着的楚宁终于挣脱开,扑到煊跟前,忙去看他负伤情况。
楚云卿看了地上的煊一眼,又冷冷地看着正堆着笑靠近他的陆笑珊,沉声:“谁准许你动我的人了?”
楚宁在给煊松绑,他原本半死不活,可当听到二爷这一句时,脸上立马露出惊喜之色,扶着楚宁的肩勉强支起身子,挤出一抹笑道:“二爷,我、我没事!”
然后就是剧烈的咳嗽。
楚宁满脸黑线地看着煊,他刚才挨打时可是连一声都不吭,仿佛陆笑珊打的是一根木头,现在却故意咳嗽得这么厉害。
在叔父面前,他就开始装虚弱了。
楚云卿淡淡扫了煊一眼,又冷冷看向陆笑珊。
“你的人?你说他是你的人?”陆笑珊手叉着腰,头顶几乎要碰到楚云卿的鼻尖。
楚云卿只好往后退了几步。
陆笑珊嗔道:“莫非你真跟那个小……你侄子说的那样,喜欢那个小白脸?”
“我喜欢谁不喜欢谁,又关你何事?”
“当然关我的事!因为我可是你未来的妻子!”
“我看你该去找贺老道看看脑子才是。”
陆笑珊的脸已气到涨红,可她忽然又甜甜笑了,眼珠子转了转,刚生起来的脾气又马上消了:“我知道你故意凶我,只不过是想赶我走。你越是赶我走,我就偏不走!你越是凶我,我就越喜欢你。嘿嘿!”
女人还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你越是对她百依百顺,她越是看不起你,你越是对她置之不理,她反而越是喜欢缠着你。
这种道理,只怕就连女人自己也未必明白。
她想去挽住楚云卿的手,却被他冷漠拂开。
“楚云卿!你知不知道来我家提亲的人有多少?告诉你,娶了我绝对是你的福气!”
“哦。”楚云卿回的淡淡,全当她放了个屁。
陆笑珊又想跳脚,想了想还是忍住。他这样对她已经一年了,她就不信摆不平这个男人!
“我告诉你!”她双手叉腰,强行晃到他面前,让他直视她,“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一直缠着你!远扬镖局的儿女最不怕跟人比拼耐力!”
这倒是。这一年楚云卿想足了办法拒绝她,但这位大小姐难缠之处却是无人能及。
楚云卿顿了顿,忽然说:“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只喜欢男人。”
“你胡说!”
“哦……胡说?”
楚云卿忽然走到煊面前,蹲下身,先是摸了摸楚宁的头安慰,然后看定煊。
陆笑珊下手只用了三分力,煊也只是受点皮肉伤。
看着那一条条鞭痕和他惨呼惨呼的虚弱模样,楚云卿眉头紧皱。
他倏地大手一捞,托着煊的头,而自己的头也压了上去,双唇相覆,冰冷熨帖着温热,煊惊讶地张着大眼,感受两唇相贴的震撼。
这一吻并不长,却叫在场的所有人都傻眼。
元青一直侍立在门侧,看到这惊艳的场面,手中托着打包好的烧腊和酒险些掉在地上。
陆笑珊咬着嘴唇,嘎声道:“你……你真的只喜欢男人?”
“不信?”
楚云卿抚了抚煊的侧脸,低头,这一吻更加温柔。
煊幸福的就快要死去。
陆笑珊的眼眶已红了,她跺了跺脚,不知道骂了句什么,忽然像一阵风一样冲出义云府,刚好这时门外站了一个锦衣狐裘的男人,正要往里走,她这火急火燎的刚好与那人撞个满怀。
那男人一个踉跄,若不是他的两名侍从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他就要跌坐在冰冷的石阶上。
陆笑珊倒是没事,她大骂一声:“你找死啊?!”
两名侍从立马变了脸色,手握剑柄,正欲出鞘,他却拦住,面露微笑诚恳道歉:“姑娘,真是对不住。”
“哼!”陆笑珊瞪了他一眼,扭头走了。她带来的人也赶紧小跑着跟上。
“爷!”两个侍从不解,爷为何不让他们教训那个女人。
“我无碍,不要在京城生事。”
而那厢楚云卿正在搀扶煊起来,听见门口动静扭头一看,大吃一惊,煊又摔回了地上。
幸福来的快去的也快。煊一脸委屈:“二爷……”
他刚想挤两滴眼泪说疼,这时瞥见门口站着的那人,顿时闭上了嘴。